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2章 我回來了
二人緊走慢行的,來到了春花文化館。春花文化館是本市唯一的一個,多次獲得的“全國區級優秀文化館”,座落在區政府對麵,也就是距離區商業局約一千米的鬧市區中。
嘎小子倒也痛快,吳剛在售票的小門洞停住時,快步上前掏腰包購了門票。
然後雙手一抱:“引路!”
下午三點多鍾,館內遊人稀少,門可羅雀。
鋪成棱型的甬道上,青草萋萋,朵花搖曳,令人不忍舉足。右麵一溜圓型石桌上,有一二群人正在下棋。對弈的雙方,擰眉捂腮,皺眉不語,倒是觀棋者議論紛紛,抓耳撓腮。
左麵一大片綠茵茵草坪,芳碧連天,如夢似煙,令人不忍踐踩。
中間一幢很少見的三層樓房,便是名聞全國的區級優秀文化館-——本市本區的春花文化館了。
二人按個兒看過去,又依次瞧過來,最後選定一處孤零零無人的石桌站下。一邊走一邊想的吳剛早想好了,躲脫不是禍,是禍躲不脫,嘎小子扭到鬧,說明二人必有一戰。
他想:不管比什麽,比自已矮一大頭的嘎小子,未必能贏得了自已。
那天的挨拳,不過是自已當時不注意,心有旁騖,被他偷襲而已。
“好,就這兒吧。”吳剛點頭,取下挎包,放在一邊。起身,嘎小子就自已雙手哈哈氣,上場比賽似的彎彎腰,再在吳剛麵前來回兜圈子。
瞅著嘎小子訓練有素,粗壯黑幽的胳膊和大腿。
吳剛眉頭一皺,計上心來。
“你是省隊的專業摔跤手,我隻是一個普通工人,專業對平民,這公平嗎?贏了也不光彩。”嘎小子楞楞,直起腰:“那你說怎麽辦?”
”咱們比掰手腕”
吳剛咧咧嘴巴:“摔跤手的手勁不是很大麽,不然怎麽抓得住對方?”
“隨你!掰就掰。”嘎小子嗡聲嗡氣的,雙拳一碰,撲!“一次定輸贏,輸家要給贏家下跪。”“隨你!跪就跪。”
撲!又是一下雙拳相擂遲鈍響聲。
於是,某年某月某日下午的春花文館,出現了這麽一幕。
一高一矮,一大一小二個小夥兒,各在一邊掄著胳膊猛甩。然後,相對扭腰,搖頸,屈腿下蹲,深呼吸起立……
比賽前的各項準備活動做盡了後,吳剛就領先坐在了石桌上。
嘎小子呢,先威風凜凜的雙拳相互擂擂,撲撲撲!再仰天嗨嗨嗨大吼三聲,一收腹,坐在了對方的對麵。
其時、吳剛敢於應戰提出掰手腕,完全是猜測對方雖然是專業摔跤手,可勁兒全在腿部和腰間,手上未必有力。
實在是輸了,自已就給他跪跪,借以消化嘎小子心中的怒氣。
再則,這兒反正沒人看見,嘎小子休假完後還得回省隊,無所謂麵子不麵子的。
再則,就憑自已的膀大腰圓,胳膊長,再怎樣也輸不到哪裏去。撲!雙臂搭在了一起。略一用力,吳剛暗喜,果然不出所料,嘎小子的手力並不乍樣。
“嗨!”
一大一小,一胖一瘦兩隻右手開始發力。
一分鍾後,嘎小子的臉憋悶成了豬肝,而吳剛還自感還沒使上全部力氣。半分鍾過去,嘎小子身體傾斜了九十度,依然沒能把對方掰倒。
而吳剛也還留著最後一絲力氣,隻要他一加上,嘎小子必輸無疑。
可是,吳剛紋絲不動,他有意保持平局,這利於自已計劃的實行。
又是一分鍾過去了,嘎小子終於鬆開了自已右手,站起來惱怒的朝青石桌狠狠一腳蹭去。吳剛也站起,扭扭自個兒的右手,抓起背包說:“真是省隊摔跤手,名不虛傳呀。好,不勝不負,扯平了,走吧。”
嘎小子,露出“願賭服輸”無可奈何的神色,不服氣的咕嘟咕嚕:“走就走!”
“引路,到你家。”
吳剛也露出了輕鬆的微笑:哎,隻要自已鎮靜和克製,就能想出好主意,倒黴事兒也不會找上自已,這,不正是這樣的嗎?
嘿嘿,我還是很聰明能幹的喲:“引路!”
“到我家幹什麽?”嘎小子依然咕嘟咕嚕的:“誰歡迎呀?”
吳剛暗笑,不要你引路,我怎麽找得到你家,難道讓我去問你老爸?白癡!二人動步,這才發現有個戴紅籠籠的中年人,站在一邊牢牢的盯著哩。
見二小夥開步,紅籠籠便喝道:“慢一點,你們是幹什麽的?”
二人站住。
吳剛不解的看看他,反問:“購票進館,天經地義,怎麽,有問題?”“是有問題!這裏是文化館,休閑養性,陶冶情操的地方,誰讓你們到這兒打架鬥毆的?”
紅籠籠走了上來。
他嚴肅的盯住吳剛。
“我看你比人家大很多,怎麽,鬧市區就敢勒索搶劫?”,吳剛身子扭了扭,脫口而出:“哎呀,你怎麽血口噴人?我們是比著掰手腕,純屬鬧著玩兒,關你什麽事兒啊?”看看嘎小子,手一指:“不信,問他。”
紅籠籠就轉向他,放緩口氣問:“是這樣嗎?不怕,光天化日之下,他不敢把你怎樣的。”
可沒想到嘎小子斜他一眼:“管你屁事兒,吃飽了飯撐的。”
二人出了春花文化館,上了公交電車。一路上,嘎小子都悶悶不樂,好像一直在為自已沒有戰勝對方而耿耿於懷。
下了車,吳剛跟著嘎小子左行右拐,進了一幢淺磚牆圍著的大院。
吳剛注意到,院子很大,大門側掛著塊不起眼的木牌。
走近細讀,原來這兒就是“市商委家屬住宅區”。進了院內,右側是傳達室兼做門衛亭,一個眼鏡滑到鼻尖上的老頭兒,正從報紙般大的門洞內,警惕的打量著自已。
迎麵居然還有一溜五間小賣部。
後麵呢,成扇型散開的二層樓房,丌立眼簾。
吳剛買了10斤梨,二廳奶粉,花去了4塊5毛,拎著跟在嘎小子後麵上了樓。嘎小子開了門,進屋脫鞋,吳剛跟著效仿。
屋子不算太寬,三室一廳,大約也就90多個平方;小小的陽台上鋪滿陽光,陽台上晾著衣服,一大叢鮮豔可人的六角梅,從衣服堆中探頭探腦……
這讓吳剛心跳眼紅,羨慕不已。
聽見外麵的響動,裏麵傳出老太太嘶啞的聲音:“柱子,回來啦?”
“回來了!奶奶,有人看你來了,領進來嗎?”“誰呀?請進來吧。”,吳剛拎起禮品,跟著嘎小子進了靠右的一間。
老太太見是昨天闖禍的年輕人,一抬身,竟然半坐起來。
她笑眯眯的連連搖手:“哎哎,年輕人,你是怎麽找到地方的?快坐下,坐下,瞧你一臉汗的。柱子,倒茶。”
“嗯哪”
“老人家,實在對不起,我當時,我當時,”
吳剛把禮品放在地上,難堪的搔著自已頭發。“哎,說什麽呢?你也不願得,對麽?坐下坐下。”,柱子端水進來。碰碰他:“給!”
渴壞了的吳剛接過,一仰頭正想一飲而盡,茶杯到了嘴邊,卻變成一小口一小口的呷品。
然後,端著半杯涼茶,在靠牆的藤椅上輕輕坐下。
老太太一直笑嘻嘻茲祥的看著他,倒弄得吳剛手足無措。“年輕人,我都知道了,我們李淵那次全靠了你呢。外人都不知道,我懷著這孩子時,正碰上日本鬼子的五.一大掃蕩。
我們幾個女兵整天跟著司令部跑啊跑的,餐風宿露,日曬雨淋,營養嚴重不良。
唉,小鬼子槍殺了我們多少人啊,可我們也打死了不少小鬼子。
所以,李淵的身體一直不好,有嚴重的風濕心髒病。那次如果不是你墊了墊,怕心髒病誘發,早已不在人世了,謝謝你啊!”
老太太不緊不慢的嘮嘮叨叨,一頭白發在明亮的光照中,宛若一麵淩風的旗幟。
吳剛不禁肅然起,李書記原來有這麽一位老革命媽媽。
難怪每每在全局大會上,李書記一談起母親,就那麽忘情深沉。“奶奶,您還是躺下吧,躺下舒服些。”平時嘰嘰喳喳,談笑自如的吳剛,此時,緊張笨拙得手心出汗。
路上編好想好的詞兒,此時怎麽也想不起來,說不出口。
老實說,一路上吳剛都在忐忑不安,胡思亂想。
要是老太太怒目而視直喊滾蛋,怎麽辦?要是老太太裝聾作啞,不理不睬,怎麽辦?要是老太太索要營養費,損失費,怎麽辦?
許許多多的怎麽辦,攪得吳剛六神無主,雙腳無力。
不錯,這是一個因禍得福,可以借機接近李書記的絕好機會。
可畢竟李書記是李書記,老太太是老太太,二代人的想法和為人,從來就是不一樣的。比如我和我爸媽,就總是想不到一塊兒去。
又比如……
唉,醜媳婦總得要見公婆,硬著頭皮去吧。
可現在,吳剛暗自慶幸自已上了門。這樣知情達理的老太太,也許一輩子都碰不上啊。老太太大約嘮叨累了,閉閉眼,又重新睜開:“年輕人,住哪兒呢?”
“沙河鎮蓮花校”
“哦,住在學校?好地方呀,你是老師?”
“我愛人是。”“哦,好啊,你愛人是老師,教書育人,善達世代,好啊。那些年,毛主席就說過:‘老九不能走’,我是舉雙手讚成的。
結果,廳裏的那些造反派還以此圍攻我,貼我的大字報,叫囂要砸爛我的狗頭,再踏上一隻腳,讓我永世不得翻身。”
聽到這兒,吳剛脫口而出:“廳裏,什麽廳裏?”
老太太笑嗬嗬的瞅瞅他:“省公安廳唄,我就是廳長!”
吳剛嚇了一大跳:什麽,眼前這個貌不驚人的老太太,竟然是省公安廳長?哎呀,我居然撞了省公安廳長?有眼不識泰山,真是該死該死。
“現在退了下來,長江後浪推前浪麽。所以,看到你們這些朝氣蓬勃的年輕人,心裏就感到特高興。柱子,哎柱子。”
穿著短衣短褲的嘎小子進來了,露出一身鼓突的肌腱:“奶奶!”
“快六點啦,羅羅也要下班啦,山花買菜還沒回來?”
“沒呢!”“奶奶,我回來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