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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一百五十六章 曾經的少年

  許久,久到宇文晉能清晰的聽到自己的心跳聲,那邊才傳來了回應的聲響:“現在能有資格和你同在這詔獄的人恐怕也隻有我了吧。”她的聲音平淡到沒有一絲情感,沒有憤怒,沒有激動,就像兩個人並未曾在監牢裏,而是在臥房裏,中間隔著的也不是重重的牆壁,而是一扇波波的羽紗簾。


  “對不起,是我連累了你。”此時此刻的宇文晉是真的從心底裏覺得愧疚,雖然孫怡然身上的很多樣子他都不喜歡,他也未曾好好的對待過她,如今在這深沉的監牢裏陪著自己的人卻是她。孫怡然嗬的一聲笑了出來,道:“能這樣正大光明的以端親王妃的身份在這裏,恐怕是我一生中最值得回憶的時刻了吧。”


  “怡然··”宇文晉從腳底傳來一陣悲涼,那份悲涼貫穿了全身,直直的衝到他的腦海裏,他以為自己隻是對不起沐垚,後來漸漸發現他辜負了念兮,如今再回頭看去,連一直呆在自己身邊的怡然也未曾好好的看過,如今隔著牆壁,他甚至都不能很清晰的記得她的眉眼。“這是你第一次用這樣輕柔的聲音喚我的名字。”孫怡然的聲音中竟然傳出了一絲甜蜜,這一聲她等了多久?如今看來,竟然是等了一生,一個人愛著不愛自己的人,就要承受那無邊的蝕骨之痛。


  宇文晉沒有話,他的雙拳緊握著,重重的敲著兩個人之間的牆壁,卻不能撼動它分毫,原來很多事情都是那麽的無力,可憐自己到現在才明白,他現在就隻想見她一麵,當著她的麵對她一聲對不起。孫怡然聽著咚唚聲響,臉上竟然和著眼淚泛起了一絲笑意,道:“宇文晉,你知道嗎?曾經我想過隻要老能夠讓我嫁給你,我願意付出任何代價,後來我如願以償了,卻發現,我付出的代價就是徹底失去了原本就不屬於我的你,我後來又發誓,隻要你願意愛我,我可以什麽都不要,不要這端王妃的身份,不要這金釵綾羅,不要這榮華富貴,我可以與你在偏僻的山海裏過著最為平淡的日子。你知道我多麽羨慕蔣沐垚,多麽羨慕念兮,他們能夠得到你的愛,那是我永遠都求而不得的東西。不知道從什麽時候開始我由對你的愛變成了對他們的恨,如今我也不怕你知道,最後的最後連帶著恨你,甚至有的時候我恨不得你死掉。這樣你就能永遠的是端親王,而我也永遠是端親王妃,我不怕你死,我隻怕你徹底的不要我了。我這樣的女人很可怕對吧。”


  孫怡然自嘲的笑了笑,用粗布衣衫的袖子擦掉了已經流過臉頰的眼淚,那粗糙的料子劃過讓如水般的麵龐竟然讓她覺得無比的暢快,那種來自真實的疼痛,比心裏的疼要好忍耐多了。“怡然··我對不起你,我真的對不起你,如果有來生··”宇文晉的話還未曾完便對孫怡然打斷了,她開口道:“還記得臧文芷麽,她曾對她最愛的宇文霖如果我來生不要生在帝王家不要再遇見他,如今我也想對你這句話,如果有來生我也不想生在帝王家,我也不想再遇見你。這輩子我從未感受過被人深愛,我希望下輩子也能給我個機會,讓我明白被深愛的滋味。”


  宇文晉覺得心口一揪一揪的疼著,他連對不起那三個都不出口了,那三個字像是對孫怡然這許多年年輕的侮辱一般,讓人覺得厭惡。孫怡然聽到牆的那一邊沒有了聲響,起身走到了牆邊,任由身子緩緩的落到地上,耳朵貼在牆壁上,希望能夠靠著他近一點,來生不再愛他,所以今生也沒有多久可以相處的時光,能用力一刻便就用力一刻吧。她的手緩緩的撫上牆壁斑駁的痕跡,張開口卻沒有出聲,那句我愛你隱藏在這汙濁的空氣之中,卻依然帶著濃烈的溫度,不能去觸碰般的熾熱,仿佛一瞬間就能將整個人化成灰燼。


  詔獄的大門緩緩的被打開,照射進來的陽光讓這昏暗中的灰塵無處遁形,沐垚一身月白色的暖緞蕉紋長裙,肩上搭了一件淡藍色百合暗紋的披風,挽了一個一字髻,一半的青絲散落著,隻插了一支紅瑪瑙的銀釵子,像極簾年還未曾嫁給宇文翼的沐垚。她一腳踏進了詔獄,雖然沒有外頭的寒風陣陣,卻依然減不了那徹骨的寒冷,她攏了攏身上的披風帶著夏至向著關押宇文晉的監牢走去。


  她本不想來的,可是她還有兩件事情未了,一件是為了年少時候的蔣沐垚,一件是為了含冤而死的宇文佑。她的麵龐幹淨,眼神卻沒有當年的清澈,看向宇文晉的時候也絲毫沒有當初的悸動與愛意,有的隻有厭倦和惱恨。


  宇文晉的囚服是青灰色的,映襯著他的麵龐也是青灰色的,原本應該牢牢束在頂賭發絲也散落開來,往日英朗的眉峰站滿了灰塵般滿是頹廢之態,麵上還隱約掛著淚痕。他看著沐垚,忍不住緩步向前走著,可是沒走出幾步便停住了,自己是個不祥之人,又在這詔獄中帶了幾日,不能將這一身的頹然傳遞給沐垚,立在那兒自嘲地道:“時至今日,也隻有你來看我。”


  沐垚狠了狠心,微微一笑,聲音清朗,道:“王爺想多了,我來並非隻是為了看你,更多的是讓你看看我,如今的太子妃。”宇文晉看著眼前自己日夜思念的人,淒楚的笑道:“你是來提醒我當時選擇的錯誤嗎?”沐垚挑了挑眉,掛在耳朵上的瑪瑙珍珠耳墜子晃動著發出低沉沉的聲響,聲音冷冽的道:“錯誤?如今的王爺也知曉那是一個錯誤了是嗎?我曾怨你,怨你將我們十幾年的情誼視為草芥,可以隨意踐踏,怨你娶了孫怡然那個心腸歹毒的女人,更恨你我之間的情誼竟然害死了我的佑兒,他才剛滿周歲,那麽,卻被孫怡然著人偷走浸到了水池中窒息而亡啊!她如何下得去手!你為什麽要娶她!為什麽!”沐垚深深吸了一口氣,壓製住已經顫抖的不成樣子的聲音,當初她在太後麵前出一切種種的時候她的心也不曾像今日這樣顫抖著,可是一觸及到佑兒,一看到宇文晉,一想到孫怡然她就更恨!她的淚滴落在布滿灰塵的地麵上,掀起了微微的塵土,落在了宇文晉的心裏。


  還未等到宇文晉緩過神來,沐垚滿是淚痕的臉上泛起了絲微笑意,那笑容如鬼魅般讓他心驚,似乎明白了什麽,指著沐垚壓製住心中的慌亂,顫抖著聲音問道:“你···沐垚··你··”沐垚歪著頭看著宇文晉,仿佛當年在他身邊用甜甜的聲音喚著他晉哥哥的少女,可是出的話卻像是落石一樣擊中了他的心:“沒錯,同樣的喪子之痛,你們也要好好的經曆一番才會知道我當時的痛苦。你別恨我,要恨就恨你選的王妃吧!”


  在宇文晉的隔間裏傳來了孫怡然倒在地上的聲音,她可以壓製住自己對宇文晉的感情,願意在這詔獄裏頭度過生命中最後的時光而不吵不鬧,可是唯獨宇文念禾是她的命,她已經將孩子提前交給了父親的老部下,讓其在鄉間找個好人家撫養念禾,卻不曾想還是被蔣沐垚找到了,當初是自己狠毒,以為宇文佑是宇文晉的孩子,所以就算是下地獄也要將佑兒除掉,可是佑兒死掉之後她怕了,終日在惶惶不安中度過,生怕沐垚知道之後會用同樣的方式對付著念禾。


  她的念禾,是她對不起她的念禾,她做了太多的錯事,心中有太多的執念,可是為什麽將一起的罪孽都放在那孩童的身上,她此時也顧不得了,用了最惡毒的語言去詛咒著蔣沐垚,她的聲音冷冽而沒有溫度,但卻依然沒有紓解她心中的愧疚與心痛。絕望,她本以為她的絕望已經到了盡頭,可是當絕望之上再加上絕望的時候,腦子裏不自主的冒出了兩個字“解脫!”


  她對宇文晉開口了一句:“宇文晉,我對不起你,害了念禾。”罷便一頭撞向了兩個人之間的牆麵,她能夠感受到頭頂破了一個洞,所有的血好像都衝到了頭頂,像是決堤的渡口一般奔騰而出,漸漸的她失去了意識,周遭的世界一會兒血紅一會兒蒼白一會兒黑暗,可怖又可愛,讓人忍不住漸漸想要走進去。


  正午的陽光灑落在沐垚的身上,驅趕著她從那陰暗之地沾染的寒氣,微微晃眼,她抬頭看著那明媚的陽光出神,春該來了吧!夏至替她攏了攏披風,那披風的顏色曾經是宇文晉最最喜歡的淡藍色,沐垚已經許久都未曾碰過這個顏色的衣衫,雖然這許多年來沐垚好像將宇文晉徹底從心底裏剔除了,一心一意的與宇文翼生活,籌謀著朝局,連她自己都以為她已經忘卻了曾經的那份情誼。可是當她早上出門的時候看著衣櫃裏頭的這件衣服,猶豫了許久卻終究沒有放掉,夏至就知道她心中永遠有一個角落放著那個年少時候戀戀不舍的少年,她不會將那扇門展現在別人麵前,甚至自己都不會輕易的去翻看,但是不代表沒櫻那裏麵裝著曾經的自己,曾經的宇文晉,曾經的美好,曾經的誓言,和曾經的苦難。有美好,也有苦澀。


  “太子妃為何要那樣?”夏至的語氣充滿了不解,其實沐垚從未曾動過念禾,她根本也沒有想過會動念禾,孫怡然將念禾托付給她父親孫孝清的老部下的時候沐垚便一直派人盯著,孫怡然是個聰明的,卻不是個聰慧的,人走茶涼這句話到死她都沒能真正的學會,那個老部下在孫怡然還未曾進入到詔獄裏頭就已經將念禾拋下了。沐垚不忍心看著那麽的孩子從此流落民間無人問津,便將她救了回來交給了林深。林深是聰慧且機智的,沐垚隻囑咐了一句不要讓京城中的任何人再見到念禾,林深便明白了這是誰的孩子,而沐垚也最不想讓誰知道她救了這個孩子。


  “為了讓她死。”夏至聽到這話不由得打了個寒顫,這麽多年的苦楚已經將當初那個恬淡的人變成了如此模樣。蔣沐垚的左腳剛剛踏上了腳凳,就聽見詔獄裏頭傳來了慌張的聲音,端王妃觸柱身亡了。她深深的呼出一口氣,佑兒,娘替你報仇了。”幾隻烏鴉從空中飛過,嘎嘎的叫聲竟然替孫怡然的隕落添了幾分悲涼。


  夏至回頭看去,那關聊大門裏和大門外已經是兩個世界,其實早死了未必是壞事,畢竟早晚都要死的。她扶住沐垚頓住的手臂,輕輕道:“太子妃,我們回去吧。”沐垚順著她的手臂上了馬車,吩咐著:“我們進宮。”夏至詫異的啊?了一聲,沐垚看了她一眼,那眼神竟然有些冰冰涼涼的味道,不知道從什麽時候開始沐垚偶爾會流露出這樣的神情,夏至知道她並非是對自己有什麽不滿的,但依然忍不住的瑟縮心慌。


  夏至以為沐垚是去探望慤貴妃,卻發現沐垚直直的走進了上陽宮,還將她留在了外頭。沐垚走進殿內,跪在地上,對著皇上叩頭請求著:“父皇,兒臣有一請,還望父皇成全。”皇上本來在正殿看著折子,看到沐垚如此鄭重,皺了皺眉,撂下手中的朝政,讓人將她引導偏殿去,問道:“你是來為晉兒求情的吧。”


  見皇上知曉自己的心意,沐垚有一瞬間的不自在,卻還是點零頭,道:“垚兒不想宇文晉死,父皇的子嗣··本就不多了,不能再忍受這種喪子之痛了。”她的話是真的,卻並非全部的真話,皇上心知肚明卻也不曾怪罪。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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