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44章 煞星色狼
任悅大約是早上醒得晚,抓過備課本就匆忙跑向了學校。
棗色的枕巾和薄單,揉搓成一團被踹在床角。
一隻襪子和乳罩撩在床沿上,那細細的連接小勾,在漸趨漸暗的暮色中,閃著灰白色的淡光;書桌兼妝台的桌麵上,小圓塑鏡半淹在一灘清水中……
“嘩啦啦!”
吳剛煩燥的撩開了窗簾,十三平方變得明亮一些。
稍稍收拾後,自己下碗麵條端著,邊吃邊瞧瞧一屋的寂寥,吳剛突然就罵道:“這他媽的過是什麽日子?連單身漢都不如。”
無人回答,暮色重重壓滿窗欞。
吃了麵條的吳剛,無路可去,也無人說話。
在沒開燈的十三平方裏呆呆的坐會兒,頗感無聊,又踱到院壩溜達。月亮升上來了,今晚的月光似乎沒有往日清亮,一大片霧似的朦朦朧朧,扼住了不大的院壩。
如果緊走幾步轉過院壩子,就是外麵寬敞的公共區域。
那兒也可散步。隻是過往行人多,不如裏麵清靜。
吳剛慢吞吞的溜達著,一麵想著煩惱的心事兒。拖鞋挪在破舊的三合土上,留下一串撲撲撲的輕響。吳剛遲鈍的聽著。突然覺得好像聽見了自己如水流落的生命。
哦,生命,青春,理想,幻想,難道就是為了這孤魂野鬼般的溜達?
不,這太無聊,太寂寞也太殘忍了!吳剛一跺腳,轉身朝學校奔去。
一樓小教室,三個女老師無語地坐著,大約是剛經過了一番爭論,好像個個都挺搞激動;正中牆壁的黑板上,寫著:“離全國小教學習交流觀摩會,還有5天!”。
中間那個5字,寫得特別的大,邊沿還套了花邊兒,燈光下,特別刺目。
嘩啦!吳剛有意碰響了窗勾。
盡管前晚上,三剛到學校被浦校長發現,連笑帶告之了實情,吳剛仍按捺不住一肚子的無名火。三老師被驚醒了,呼的聲全都站了起來:“誰?”
“我!”
吳剛一挺身站在明亮的窗前:“吳剛,我來找任悅回家。”
欣組長和資琴自然認得他是吳剛,剛想笑笑說什麽,可一看到他滿麵的怒容,嚇得馬上縮了回去。一旁的任悅氣壞了,衝他罵道:“發什麽神經?我們浦校長前晚上不是給你解釋了嗎?”
“解釋了又怎樣?天天都這樣搞,弄得我天天下了斑吃麵條,這個家,到底還要不要?”
吳剛比老婆更凶。
這段時間來的煩心事兒,全部化成了怒氣,劈頭蓋臉的壓了過來:“任悅,我問你,這個家還要不要?”
麵對從來沒發過這樣大火的吳剛,任悅呆呆,仍不甘示弱的反問:“隨你!”
沒想到這更激怒了吳剛,“你跟老子回家。”一聲怒吼,吳剛撲進了小教室……
於是,小教組今晚上的備課計劃,被徹底打亂了。聞訊趕到的浦校長等校領導,好一陣拉扯勸說,才製住了暴跳如雷,氣極敗壞的吳剛。
在浦校長暗示下,大家七手八腳的把小倆口送回十三平方。
任悅和吳剛雖然回到了家,可沒有浦校長的吩咐,欣組長和資琴不敢擅離職守,還得呆在小教室演練備課。
看看有些淩亂的小教辦公室和神情慌亂緊張的女老師,校務主任對浦校長請示:“浦校長,是不是今晚就算啦?免得那二口(缸)剛也鬧到小教室裏來。”
頭發花白的浦校長瞟瞟二女老師,略為想想,頭一揚。
她平靜而堅決的說:“不行,我們共產黨人,八十年代的新一輩,死都不怕,還怕困難嗎?家庭不理解?好哇,做思想工作啊!
王主任,你空了抽時間再找三口(缸)剛,做做工作。把老師的性質和這次全國小教交流會的重要性,必要性,講透講明,一定要端正他們的思想,,支持家屬的正常工作。”
校務主任苦笑笑。
又瞟瞟二個女老師,無可奈何的回答:“好吧,我試試。”……
淩晨三點,昏昏欲睡的吳剛爬了起來。窗外朦朦朧朧,星星在高遠的天空眨眼,一片磣人的寂靜。抹一把冷水臉,抓起扇子扇扇,感覺涼爽多了。
吳剛扭頭看看任悅,老婆像隻受傷的小羊羔,背對自已蜷縮成一團朝裏撲睡著。
幾滴晶瑩剔透的汗珠,凝滯在她雪似的耳畔,伴著輕微的扯呼聲,輕輕顫悠。從小教室回來後,老婆一下撲倒在床上,一動不動。
怒氣未了的吳剛,一時倒不好再冒火和說什麽。
看看不哭不鬧的任悅,吳剛清醒多了,感到自已今晚上鬧得有點出格。
老婆的性格他清楚,真要是跳起來和自已拍桌子吵吵鬧鬧,倒也罷了;這樣的不哭不鬧,是她心裏實在是氣極了,憋悶著一股火氣。
如果不及時勸說她高興緩過氣來,任悅可以連續十天半月不說話,進進出出視若無睹地與自已冷戰,這才是讓吳剛感到最可怕的。
想想自和老婆認識並結合以來,二人的性格差異一直就有點大。
吳剛好說笑,喜表達。
任悅則沉默寡言,頂多高了興哼哼歌曲;吳剛風風火火,誌向高遠,總想著出人頭地,光宗耀祖;任悅生性矜持,甘願平凡,喜歡一步一個腳印,不作份外之想……
總之,二人就像二股道上南轅北轍的列車,卻神差鬼使的走到了一起。
更令小倆口哭笑不得的是,總想著出人頭地的吳剛,卻是一個默默無聞,供人調遣的小科員。
而不作份外之想的任悅,卻受到校領導越來越重要的青睞賞識。上個月,蓮花校五個年輕女老師,由團員轉成中共預備黨員,其中就有任悅和欣然。
所以,任悅氣極後的不哭不鬧,自然還包含著更深一層輕蔑。
你再不得了,也隻是一個讓人呼來喚去的小科員,還自以為不得了呢?
大凡倆口子之間,總有著一些局外人根本不了解的暗示和玩笑。因此才有“清官難斷家務事”的俗語。
現在,瞅著不哭不鬧的任悅,吳剛有些懊悔,更有些難堪。
揪著自個兒頭發發一陣楞,吳剛便乖巧的削了個大蘋果,劃成片子,用牙簽串了,嘻皮笑臉的湊了上去:“好啦好啦,是我錯了,有點出格,對不起,請吃片蘋果吧。”
說著,就往任悅嘴巴塞。
吳剛打算,如果老婆不張口或被她一掌推開,就退回來再等等。
事實上,他也沒期望老婆能馬上消氣,權當哄哄她玩兒吧。果然,任悅沒張口,可也沒有一掌推開,而是紋絲不動,臥態依然。
吳剛沒轍了,看看已是晚上九點半,心想那就幹脆睡個早覺吧。
於是,習慣性的替老婆洗了臉腳,然後擰滅了燈。
這是這段時間來第一次這麽早入睡,已習慣於晚睡的吳剛,哪裏睡得著?睜大眼睛盯住朦朦朧朧的天花板想心事兒。
迷迷糊糊中,一忽兒聽見外麵冷剛水剛說著話回來,清晰的開門聲。
一忽兒聽見隔壁的資琴和欣組長,輕捷而熟悉的腳步聲和叩門聲。
一忽兒又出現了王貞穿著男式夾克衫的身影……當吳剛昏頭昏腦的再一次睜開眼睛,抓起桌上的腕表看看,綠苧苧的分針指向淩晨三點。
吳剛慢吞吞的爬起來,靠床頭依著,聽著老婆的扯呼。
忽然,一陣隱隱約約聲音傳來:“讓我一次嘛!”
“唉,幹什麽嘛,還讓不讓人睡覺啊?眼睛都睜不開啊。”“二個星期了,我忍不住啦,真是忍不住啦。”
“你工作輕巧,一天就想著幹這事兒?無聊,冷剛,心思要用在正處。你看你混了幾年,還是個小科員,有點長進嘛!”
聽到這兒,吳剛禁不住苦笑笑,搖搖頭。
因為,他想起了前天晚上,自已半夜三更醒來摟著老婆求歡,任悅也是這樣訓誡自已的。
唉,他媽的,怎麽以前都正正常常,一當上這個勞什子小教骨幹,就一個個變了樣?“哎哎,好難受啊!媽的,我這哪是娶的老婆,整一個老虎啊!上帝,你睜睜眼吧。”
“上帝死了,我還活著。深更半夜的,你發什麽神經?嗬-——欠!睡吧睡吧,乖!明天都要上班呢。”
想想隔壁冷剛那小子現在的憋悶小樣兒,吳剛真是即感到同情,又替他感到可憐。
一切重墜寧靜!
窸窣窸窣!窸窣窸窣!唉,老鼠也越來越猖獗,明知道老子現在心情不好,也跑來湊熱鬧,你找死啊你?
黑暗中,吳剛翻翻白眼皮兒,卻爬不起來。
窸窸窣窣!窸窸窣窣!窸窸窣窣!撲!
你媽媽的!吳剛實在忍不住了,一翻身爬了起來,坐在床頭上,賊頭賊腦的四下探頭尋找。這一探頭不要緊,嚇了他一大跳。
朦朦朧朧的月光中,一個瘦削的人影赫然在目。
抬頭一看,吳剛立刻明白了。
人影在隔壁的水剛窗口,卻被月光斜透了進我這兒。不過,饒是如此,吳剛還是有些猶豫不決。自已住的這一溜兒十三平方是平房,出門到了小院壩子,幾米外就是公共區域。
中間一條碎石路相連,毫無任何屏障。
搬進來之前,就聽說過外麵的小痦子,經常夜裏跑來偷窺和騷擾;要是得罪了這些小痦子,晚上被扔石頭什麽的,可真是無法避免。
可話又說轉來,看到不管,安知有一天會爬在自己的窗口?
這樣一想,吳剛就輕手輕腳的下了床,穿著三角褲衩抓起電簡,悄悄開門溜了出去。
月在當空,萬簌俱寂,草叢中蟈蟈叫聲揚起彼落,間接還有呱呱呱呱的蛙鳴,從坡間長長的流水溝畔傳來。
吳剛繞了個大彎,從側麵爬上小山坡,再圍繞著山坡轉到院壩外的小路。站在路的最高端,居高臨下的就可以把院壩子瞅個一清二楚。
可是,請想想吧,坦胸露臍僅穿著條三角褲衩,捏支手電簡氣勢洶洶的吳大個,在淩晨寂靜的小路上揮臂疾走,會是副什麽煞星色狼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