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8章 生財之道
老爸斜老婆一眼,瞧著兒子一笑。
“這是藝術,你懂嗎?藝術,有什麽大驚小怪的?重要的是看這鏡子的做工,色彩和鑲邊,瞧這粉色,多均勻多好看啊,市麵上哪有呢?”
水剛撫摸著潤膩的基柱,愛不釋手的問:“爸,多久錢一張?”
“11塊8毛。”
“這麽貴?”水剛媽差點跳起來:“還有一個不正經女人,我看你咋賣得出去?這次要虧。再說,被鎮幹部看見了,你不怕人家說你是流氓,抓去坐牢?”
老爸就又瞅瞅水剛,一絲苦笑滲在嘴唇。
“貴?這是藝術品,藝術無價喲。我弄回來就沒打算賣,有大用處呢。”
水剛也瞧著老爸,露出會心的微笑:“爸,不管怎樣,我要一張。”“你一張!剩下的二張,你說給誰?”
“大老劉,小阿劉各一張,包賺不賠。”
“真是我的兒子,咱想到一塊去啦。好,水剛,有出息。就像我給你說的,實踐是檢驗真理的唯一標準,咱們勤快一點,吃苦一點,要不了多久,就會發財了。”……
第三天,父子倆包了粉鏡,一起到了鎮辦。
過去的走資派,曾經的革委會主任,現在的沙河鎮鎮長正打著哈欠,摔著二手水珠從廁所裏出來。
“劉鎮長,您好!”
隔得老遠,老爸就點頭哈腰的招呼:“一大上午,您老就在忙呐!”
鎮長沒回答,一麵走,一麵斜斜父子倆,右手在褲兜裏掏摸。
老爸緊趕上一步,閃電般掏出一包大前門,熟練的撒開抖出一支,雙手遞到他麵前:“鎮長,請!呃,我那事兒?”
身材高大的劉鎮長也不說話,而是順勢接過塞在自已嘴裏。
水剛則上前雙手一按,喳!一縷藍色火焰湊近了他煙頭:“劉鎮長,我們那事兒?”,一大縷藍煙嫋嫋上升,綽號大老劉的鎮長沒吭聲,而是盯住水剛手裏的新鮮玩意兒。
“哪弄的?怪好看的。”
老爸就抓過兒子手裏的打火機,連同大前門一起捏在手中,陪笑道:“鎮長,屋裏說話,屋裏說話。”
三人還沒進鎮長辦,一個身材嬌小的中年女,從鄰近的窗口探出了頭。
“鎮長,區裏通知下午開會,二點正喲,去還是不去?”
“去!正在抓綱治國,實踐檢驗真理呢,天大的事兒放下也要去。”“好咧!”鎮辦主任脆聲回答,然後,朝走在最後的水剛眨眨眼。
水剛呢,也朝她笑笑,微微揚揚手裏的挎包。
三人進了鎮長辦,老爸和水剛就規規矩矩的坐在那張黑木沙發上。
瞅著大老劉鎮長慢騰騰的泡茶,開抽屜,從抽屜裏拿出一大迭紙堆兒放在桌上,細細的分開後,再端起茶杯,響亮地呷一大口,咕嘟咕嚕的滑下喉嚨。
然後往後一靠,頭抵在貼著一大張地圖的牆頭上,骨碌碌的盯過來。
老爸這才小心翼翼的說:“劉鎮長,我那事兒,行不行啊?”
“水平,多久回來的?”大老劉所答非所問,圈子上紮著一道新麥條的藤椅,在他粗壯的身下吱吱作響。
“前天!”
“哦!路上沒什麽吧?”“哪能呢?就是查得緊,不準亂帶東西。”老爸胸有成竹,瞧著鎮長大人:“不過,想想鎮長對咱平時的照料,也冒險給你帶了一點禮物。”
“哦!”
水剛就捏捏裝著粉色鏡的挎包,不想老爸悄悄用膝蓋碰碰他,示意莫忙。
“哦,禮物,不外乎又是衣服褲子吧?”大老劉雙手往桌上一靠,索然無味的說:“我說水平嗬,你在搬運公司幹得好好的,怎麽就想起了跑廣東?
我看你這樣下去要犯大錯誤的,還要我們鎮辦簽字同意,這怎麽可能?你父子倆,弄些廣東沿海的玩意兒回鎮上賣,是什麽性質和方向,至今我不清楚,派出所也不明白呢。”
“劉鎮長,這叫單幹!廣東沿海地區那邊正時興喲。”
老爸這才站起,又抖支大前門給大老劉,再替他上火。
然後,把煙和打火機輕輕放在桌上,退回坐下:“劉鎮長,即便馬上批不下來,也該充許我們父子倆自食其力吧?水剛高中沒讀完,也沒工作,二十五六的人了,總不能就這樣幹耍著喲。”
一大口濃煙,徐徐吐出大老劉鼻孔。
他享受地咂咂嘴巴,再搖搖頭。
“這事兒不歸我管。確切說,現在國家剛緩過勁兒,百廢待舉,關係到國家前途的大事兒都抓不過來,誰管你這芝麻小屁事兒?”
想想,又警告似的瞧著父子倆。
“前些年,真是把人的思想搞亂了。幸得中央采取一係列措施,舉一反三,撥亂反正,才避免了亡黨亡國的危險。
即便這樣,現在社會上也不平靜。
你看街上,奇裝異服,打架鬥毆,抹口紅露大腿,偷聽敵台和縻縻之音;聽說還有些小青年,對資產階級腐朽墜落的那一套著迷,聚眾跳舞,摟摟抱抱的。水剛,你偷沒偷,舞沒舞?”
水剛啞然失笑:“劉鎮長,哪能呢?我是一個好兒童,好青年喲。”
“唔!就該這樣。”
大老劉滿意的的瞅瞅他:“水剛也不小了,有女朋友沒有嗬?”“正等著您老介紹呢。”老爸不失時宜的示意水剛送上那粉鏡:“水剛可是您劉鎮長看著長大的喲。”
大老劉接過水剛遞上的大紙包,輕輕捺在自已麵前。
然後忍著心跳,矜持地笑笑:“當然當然。水平呀,我看這事兒先放放,你就現在這樣做著吧,走一步再看吧。”……
從鎮長辦公室出來,路過緊鄰的辦公室時,父子倆鑽了進去。
搞惦鎮辦主任毫不費力。
小阿劉鎮辦主任早把辦公室的人打發出去,一個人佯裝忙忙碌碌的等著。這次水剛沒故弄懸乎,而是撒了紙袋,把粉鏡直接給了鎮辦主任。
水剛當時瞧見小阿劉眼睛驀然瞪大,一股火焰在瞳仁中跳躍……
粉鏡粉鏡,為什麽男人女人都愛不釋手?水剛至今不明白個中緣由。
反正,當老媽把最後一張粉鏡,當做結婚禮物給未來兒媳婦時,資琴高興得一把緊巴巴的捺在自個兒胸前……
牆外傳來紛遝的腳步。
水剛放下粉鏡,輕手輕腳的站到了地上,拉開門出去再返身鎖上。
喜歡鍛煉身體,是水剛從老爸身上繼承的優點之一。在他記憶中,老爸從來就晚睡早起。有時一早離家走了,更多時是在窗外劈腿掄胳膊肘兒和舉啞鈴。
事實證明,在艱辛的生活裏,風裏來雨中去的老爸,身體一直強壯如牛,很少生病吃藥打針。
所以,水剛自幼也愛上了鍛煉。
一番扭腰旋頸和壓腿活動後,水剛聽見後麵門一響,踢踢達達的腳步響起。
閃身一瞟,瞟見冷剛急匆匆的跑出,忙喊住他。要冷剛幫忙救場,這是水剛思考了一晚上問題的結果。
為什麽要考慮一晚上?
因為這實在是個困難重重,不,是具有十分驚險的選擇。
進入八十年代初,從廣東沿海地區悄悄吹來了大老劉鎮長所說的“靡靡之音”。鎮區一幫音樂愛好者,就悄悄聚在一塊兒,相互吹噓和交換心得體會。
爾後,不知是哪位資深的癡迷者,弄到了一盒張小英的盒帶和一個半舊的手提錄放機,馬上,就哄動了圈子裏。
大家窒神息氣的聽著,聽著,誰把家裏的椅子飯桌一拉,就跳了起來。
消息一傳開可不得了啦。
多年被窒息壓製的舞友們,立刻聞風而至,圍著可憐的“半截磚頭”蹦啊跳的,一身臭汗卻興致勃勃,完全忘記了隔房有耳,窗外有眼。
幾天後,正當大家照例興高采烈的圍著“半截磚頭”蹦蹦跳跳時,被在鎮長大老劉的親自指揮下,沙河鎮派出所的全部警力圍得水泄不通。
在一片白警服紅領章和威嚴的怒目而視之下,舞友們被喝令站好,二人一隊的用鋼銬串著押了出來。
那個始作俑者的“半截磚頭”呢,被大老劉鎮長當場一腳踩爛。
不過,後來又傳由於“半截磚頭”質量好,很硬朗,雖說被大老劉180餘斤的重量狠狠踩壓,卻沒立即散爛,而是硬邦邦的狠狠烙了他的右腳一下。
大老劉疼得當場就跳了起來,罵道:“什麽他媽的資產階級鬼玩意兒,裝神弄鬼的。哎呀莫忙,你們讓開,離得遠一些,哎,再遠一些。”
劉鎮長是突然想起了什麽!
他瞪起眼睛,警惕地對白警服紅領章揮揮手:“謹防爆炸!要死,就死我一人吧。”
於是,在眾人遠遠崇敬而感動的注視下,沙河鎮長大老劉同誌猛吸一口氣,高高躍起,然後重重落下。
嘩啦,啦,咣當!“半截磚頭”終於散開了。
一幹舞迷齊齊在沙河派出所蹲了一夜。
為首頭兒,也就是那位資深的癡迷者,則足足在派出所的小號關了七天,還差一點被押送上級機關處理呢。不過,那是二年前的事了。
當水剛參加進去時,地下舞廳雖然還在鬼鬼祟祟,躲躲藏藏,卻似方興未艾,大有燎原之勢。
可是官方不認可,畢竟不敢公開。
因此,大家都是以口相傳,以人相約,情景有點像地下工作者聯絡接頭。
進入地下舞廳後,人人還得下意識的四下東瞅瞅,西望望,呆頭呆腦的站上好一會兒,才敢放開入場蹦跳。
至於樂隊,開始是全憑音樂愛好者的熱情和義務伴奏,完全沒有報酬的。
後因效果顯著,召集者才提出跳舞者給一定舞酬,再由舞酬中提一點給樂隊。
具體的說,每場能分到伴奏者手中的,也就是一二塊錢。不過,積少成多,每場一二塊錢的舞酬,以每天每月算下來,也是一筆不菲的收入,養家糊口是沒問題了。
所以,完全靠人熟組建的樂隊,自然同心同德,團結一致。
一為保密,二為自已的生財之道,抵擋著任何外來者的加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