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4章 謝謝你了
要不,就是:“昨天和達股喝了二台,直看不出這小子紅白混搭,隻進不出呢。我操,當初我怎麽就沒看出來?”
張忠誠,區物資公司黨總支書記;達午,物資公司回收股股長,二人都是冷剛的頂頭上司。冷剛當然知道吳剛的意思,有時笑笑:“好啊,活得一般。”
有時沉默,心裏直呸:“冒什麽冒?以為我會求你?拉大旗做虎皮。”
再接觸下去,冷剛就在自個兒心裏丌自冷笑。
還業務科員,自以為是呢?不知天高地厚,就知蹭吃蹭喝蹭玩,肚子裏沒多少墨水哦,下意識中就對吳剛憤然中多了些輕蔑。
不過,世上的事情怪就怪在這兒。
自詡為能寫詩寫小說,懂艾略特、托爾斯泰和德拉克洛瓦的自已,在生活中活得平凡無趣,單位上也並不如意。
而屁事兒也不懂的吳剛水剛們,則活得有滋有味……
“謝了,可告訴了我也白高興,公司同意嗎?”
出於禮貌,冷剛朝他點點頭,又輕輕歎道:“頭兒們都像對我有成見,大約這小科員要當一輩子了。”
吳剛咧咧嘴,疲倦的呼出一口酒氣。
然後,十分失落的瞪著對方:“我還以為你聽了高興得要蹦起來呢,沒想到倒像死了爹媽一樣,垂頭喪氣的。算啦,不和你說啦。算我白忙乎了。”
吳剛轉身即走。
走二步,又停下回過頭:“冷剛,你倆口子晚上睡覺不拉簾,不怕別人偷窺啊?”
冷剛有些茫茫然:“偷窺?誰偷窺?怎樣偷窺?”,他瞧著幾步遠的自家窗台。一條窄小的露天排水溝,橫亙在窗台下。
任何人跨過院壩站上排水溝沿,隻要稍稍踮踮腳仰頭,就能看見屋裏的一切。
可冷剛當初也不是沒想到過這一點,因此在窗台下橫放了一塊二十公分高的木板。
自已也多次試過,偷窺者即便想踮腳偷看,也相當費力。再說,露天排水溝沿長滿青苔膩滑,而且還要拉窗簾呢。
冷剛再一細瞧,恍然大悟。
哎呀,窗台上的木板上次被老婆抓去,當作坐在床上看書備課的墊板,一直忘記了重新放回。
現在天氣越來越熱,為了空氣對流,有時窗簾也沒有拉……矇矓中,吳剛朝冷剛擠擠眼睛,意味深長的一笑,轉身進了大門。
本已睡意纏身的冷剛腦子一激:瞧這小子鬼的,莫不是他曾偷窺過呢?
他媽的,偷窺別人倆口子睡覺,這算是啥事兒啊?
他腦中浮起這麽一副圖文並茂:矇矓的夜裏,一個家夥悄無聲息的踮著足,一雙色眼貪婪地盯住屋裏睡姿不雅的一對兒……
冷剛拍拍自已額頭,沒說的,就憑吳剛這小子的德性,一準偷看過。
還有那個自詡為風流瀟灑的水剛,沒準兒也幹過?
他朝矇矓中的教師宿舍看看,又朝坡上坡下散落的教師住房瞟瞟,胸中有一種莫名的煩躁:唉,整個蓮花校目前就這個樣子。
許多多年的老教師,現在都還一家幾代擠在陳舊的平房。
就連德高望重的浦校長,一家二代五口人,也擠在坡上一間十七平方的小瓦房中。
自已剛結婚一年,就有了十三平方米,知足了吧,知足了。冷剛搖搖頭,轉身往院內走去。正待走進窄小的走廊,他忽然駐足。放輕腳步轉向屋後。
矇矓夜色下,依然是一條露天排水溝。
因為是在屋後坡下的死角,長滿青苔的排水溝,發出了難聞的醉臭味。
冷剛小心翼翼的移動著腳步,嗡!仍驚起一團蒼蠅蚊子,撲麵而來。
冷剛雙手使勁兒在半空揮撥,頸子和胳膊肘兒上,仍被叮咬得刺痛。好不容易移到了吳剛窗口前,冷剛偷偷一踮腳,嚇得馬上蹲下。
上帝!矇矓的十三平方米裏,一張大床上,橫亙著兩具白花花的身體。
胖家夥四肢攤開臉朝下撲睡著,呼嚕扯得震天響。
旁邊呢,一個僅著鮮紅三角褲衩和乳罩的年輕女孩兒,仰臥而息。一襲烏黑的頭發,雪花般簇擁著黑暗中的臉龐,依稀隻聽見她輕微的吐息……
冷剛嚇得心怦怦直跳,再也不敢踮足,彎腰悄無聲息溜了出來。
轉到牆角,冷剛直起腰,抹一把額角的冷汗,心裏湧起一股報複後的滿足。
“誰?站住!”隨著喝問,一道雪亮的手電簡光射了過來。冷剛忙往幽黑的走廊中一縮,再小心的探出腦袋瓜子看看。
二個黑影從坡上慢慢走下,手電簡光掃過來掃過去的,最後掃向教師宿舍的屋後屋前。
冷剛莞爾一笑,朝遠處值夜校工的身影揮揮手,一閃身進了自已的十三平方米,一夜無話。
一覺醒來,天光大亮。冷剛匆忙起身,就著昨夜準備好的冷水抹一把臉,就出了門。屋外院壩,露著一身健子肉的水剛正在舉啞鈴。
“這麽早就走嗬,還沒打7點鍾呢。47,48,49,呃冷剛冷剛,你等等。”
“有事嗎?”
冷剛停了停,有些羨慕地瞟著水剛滲出的滿頭汗珠:“鍛煉好,晨練尤其好。流水不腐戶樞不蠹,新陳代謝哦。”
自小喜歡鍛煉的冷剛,當然知道晨練的好處。
隻是因為工作身不由已,陰一天陽一天的偷空鍛煉,哪有水剛這般從容瀟灑?
“你和你老婆真是天生一對,一說話就知書達理,引經據典的。我們是粗人,沒你們那麽雅。”水剛深深呼吸一口,有意識的運氣鼓勁,聳起一身肌肉在鄰居炫耀。
“上次你不是說你小時曾吹過笛子嗎?”
“嗯!豈隻吹過,當初在我們那一帶還是大有名氣的呢。”
冷剛驕傲的挺挺胸。水剛的炫耀他早看在眼裏,他深信自小喜歡鍛煉的自已,絲毫不會比他差到哪兒:“大清早的,怎麽突然想起問這個?”
冷剛一麵回答,一麵撒開腳步。
他早細心而認真的算過,從屋裏快步出發到車站,大約需要十分鍾。
人到車開,路上需要半個鍾頭;如果人到等車,再加上七八分鍾的等車時間。一路這樣算下來,一般四五十分鍾內,就可以趕到公司。
當然,不包括路上堵車等意外。
事實上,隨同老婆住到蓮花校的二年多來,在自我設計把握時間基礎上,自已沒遲到過。這讓冷剛在每年申加評比工資序號的爭奪中,得益非淺。
見冷剛邊問邊撕丫,水剛忙道:“有人請假,能不能去幫忙救救場?”
冷剛沒聽明白,身子早跑了出去:“救場?該找消防隊啊!走了,要遲到了。”
水剛則追出幾步:“我打電話給你,辦公室電活沒變吧?”
“沒變!”,冷剛跑到車站時,正好瞅見晨曦裏一個束著短辨的年輕女司機,拱著背脊在車屁股後麵吃力地拉著電杆。
那細長細長的電鞭子,被一根肮髒的粗繩套著,左右搖晃擺動就是不肯對準淩空的電線。
天天坐車,冷剛也對這編號4路車的駕駛員們,有了個大概的認識。
偏偏現在這個小姑娘司機卻從沒見過,大約是新來的吧?等車的人很多,可都站起漠不關心的瞅著;大多焦急的咕嘟咕嚕,有的直看腕表,有的還不滿的發出了噓聲。
拉著電杆的小女司機,自然也感到了人們的不滿。
她一著急一躬腰,加大了拉扯力量,竟然不小心露出了雪白的腰際。
可饒是這樣,那高高撅起的電鞭子,依然對不準電線,在睛朗的晨空裏亂晃。奇怪的是,離車幾米遠的車站調度室,睡眼朦朧的調度員和二個司機模樣的小夥子卻視而不見,熱烈的忙著聊天吹牛。
跑攏車站的冷剛看看自個兒的腕表,發現離預定時間又過了幾分鍾
他有些著急。腦子一熱,居然跑上去幫她拉繩。
這才發現電杆的彈力大得嚇人,莫說這個弱不禁風的小女司機,即便是自已初次拉扯,也根本掌握不住力度,製止不了電杆在空中的亂晃。
冷剛一急一跺腳,使出渾身力氣,一咬牙狠狠拉住了粗繩。
小司機則借機一瞄,一鬆,嗒!一聲輕鳴,電鞭子穩穩的卡在電線上。
立即,悅耳動聽的鳴鳴鳴電流聲蕩開,人們一下湧了過來。小司機顧不得對冷剛說謝謝,揮著滿手油垢跳上駕駛室,嘩啦啦打開了前後車門。
早等急的人們亂紛紛湧上,居然就擠了滿滿一車。
忙著擦拭手上油垢的冷剛稍一落後,麵對的隻是一車人的背脊和叫聲:“開啊,還等什麽?要遲到了喲。”
的的!電車鳴了二聲,卻沒開動。小司機一步竄到窗口,探頭朝仍在用力擠著人們屁股的冷剛喊:“這邊上,快!”,冷剛忙跑到左麵駕駛員室,小司機早起座像隻大蝦般曲身站著,一大絡烏黑的頭發滑在耳間:“上!,來,我拉你。”
冷剛搖搖頭,抓住車門邊的鐵環,抬腳一使勁,竄了上去。
他右腳剛在駕駛室邊沿站穩,左腳就下意識的往後一蹬。
誰知立時傳來嚎啕:“哎呀,你蹬在我頭上了,當是西瓜嗎?”,回頭一看,一個拎包的小夥正嗤牙咧嘴的半拉著門環:“兄弟,五講四美三熱愛喲。你倒是踩著我的腦袋瓜子上了,我還半吊著呢,快拉我一把。”
冷剛笑笑,伸出手去。
可是立時引來一片怒吼:“你自已都是開的後門,還管得著下一個?司機,快開車,你看幾點啦?”
小司機就把冷剛朝裏一刨,一下坐在駕駛座上,抓住窗門用力往裏一拉,嚇得那拎包小夥一下鬆開右手,慘叫一聲:“哎喲,這是什麽世道啊?”跳了下去。
四十分鍾後,冷剛下了車。
回回頭,他剛好看見那小姑娘司機,隔著攔風玻璃對自已微笑。
見冷剛回頭,小姑娘司機就半站起探出駕駛室,向他喊道:“405號,我是405號,謝謝你了哦,再見!”,冷剛笑著朝她揮揮手,再看,電車早被上班的人流淹沒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