“沒錯,我就是想讓你們所有人都死。”唐子璕伸手,拿起桌上的酒壺,一步步靠近顏如玉,唇角笑意越來越明顯,那雙往日裏溫和如水的眸子,此刻也滿是癲狂,“顏如玉,今日,我就先用你來開刀。”
看著他這樣,雲皎皎隻有一個感覺,這個男人,真的瘋了。
眼看著唐子璕的手就要觸到顏如玉,雲皎皎趕緊開口:“唐子璕,你放了他。”
“放了他?”唐子璕果真停下了手裏的動作,轉過頭,目光灼灼的瞧著雲皎皎,道:“放了他也可以,但是你得留下來陪我。”
“我……”雲皎皎垂眸,無奈歎氣,“唐二公子,你這又是何必?”
見她如此,唐子璕自然明白,她這是什麽意思。
怔怔瞧了她片刻,才扯著嘴角,露出一個比哭還難看的笑容,“我就知道,我就知道是這樣,就連你也瞧不起我。就連你也瞧不起我!既然如此,就都去死吧!”
“唐子璕,你果真沒有絲毫的悔改之意嗎?”唐老夫人睜開眼,看著他,即便渾身無力,那雙眼,卻依舊目光如炬。
銳利得好似能看穿人的內心。
“悔改?我如今已然走到了這一步,我還有退路嗎?沒有了,全都沒有了,我隻有殺了你們,才能有一個新的開始。”唐子璕看著唐老夫人,說完,便要轉過身去,將手裏的酒灌到顏如玉的嘴裏。
可轉身之後,哪裏還有顏如玉的身影。
唐子璕瞧著空蕩蕩的座椅,猛然睜大了雙眼,完全不敢相信自己所看到的。
等他還沒有來得及反應過來,隻覺背後忽然被人點了,頓時整個人便再也動彈不得。
“唐子璕,我們三番兩次給你機會,是你自己不要的。”
身後,顏如玉慵懶至極的聲音響起。
直到這時,唐子璕才知道,自己早就被人算計了。
枉自己剛才那般張狂,原來在這三人眼裏,自己不過隻是個跳梁小醜。
很快,眾人又將唐子璕綁了,將唐寒等人從地牢裏放了出來。
看著被五花大綁的唐子璕,唐寒氣得要將他趕出唐門,就連向來同他交好的唐子琳,也不斷的哭著質問他為何要這樣做。
隻是翻遍了整個唐門,唯獨不見那個紫衣女人的身影。
眼見大勢已去,唐子璕反而輕鬆了。
被帶走之前,他看著雲皎皎,一副欲言又止的模樣,最終,還是什麽都沒有說,任由著被帶了出去。
次日,唐子璕被趕出唐門的時候,雲皎皎去送了他。
山上下了很大的雪。
撕棉扯絮一般,紛紛揚揚,糊了眼前景。
這是她到了唐門這麽多天,見過的最大的一場雪。
唐子璕什麽都沒有帶走,除了那件白狐大氅。
這也是他提出來的唯一的要求。
帶走白狐大氅。
“沒想到,你還會來送我。”他說。
雲皎皎垂眸,低聲道:“以後……你多保重。”
她從來沒有想過,那個清風朗月般的男子,會落得如今這般下場。
她不知道,這些,究竟與自己有沒有關係。
“雲五姑娘,我們,我們……算是朋友嗎?”唐子璕問她。
“這是自然。”雲皎皎抬起頭,瞧著唐子璕,努力笑得眉眼彎彎。
“有你這句話,我就無憾了。”
說完這話,唐子璕又看著雲皎皎,淺淺笑了。
雪花落在他的肩頭發上,冰天雪地裏,一如初見。
彼時,他還是那個溫潤有禮的唐二公子,而她,還是那個古道熱腸的雲姑娘。
唐子璕走了。
白狐大氅披在身上,漸行漸遠,很快便和冰雪融為一體。
山門處,雪地裏,隻剩腳印淺淺。
不多時,漫天雪花,蓋住了腳印。
一切恢複如初。
雲皎皎在山門處站了許久,直到院牆上,傳來一道慵懶的聲音:“人都走遠了,回去吧。”
抬頭,順著聲音看過去,果真瞧見那抹紅色身影,在白雪皚皚裏,更顯美豔異常。
此時的顏如玉,坐在院牆上,兩條腿,隨意晃著,目光看著遠方,也不知看向了何處。
瞧著這樣的他,雲皎皎忽然覺得,他很寂寞。
那是一種無人理解的,舉世皆醉我獨醒的寂寞。
“你說,他走到如今這一步,是不是我造成的?我是不是就不應該出現在唐門?”雲皎皎看著他,低聲開口。
“你這小姑娘,慣是會瞎想,”顏如玉從院牆上跳下來,落在她麵前,見她穿得單薄,將身上的大紅羽緞大氅解下來,披到她身上,“即便你不出現,唐子璕,也已經有了這種想法,你不過是正巧碰上了而已。”
“可我還是覺得,是我害了他。”雲皎皎揚起小臉兒,神情落寞的看著顏如玉,眉頭擰了一個小疙瘩。
“這不怪你,外麵天氣冷,先回去吧。”顏如玉想了想,又說道:“對了,唐寒找到了玉佛,所以,明日這裏,還要再舉辦一次鑒寶大會。”
“這樣說來,玉佛當真在這裏?”聽了這話,雲皎皎頓時來了精神,趕忙追問。
“你也先別忙著激動,要等明日見了,才知道是不是你要找的那尊玉佛。”顏如玉笑著回答。
現在的小姑娘,才是一個充滿生命力的小姑娘,不像之前那般。
他希望小姑娘可以永遠這般模樣。
……
次日。
雪後初晴。
山中晶瑩一片。
一大早,就有仆人從外麵匆匆趕來,說在山裏發現了唐子璕的屍體。
西嶺雪山多野獸,黑熊、食鐵獸皆有出沒。
此時又是冬季,山裏缺少食物。不會武功的唐子璕,簡直就是送上門的美味。
聽仆人說,渾身上下皆被野獸啃食了,可他的懷裏,卻死死的護著那件白狐大氅。
別人並不知道,這件白狐大氅對於唐子璕來說,究竟意味著什麽,但顏如玉清楚。
這件大氅,當初是唐子璕丟在了別院的。
是小姑娘,親手將它交到了他的手裏。
他對小姑娘,到底是真心的。
再看聽到這個消息的唐門眾人,除了唐子琳悲傷不已,別的,卻是一臉漠然,像是聽的是不相幹的人的遭遇。
用過朝飯後,所有人都齊聚於前院,等著唐寒將玉佛請出來。
這些江湖人士,那日先行離開了前院,後來又都中了毒,在唐門裏昏睡了幾日,再醒來時,對於之前所發生的事情全都沒有了映象。
所以,他們自然不知道,唐門差點就在這段時間裏易了主。
卻隻當唐門的酒實在厲害,可以讓他們醉這麽多天。
不多時,唐寒出來了,還有一尊用紅布蓋住了的東西。
站在主位上,唐寒的目光,掃過眾人,最後,才開口道:“各位江湖豪傑,今日再次讓各位齊聚一堂,就是為了這尊玉佛。”
“當今官家最是尊崇佛教,若是將這尊玉佛獻與,豈不是大功一件?”
人群裏,難免有人動了這樣的心思,也急切切的小聲說了出來。
而雲皎皎,則是睜大了雙眼,瞧著那尊被蓋住的玉佛,緊張得手心裏洇出了汗。
反而顏如玉倒是像個沒事兒人一般,該吃吃該喝喝,遇到好吃的又給雲皎皎夾上一筷子。
見眾人的好奇心都被勾了起來,唐寒才滿意的笑了笑,繼而又喚仆人捧了盆盂上前,用柏樹枝泡的水洗了手,擦幹了水氣,才走到展台前,雙手合十,虔誠叩拜。
一切程序完成了,才抬手,揭開了蓋在玉佛上的紅布。
展台上的玉佛,神情肅穆,盤腿坐於蓮花座上,左手置於右足之上,右手舉起,拇指與食指相和,做環形狀。
有陽光灑下,照在玉佛上,泛著潤澤光暈。
釋迦牟尼佛坐壇宣講,教化世人,手指拈花。
坐壇說法宣講佛。
玉佛中最難見的一種。
“果真是一件寶貝啊。”
瞧見這玉佛,人群裏,不知是誰,最先感歎了一句。
緊接著,眾人也都紛紛感歎,這尊玉佛的完美。
聽著眾人的誇讚,唐寒也笑得合不攏嘴。
目光瞥見顏如玉和雲皎皎,見顏如玉對這玉佛嗤之以鼻的模樣,唐寒心裏忽然有些沒底。
隻好上前,朗聲開口:“千手公子,覺得這尊玉佛如何?”
顏如玉遠遠的瞧了兩眼,又對上唐寒的目光,反問他:“唐掌門,你這尊玉佛,不會又是哪位朋友送的吧?”
“千手公子此話何意?”唐寒聽他這樣問,眉頭微皺,但很快又換上那副淺笑模樣。
顏如玉搖搖頭,滿是嫌棄道:“唐掌門這些朋友,都不值得深交啊。”
“還請千手公子明示。”
顏如玉擺擺手,指著玉佛,“這尊玉佛,明顯是一尊藏傳佛像,可身上衣物,卻是南傳佛像的圓領袈裟,衣物上並無半點衣紋。
再說說這頭,佛像麵色肅穆,帶了兩分凶相,可頭頂的肉髻卻趨於平緩,螺發與肉髻之間可見明顯髻珠,這又是本朝佛像的特點。
還有這玉佛身上的包漿,不知各位可曾聽說過一種手段,叫做煮浸法。”
眾人都是些門外漢,對於玉器的研究還不如對他們手裏的兵器研究得仔細,聽顏如玉說了這麽多,更是覺得雲山霧罩。
見他提問,也就紛紛搖頭。
倒是雲皎皎,想了想,軟糯開口道:“你說的,是讓新玉產生包漿的煮浸法?”
“正是。”顏如玉朝雲皎皎挑了挑眉頭,才緩緩說道:“煮浸法,又叫玉器包漿法,用上了年頭的蜂蠟,用柴火煮開,均勻擦在玉器身上,就能產生玉器包漿的效果。”
聽了顏如玉的話,唐寒三兩步衝到展台前,抬手,用指甲在玉佛身上劃了一下,果真在玉佛身上,出現了一條極淺的劃痕。
“這尊玉佛,用的藏傳佛像的臉,本朝佛像的頭,南傳佛像的身子,明顯就是拚湊而成,算不得什麽寶物。”
見唐寒氣極,顏如玉還不忘將自己先前所說的話再次總結了一番。
身旁,唐寒聽了,臉色越發難看。
就像是在墨汁裏浸了幾年。
這次舉辦鑒寶大會,本是為了將唐門的名聲打出去,可如今,卻讓他連著丟了兩次臉。
這顏如玉,果真可恨!
“既然是假的,留著也沒什麽用處,倒不如毀了它。”唐寒說完,伸手抱起玉佛,就要往地上摔。
眾人都瞧著他的動作。
一時之間,空氣安靜得可怕。
就在他將要鬆手的時候,顏如玉卻將他攔住了。
“千手公子這是何意?”唐寒舉著玉佛,甚是不解。
這顏如玉,著實奇怪。
“既然唐掌門不想要這尊玉佛,倒不如做個順水人情,送給我家小姑娘,她對這些東西比較感興趣。”顏如玉轉過頭,遠遠的看了雲皎皎一眼,笑得狡黠。
唐寒也看向雲皎皎。
遲疑了片刻,才道:“罷了,既然千手公子都如此說了,那就把玉佛拿去吧。”
顏如玉道了謝,又對台下的雲皎皎招手,道:“小姑娘,還不趕緊將玉佛抱下去。”
“誒,好。”雲皎皎點點頭,將玉佛抱走了。
她雖不明白,顏如玉為什麽要她將玉佛拿走,但想來一定有他的道理。
見這裏沒有好處了,那些江湖人,也都紛紛站起來,行禮告辭。
很快,院子裏又隻剩下唐門的人,以及顏如玉和雲皎皎。
寒風穿過院牆吹來,驚落枝頭雪花。
“現在已經沒有外人了,千手公子有話不妨直說。”
等眾人散去,唐寒又將兩人請到屋裏坐了,才開口。
顏如玉端起桌上仆人備下的茶,喝了一口,放下茶盞之後,才開口說道:“唐掌門果真心細如塵。”
見兩人這般打著啞謎,雲皎皎也不插話,隻是默默聽著,像是在聽一件同自己完全沒有關係的事情。
顏如玉指了指她懷裏的玉佛,懶懶道:“這玉佛,雖渾身上下皆是假的,可唯獨這拈花的右手,卻是好東西,不知唐掌門可否告知,這玉佛的來曆?”
“這右手是好東西?”唐寒聽了,又遠遠的瞧著玉佛,看了許久,也看不出來好在哪裏,隻好說道:“說起這玉佛的來曆,那就說來話長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