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四百三十三章 矛盾爆發
下午,霍普特剛邁進卡爾納克的門,眼前一暈,身子就突然與地麵平行,然後驚訝地發現自己竟在躺著前進。
法老對霍普特的任命早已傳遍神廟,同級的祭司們一早便守在門口,他一露臉,就被四個祭司抬走了。
都是霍普特平時打過照麵,但沒有深交的同僚們。
八隻溫熱的手分別撐在自己背骨和腿窩處,霍普特尷尬羞澀得渾身不自在,緊緊攥著裙擺,“你們幹什麽!”
他們笑著沒有說話,將他抬到一片寬闊的空場。
十幾個祭司早已在那裏等候,他們兩兩麵對麵站立,伸直手臂,彼此手拉著手。
四個祭司將霍普特放到那張手臂支成的彈床上。
祭司們高聲呼喊口號,一二三!手臂一齊向下彎,然後猛地將霍普特用力拋上空,接住,然後再次拋上空。
霍普特看著自己的衣帶被風吹動著向上飛揚飄舞,視野變得朦朧,發絲一下子一下子刮著他的麵頰,像是不太鋒利的小刀片。
天空時而離他很近,時而又變得很遠,又很近。
祭司們雀躍歡呼著,最後將他拋得足有兩米高。
這是卡爾納克特有的慶祝儀式,昭示著他,從此將平步青雲,步步高升。
霍普特不知道自己是什麽心情,喜悅嗎,也不見得,想到阿伊,想到娜芙瑞,他哪裏高興的起來,但有一點是肯定的,害怕下麵人接不住他,吧唧一聲摔死。
祭司們慶祝夠了,將霍普特放了下來,圍在他身邊道賀。
“恭喜霍普特大人。”
“恭喜霍普特大人。”
其實霍普特在卡爾納克的等級還不夠高,叫大人有些勉強。
誰都沒想到,霍普特竟然是千裏挑一的喪葬祭司生,天賦異稟,而且人家隨便撿個窩囊師父竟然是鼎鼎大名的第二先知,還得到了法老的青睞。
前途無量!
他們要抓緊時間抱上大腿,晚了就來不及了。
梅多羅死了,之前擁護他的那群人,害怕霍普特報複他們,現在要多殷勤有多殷勤。
巴結霍普特的祭司頓時多如牛毛。
霍普特行走在人堆裏,分寸得當地應對著,贏得了一圈子好感,可眼睛卻一直在人群裏尋找著什麽。
道賀的人避開了一條小路,霍普特終於看到了那個他期待的身影。
莫尼尼慵懶地靠著一根立柱,右腳抬起,蹬在左邊小腿上,雙臂交疊,頂著一張與我無關的臭臉,徹底置身事外。
見到霍普特朝他走來,才冷臉吐出一句毫無感情的“恭喜”,甚至連表情都不屑於偽裝一下,假得不能更假。
霍普特不會和他計較,“明天和我去市場,挑一輛馬車賠給你。”
納克特敏已經支付了他的報酬,他現在可以還清欠莫尼尼的所有賬。
“什麽意思?”莫尼尼放下胳膊,一雙犀利的眼睛盯著他,“呦,剛亮出身份就嫌棄我了,要和我劃清界限了?”
霍普特忙解釋,“我沒有。”
“看不上我了,覺得我配不上你的能力了?”
“不是的,”霍普特輕聲細語安慰著他敏感的小夥伴,“你別多想好不好?”
莫尼尼伸出三個手指,“三十年,說三十年還完就三十年,這三十年我一直都是你的債主,你別想擺脫我。”
說罷,氣呼呼別別扭扭地走了。
霍普特剛要追上去,就被道賀的人群再次圍了個水泄不通。
“霍普特大人,您別跟他一般見識。”
“是啊,他就是小心眼,嫉妒您!”
“他看不得您好,這種人,你搭理他做什麽?”
霍普特掃視了他們一圈,“請你們不要這樣說我的朋友。”
然後馬上提步,去追還沒走遠的莫尼尼。
霍普特真不明白,為什麽在他孤立無援人人嫌惡的時候,莫尼尼對他一片真心,現在他出人頭地了,莫尼尼反而要遠離他。
“尼尼!尼尼!”
前麵的莫尼尼猛地刹住腳步,扭頭看向他,神情還是淡漠的,“法老親自任命你做建築助理,是什麽感覺啊?”
“像是在做夢。”
“可我一點也不喜歡法老!”莫尼尼語出驚人,分量極重的一句話震得霍普特臉色驟變,立刻環視四周,再三確認這句話有沒有被旁人聽到。
霍普特第一次在這個小男生麵前搬出嚴肅麵孔,“這話你別再說了!”
“無所謂,”莫尼尼不以為意,抽出細腰上係著的舞蹈彩帶,重重甩在地上,“小爺早不想幹了!”
“為什麽?發生什麽了?”霍普特將莫尼尼拉到一個方便說話的地方。
莫尼尼這才開了口,“我家老的又沒有通過法官資格考試,他很難過,我也很難過,他已經考了二十年了。我爺爺、曾爺爺都是埃及著名的法官,但我父親隻能做法官助理,不是因為他能力不夠,而是因為我的姆特。”
“你的姆特?”霍普特問。
“嗯,她曾經是陛下母妃的醫生,也是她的摯友,為她接生了第一胎,也負責照料她第二胎。可是王太妃不幸流產了,沒多久就去世了。我們家也因此被遷怒,母親被驅逐出王宮,僥幸得以活命,而父親十幾年都得不到晉升。我和姐姐都沒有繼承父親的事業,可我們兩個無論做什麽都有人搗亂為難,我們什麽事都做不成功。”
霍普特眉眼溫柔,耐心地開導,“尼尼,我理解你的心情.……但這和法老沒有關係,陛下絕不會插手你父親的任命。”
大埃及的君主怎麽可能會這麽小氣記仇。圖坦卡蒙日理萬機,忙得不可開交,哪有空管這些雞毛蒜皮的小事。
“當然不是,是我父親頭頂上那群老家夥,卑躬屈膝縮手縮腳,打壓我家來討好陛下。”
一向吊兒郎當又沒心沒肺的莫尼尼,揉著毛絨卷發,頹喪地一聲長歎,“唉,我們百年法學大家族就要斷在我這一代了,是我沒出息。可當年是基婭王太妃自己在花園裏滑了腳,丟了孩子,和我母親有何相幹,為什麽我們要倒黴……唔唔。”
聽到他口無遮攔爆出如此機密之事,霍普特立刻撲過去堵住他的嘴,“乖乖啊,小聲點兒!!”
莫尼尼甩開他,堅決道,“所以,霍普特,別和我交往了,我這樣的背景遲早也會連累你,你有你的大好前程。”
原來這就是莫尼尼故意和自己疏離的原因,看似無情卻是處處有情,霍普特無奈地拍了拍他的背,笑容溫和,“莫尼尼,我們是朋友,我們是好朋友,我不會因此遠離你,走了,淨身去。”
“還願意和我洗啊。”莫尼尼矯情地白了他一眼。
“你說的,我們還要一起洗三十年啊。”
莫尼尼嗤笑,心裏卻暖洋洋的,三十年後,四十八歲的霍普特和四十六歲的莫尼尼兩個渾身皺巴皮的老頭子再在一起泡澡,會是怎麽一幅情景呢。
霍普特從聖湖出來,就被普塔莫斯叫了過去,“你是不是忘了件事。”
宰相府。
阿伊氣息微弱地癱在床上,連喝口水都需要人伺候。
普塔莫斯在床邊和宰相寒暄了幾句,阿伊病得起不來身,都是管家比斯尼代為感謝。
普塔莫斯說完話準備離開,交代身旁隨從,“霍普特,你留下,替我照顧宰相大人。”
普塔莫斯見霍普特遲疑了幾秒,“不敢?”
“好的,師父。”
關門的聲音落下很久,臥室裏一片寂靜,阿伊一直在假寐,霍普特跪在床前盯了他足有十分鍾,終於按耐不住性子,沉聲道,“起來吧,別裝了。”
聞言,阿伊蹭地坐起身,“你還敢回來?!”
你還敢回來?
霍普特依稀記得在風雨夜,他的夢中,阿伊的第一句話就是,你還敢回來,此時夢境與現實交融,瞬間將他帶回了當時深夜痛哭的無邊恐懼中。
當知道阿伊不會有生命危險時,他狂喜到幾乎昏厥,但現在,喜悅依然存在,更多的是惱火,已經壓倒了他的理智,他覺得自己像個傻子一樣被玩弄了。
“為什麽耍我!”
阿伊見這小子不知悔改還敢大吼大叫,頓時火冒三丈,啪的一巴掌朝他的臉飛去。
耳邊一聲脆響,霍普特直接懵了,身子一偏,歪倒在地。
從小到大,隻有他不聽話時,羅茜氣急了會揍他,前幾天被盛怒的提伊扇過一個巴掌,但根本觸及不到他的內心世界。
平生第一次被男人扇耳光,還是來自父親的一巴掌,傷了他的自尊,傷進了他的心底,霍普特咬著下唇,努力保持冷靜,一滴淚卻不爭氣地掉了下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