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三零八章 異教徒傳聞

  普拉亞大陸。

  大雨過後泥濘的街道，混合著生活垃圾不斷發酵后散發出的氣味，足以讓任何文明社會中的人掩鼻逃離。

  可這對這裡的居民來說卻是日常再尋常不過的事。

  老威廉披著殘破衣物，駕駛著一輛咯吱作響的破舊牛車，開始一天辛勤的勞作。

  生活在他身上留下的只有麻木與滿面的滄桑。

  活著似乎是他唯一的目標，但也僅僅只是活著。

  這在普拉亞大陸的底層人群是司空見慣的真理。

  當然作為人類，他同樣有著娛樂生活上的需求，不過受限於現實條件的約束，八卦吹牛已經足夠讓他滿意。

  「今天怎麼來的這麼晚？如果讓管師大人看到免不了又要剋扣你的工錢！就連我也要平白再受一頓斥責！」

  子爵府中的僕人口中難免有些抱怨。

  「抱歉抱歉，因為下了一夜雨路上實在不好走。」

  老威廉立刻一臉討好態度，謙卑的鞠躬道歉。

  以往生活給予的經驗讓他知道，很多麻煩事只要態度足夠諂媚，往往就會不了了之。

  「不用廢話，快進去吧！」

  老威廉再次一臉賠笑的驅趕著同樣衰老瘦弱的黃牛從後門進入雄偉的子爵府，至少他是這麼認為的。

  其實他輕車熟路的來到目的地，開始將子爵府內昨日產生的垃圾紛紛搬運到牛車之上。

  這是他賴以為生的工作，同樣也是整座城池中足以令底層窮苦百姓羨慕嫉妒的好工作。

  「哎，你們聽說了嗎？」

  「什麼？」

  「城裡最近來了一個新的傳教士，信仰的卻並不是火焰之神！」

  「什麼！」

  周圍僕人的竊竊私語頓時讓表面上一副老實懦弱的老威廉偷偷豎起了耳朵。

  子爵府中僕人們靈通的消息可都是他在外界大肆吹噓的資本。

  只聽那幾位僕人繼續小聲說道：

  「不信仰偉大的火焰之神還能信仰什麼？」

  「這你就不知道了吧？我曾經偷聽老爺說過，除了偉大的火焰之神外，這世界上還有好些真神呢！」

  「這怎麼可能？！我不相信！」

  對於這些生於斯長於斯的普通人來說，一座並不大的城池，以及周圍的農田鄉下，已經是他們一生都無法離開的領域。

  在談及未知世界生出恐懼的同時，難免下意識想要予以否定，以此來達到自欺欺人的心安。

  不過老威廉對此卻是深信不疑，這來源於他在偶爾決定奢侈一把前往廉價酒館時傭兵或者游吟詩人的吹噓。

  「不信仰偉大的火焰之神的傳教士……難不成是傳說中魔鬼的信徒？」

  老威廉心中略微恐懼的同時，也不由生出了更加強烈的好奇，恨不得這些僕人立刻將所知道的一切都通通講述出來。

  「嘿，從未知之地來此的傳教士信仰的據說是傳說中的知識之神……呃，雖然我也沒有聽說過，但我聽老爺與城主大人私下商討，似乎想要派出城內的聖騎士將對方吊死在聖火教堂……到時候可就有熱鬧看了。」

  這位僕人得意洋洋地說出了他偷聽來的重大消息，頓時吸引來了一片崇拜眼光。

  可惜這是這幾位僕人似乎也發現了老威廉正在偷聽，頓時叫惡狠狠的眼神瞪著過來，嚇得老威廉趕忙後退，老老實實搬運起垃圾來。

  只是他雖然年齡不小，更是被艱難生活折磨的滄桑衰老，聽力卻出乎意料的不錯，於是隱約聽到身後斷斷續續的聲音傳來。

  「……無償傳授知識……邪教……燒死……」

  不知為何，這幾句話彷彿具有神奇的魔力，讓老威廉忍不住將其狠狠烙印在記憶中，再也難以忘懷。

  離開子爵府後，他心不在焉的在城外將垃圾處理乾淨。

  按照原定計劃他本來打算去廉價酒館喝一杯廉價烈酒驅寒，順便聽些讓他極感興趣的冒險者、勇士的故事，可莫名其妙的他此時卻完全沒有了這種念頭。反而只覺得內心空空蕩蕩，以至於神情恍惚的返回破舊的茅屋之中。

  「知識……知識……」

  彷彿受到了蠱惑一般，知識兩個字不斷在他腦海中重複出現，想要驅趕反而適得其反。

  這卻是他突然想到了自己童年時那段無憂無慮的時光，那時候他雖然早早便成了孤兒，可導師那溫和而又高大的身影卻足以為他遮蔽所有風雨。

  情不自禁，他似乎又感受到導師那溫暖而又寬大的手掌正在撫摸自己頭頂：

  「小約翰，你要記住，知識是無價之寶，只要你能擁有無窮無盡的知識，這世界上的一切都會向你展開懷抱……」

  後面的話他卻有些記不清了，畢竟對當時年幼好玩的他來說，這些大道理總容易讓人昏昏欲睡，遠不如肆意玩耍來的盡興。

  可惜導師在某一天突然失蹤了，徹底消失在了他的世界中。

  他哭喊、悲鳴、絕望、掙扎……可這一切都沒能讓導師重新回來，所以他漸漸成為了城池中毫不起眼的一員，在麻木中勉強活著，也在麻木中等待著死亡降臨。

  難道這些異域而來的傳教士和導師有關係？！

  這個念頭剛在腦海中出現便不受控制的瘋狂生長。

  以至於竟然壓過了長久以來卑躬屈膝導致的內心怯懦。

  老威廉顫顫巍巍的起身，披上了自己唯一一件還算厚重的衣物，伴隨著並不明亮的月光，朝著城中邊遠地帶走去。

  不知走了多久，踏過了多少泥濘，他緩緩地推開了面前那扇破舊的木門。

  木門彷彿隔絕了房間內外，一邊是寂靜清冷，連外出覓食的野狗都看不見一條的漆黑街道，另一邊卻是燈火通明，喧鬧無比的酒館大廳。

  「老規矩。」

  他顫顫巍巍的掏出一把錢幣，換回了酒保遞過來的一大杯劣質烈酒。

  酒保正要轉身，老威廉卻突然出乎意料的再次掏出一把數量明顯更多一籌的錢幣，並且隱蔽的向前一推。

  「你想要什麼？」

  眾所周知，酒館中賣酒只是副業，所以酒保對此簡直輕車熟路，只不過因為對面坐著的卻是平時老實巴交的老威廉，這才略微有些驚訝。

  老威廉平日里雖然喜愛吹噓，也聽過不少所謂的傳奇英雄故事，可又哪裡有親自實踐的機會？

  所以此時雖然強裝鎮定，可顫抖的聲音還是出賣了他。

  「傳教士……不，異教徒！我要找到那幾位異教徒！」

  喧鬧的酒館大廳忽然安靜了一瞬間，雖然立刻便再次恢復如常，可還是不禁讓人心中一突。

  老威廉更是緊張的險些將手中烈酒撒翻在地。

  深深地看了一眼對面滿臉滄桑的老頭，酒保不急不緩地將桌面上的錢幣收入囊中，然後在老威廉耳邊快速說了一連串地址，之後直接轉身離去。

  老威廉雖然只是一個普通的不能再普通的貧賤之人，可他還是敏銳的注意到自己似乎被酒館中其他人盯上了。

  於是心中對自己的冒失大為悔恨，更是對曾經講述過類似橋段的游吟詩人、粗魯傭兵暗恨不已。

  只不過他卻忘了以他的身份去模仿故事中主角的行為本身有多麼反常。

  狠狠將烈酒灌入喉中，老威廉臉頰頓時升起一絲酡紅，配上滿臉風吹日晒的滄桑與皺紋，更顯得醜陋幾分。

  他起身毫不猶豫的推開酒館大門。消失在愈加寒冷的秋雨之中。

  ……

  「竟然還有人在這種時候打探異教徒的信息，真是不知死活，他難道不知道城內的主教以及聖騎士早就蠢蠢欲動，想要以雷霆之勢徹底剿滅異教徒？」

  「根據多爾提供的信息，這個老頭僅僅只是城內負責運送垃圾的車夫，根本不值得在意，如果情況屬實，他當然不會知道城內貴族、教會的意圖。」

  「所以才顯得更加可疑！」

  「難不成這所謂的異教徒竟然是同行？若真是如此，卻是不得不防！」

  酒館的黑暗角落中正有幾道看不清面目的陰影低聲交流。

  「需不需要跟上去？」之前出聲的一人再次詢問道。

  「不必！陌生而又充滿威嚴的聲音正面回答了詢問，接著又簡單解釋了一句。

  「雖然未知異教徒的出現並不在我們的意料之中，但根據之前的試探，對方恐怕僅僅只是二星教士，並不會對我們後續的計劃產生影響，相反，此時城內所有人的注意力都已經被吸引到了他們身上，正好是我們實施計劃的千載難逢的時機。」

  幾人雖然因為對首領何時做出試探的舉動一無所知而心中略有慌亂，可到底還是認同了對方的解釋。

  畢竟異教徒……或許對普拉亞大陸上的居民來說陌生無比，可對他們而言反倒是司空見慣的存在。

  既然他們能來此處，別人自然同樣也能來此。

  ……

  老威廉腳步一深一淺地向著前方踉蹌而行。

  此時他已經離開了城池，也離開了在無形中為他提供安全感的人群，周圍的環境越來越枯寂，正好契合了他越來越後悔、惶恐的心境。

  我怕是瘋了，竟然真的因為幾句傳聞就動身前往亂葬崗，這下完了，即使傳說中的異教徒並不兇狠，不會將我的靈魂貢獻給魔神，可和異教徒有了牽扯，貴族老爺和主教老爺又怎麼可能饒了我？怕是同樣要被聖火活活燒灼而死！

  想到這裡，老威廉心中越來越害怕，幾乎堪稱慌不擇路的轉身，想要原路返回。

  可身後傳來的淡淡的聲音確令他渾身僵硬，一動都不敢動。

  「……對屍體的恐懼源自於無知，實際上在沒有超凡力量干預的情況下，人類死亡后的屍體與動物死亡后的屍體並沒有任何本質上的不同，只是一攤逐漸腐爛的血肉而已。」

  老威廉保持逃跑時怪異的姿勢足足有了七八分鐘，這令他渾身肌肉忍不住的顫抖，終於再也堅持不住鬆懈下來。

  察覺到背後的存在似乎並未將注意力放到他的身上，老威廉心中七上八下的同時終於還是忍不住緩緩轉身回頭。

  卻見到微弱的月光下，站著一位比他見過的所有貴族老爺還要優雅的青年正在侃侃而談。

  身側站著的是兩男一女三位年輕人，他們的神情出奇的一致，害怕、擔憂、興奮以及躍躍欲試。

  而順著他們的目光看去，老威廉本來漸漸平復的心臟突然驟然一緊。

  原來優雅青年此時手中提著的正是一顆森白的人類頭骨。

  兩相襯托反照之下，更顯得此時場景怪異邪惡，宛如邪教的某些不正當儀式。

  可心中卻是如此想，老威廉就越是不敢當即逃離，只能尷尬地立在原地，心中恨不得狠狠扇自己一頓耳光。

  「……解剖學是一門極為深奧的學科，需要的是無窮的探索慾望以及堅持不懈的精神，你們中若是有人對此感興趣，不妨繼續深入研究，相信從此得到的收穫絕對會令你們滿意。」

  「是，感謝老師教導。」

  布萊恩終於結束了他那在普通人看來邪惡、殘忍，令人震驚的授課。

  老威廉心頓時提了起來，知道接下來極有可能輪到自己了，果不其然，優雅青年接著便轉身將那極為少見的漆黑瞳孔看向了他，然後頷首微笑：

  「既然來了，不妨進來坐坐，或許反而會找到人生真正的信仰所在也說不定。」

  雖然對方語氣是在詢問，可老威廉哪裡敢當真？只能內心抗拒表面諂媚的跟上前去。

  要說他對亂葬崗實則並不陌生，畢竟往日里他也沒少將屍體運往此處，可一旦本就令人敬畏的死亡、屍體突然間多出了異教徒、邪惡等元素，總是不免令人浮想聯翩，繼而心生恐懼。

  尤其是周圍不知何時多出了成群結隊的漆黑烏鴉，更是將氛圍渲染的陰森恐怖。

  老威廉卻不知這正是布萊恩的『得意之作』。

  布萊恩獨自趕到這座偏遠小城，乃是肩負著重大任務的。

  他需要在茫茫人海中找到真正能夠為造神計劃帶來全新蛻變的特殊存在！

  而這個過程中他自然不希望因為和過多無關緊要的人有所接觸而引起火焰之神更大的抵觸與敵意。

  所以他才選擇了亂葬崗，還將周圍精心布置了一番。

  當然，他是絕不會承認這其中有多少是他的惡趣味突然發作的緣故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