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80章 現實意義
小姑娘很高興,坐下去用力刻著鋼板,嘴裏不忘介紹。
“二表姐隻比我大表姐小三分鍾,性格卻完全相反。一個考慮周到,有條不亂;一個大大咧咧,丟三落四。”“你二表姐也結婚了?”
“沒呢,家裏人見她就煩,說她是人民公敵呢!”
“哈,人民公敵?”
想起嫋婷一麵開車一麵嘰嘰喳喳的玩笑,冷剛忍不住笑出聲:“怎麽講?”“25歲的女孩兒還嫁不出去,大家都煩啦,不是人民公敵是什麽?”
小姑娘人小鬼大的回答,更讓冷剛樂不可支。
剛才引起的倒黴心情,一掃而光。
“哎小王,你大表姐開什麽緊急會啊,能不能透露一點點,隻這麽小小的一點點?”,這次,小姑娘可沒有問必答了,而是看看他,搖搖頭。
“我不知道。”
“你一定知道,不透露一點點,下次再請假,不準了。”
冷剛故意繃起臉,嚇唬她:“我就不信你表姐的孩子不再生病,我就不信你不再請半個鍾頭的假了?”“嗯,好吧,冷老師,說了你要保密喲,莫說出去喲。”
小姑娘到底是小姑娘,哼哼嘰嘰的想一會兒,就說:“你先發誓。”
“好,我發誓保密,小王給我講的決不說出去。”
“不行不行,這不像是在發誓,倒像是在,是在演戲。”“那好,我如果透露出去,全家死絕,自己還頭上長瘡,腳底流膿,行了吧?”
“這還差不多。”
小姑娘滿意的咂咂嘴唇。
然後輕聲道:“告訴你吧,昨晚上一夥強盜摸進了對麵郵政局的洞裏,結果被全部抓了起來。混戰中,有二個軍人受傷,一個強盜被打死了。”
冷剛瞪大了眼睛。
雖然早在自己的預料之中,可驟然聽到,還是忍不住一陣心跳。
這麽說,那個叫史弱的盜墓團夥,全軍覆滅了?好,全軍覆滅了最好,省了自己幾多麻煩,以後高枕無憂,不用再擔心史弱會報複了。
“這夥強盜可凶喲,有刀有槍的。
聽大表姐說,如果不是有人提前報了信兒,說不定我們會吃大虧呢。哎,冷老師,冷老師。”
“哦,聽著呢。”冷剛偏偏頭,示意自己一直聽著。“你是發掘小組的,那洞裏到底有什麽呀?又是軍人全副武裝的守衛,又是盜墓賊衝進去盜竊的。”
“你大表姐不是區團委書記嗎?她應該知道啊。”
小姑娘癟癟嘴巴。
“她也不知道,大家都猜呢。”“我也不知道,確實不知道。”冷剛攤攤手。“什麽知道不知道?”謝股進來了,剛好聽見最後一句。
小姑娘伸伸舌頭,不吭聲了。
“區裏開了個緊急會。”謝股坐下,把提包扔在桌上,雙腳一蹬,雙手向上一張,伸了個大懶腰:“嗬——欠!哎,晚上老是失眠。冷剛,真的羨慕你晚上睡覺像條死豬。我也想死,死不了呢。嗬——欠!”
下午上班不久,小姑娘上街買文具用品去了。
冷剛就把上午張書記的話,轉告給了謝股。
滿以為他會勃然大怒,誰知他卻不以為然,淡淡一笑:“這個‘有的人’,當然指是的我。這個,我心中有數。小冷,張書記這個人呢,文化不高,樸素的無產階級感情卻挺濃。
能力不強,脾氣卻老大。
看不到社會的本質,是他這類小領導的必然結果。這一類政權的支撐者,自己的利益和政權的需要,緊緊相連,一損俱損,一榮俱榮。如此,對進步和文明的潮流,自然不自然就視為異端,進行抵製。已所不欲,勿施於人,不要把他太當作回事兒。”
“可是,他畢竟是公司領導啊!”
冷剛有些惴惴不安,留在口中的話,並沒說完。
謝股仿佛看透了他的心思,知道那沒說完的話是什麽意思,神態自如的說:“是的,畢竟是公司的黨總支書記。如果想讓誰倒黴,也就是動動嘴巴之事。可我不怕!誰也不能剝奪我的價值觀和世界觀,對吧?”
“當然!”
“我那篇作業,你看了吧?”
冷剛點頭,“那本油印的‘今天’呢?”“也看了。”冷剛脫口而出:“黑夜給了我黑色的眼睛睛/我卻用它尋找光明/,真是寫得太好了。謝股,這個顧城是誰?”
“是北京的一個文學青年,聽說他父親是一個歌頌派的老詩人。”
謝股抹抹自己的頭發,侃侃而談。
“一個舊式陣營典型的反叛者!我敢說,此人此詩,必將在中國文學史上留下濃濃一筆。”,冷剛不以為然的垂垂眼皮兒。
他覺得五千中國的文化名人,千千萬萬,各領風贏,各有建樹,博大精深,浩瀚無垠。
如果僅以這二行短詩,就可以流芳千古,似乎有拔苗助長之嫌。
謝股看在眼裏,也不著急,繼續道:“思想上認識的深淺,決定其行動和言論的高低。千萬個顧城的蘇醒和反叛,就會給這個專製政權敲響喪鍾。”
冷剛有些心驚膽戰的看著他。
說實話,他不願意和謝股這樣探討問題。
一是因為年齡差距較大,二是由於這類話題太敏感,太尖銳。事實上,在大學的文學沙龍裏。熱血青年們的爭論,往往比這更激烈,更激進。
可那畢竟是在學府之地。
有一種烏托邦式的神聖色彩和學究般的天直幼稚。
甚至有同學大聲喊出:“打倒共產黨!”“打倒封建專製!”雲雲,大家也不過是莞爾一笑,聳聳肩膀,然後作鳥獸散。
可地方上就不同了。
有這種觀點的叫“持不同政見者”。
而“持不同政見者”,往往是被監控囚禁和鎮壓的對像,最終結果是真要“拋頭顱,灑熱血。”的。謝股看出了冷剛的擔心,笑笑,轉了話茬兒。
“謝股,聽說你當過紅衛兵的團長?”
“是啊,可那是什麽團長喲?一大群隻知道熱血沸騰屁事兒也不懂的中學生,被人一挑,就蹦了起來,滿世界的亂折騰,現在想來,那個囂張猖狂無法無天的陣勢,就和當年的德國納粹衝鋒隊一模一樣。隻不過紅袖章上繡的不是黨衛軍符號,而是紅衛兵三個字罷了。”
冷剛嗤笑地瞅著他。
“那你懺悔過嗎?”
謝股認真的點點頭:“懺悔過!暗地裏也曾在自己胸口劃著十字,乞求那些被我率隊抄家,拳打腳踢和殘酷批鬥的人們饒恕。唉,關於這方麵的回憶太多太多了,可這有什麽用?”
他淒絕的冷笑著,像座石雕。
“這有什麽用?”
“在廣闊天地我想清楚了,始作俑者就巴不得我們懺悔呢。”他舉起一隻手,模仿著教皇布道的姿勢:“懺悔吧,我的孩子,懺悔!人生來是罪惡的,我們要帶著罪孽之身,在餘生裏盡情懺悔,拯救自己罪孽的靈魂,死後才不會下地獄,才會飄飄欲仙的升入天堂。”
然後,手一摔,怒吼一聲:“放屁!光懺悔有什麽用?”
冷剛震驚的看見,謝股的眼睛突然瞪得滾圓,滿麵通紅。
“現在需要的不是回憶,更不是懺悔;曆史需要我們總結過去,展望未來,以實際行動和雄渾思想,徹頭徹尾地斬斷封建專製的腳腳爪爪和盤根錯節,為一個民主自由的新中國的崛起,大聲呼喊,縱橫馳騁,直至付出生命而在所不惜。”
說罷,大約是太激動的緣故,謝股以手捂心,突然沉默了。
良久,他看著冷剛,說:“你那麽喜歡詩歌,正巧我這兒有幾個詩友,如果你願意,大家在一起聊聊怎麽樣?”
“行啊!”
冷剛的好勝心被他撩起。冷剛一向自負自己的寫作水平,如果能有幾個誌同道合的詩友,豈不是對自己更有幫助和襯映?
再說,寫詩好像與“持不同政見者”掛不上號吧?
顧城那二句短詩,要說也是因人而宜。
在所謂的“持不同政見者”眼裏,它是一種對現實社會不滿的覺醒和反叛;可在純粹的文學愛好者眼裏,它卻不過一種詩歌技巧上朦朧寫法的創新而已……
但是,冷剛開始暗暗替謝股擔心。
如此鮮明果敢的思想和行動,早已超出了文學青年的固有範疇;再說,在這麽一個龐然大物如此嚴密可怕的控製下,謝股們會成功嗎?
當天晚上十點鍾,冷剛趕到了謝股家。
謝股家離公司不遠,卻是少見的一室一廳。
雖然不算寬泛,可畢竟有了一個自由聊天的地方,也頗讓人高興和放心。敲開門,一屋煙霧,看來詩人們已經聊了很久。
不吸煙的冷剛下意識用手揮揮,卻馬上停住。
“謝股!”
“冷詩人來啦。”謝股滿麵春風的迎過來:“不用不用,不用脫鞋,就這樣進來吧,請把門掩上。”一麵轉向大家,拍拍手:“各位詩人,這就是我公司大名鼎鼎的唯美派詩人,冷剛先生。”
煙霧裏響起參差不齊的掌聲。
冷剛對大家拱拱手,同時對謝股瞟瞟。
叫我什麽,先生?好像從沒有人這樣稱呼過呢,有點趣。“這位是,這位是,這位是,”謝股又指著眾人一一介紹,大家相互欠欠身,表示致意。
冷剛的眼光落在對麵二個年輕女孩兒身上,
真是令人好生奇怪。
二女孩兒人手一支煙卷兒,緊衫短褲,趿著拖鞋,在人群中特別引人注目。“冷先生的大作我拜讀過。”一個下巴有一絡毛的小夥子開了口。0
“好像特注重技巧和詞藻,,先生應該是對新月派很感興趣吧?”
冷剛朝向他,不解的問:“你是?”
“我是從謝股的詩集中看到的,他介紹說是你發在貴公司牆報上的大作。”,原來如此!冷剛點點頭:“你看得很準,詩歌呢,就該唯美。”
二女孩兒中一個稍胖的,舉起了手。
“我反對!華夏之大,已放不下一張課桌了!唯美不符潮流。”
顯瘦的一個女孩兒也舉起了手:“小胡子說是新月派,我看是蝴蝶鴛鴦派。新月派還提出了"三美"主張,即‘音樂美(音節)、繪畫美(辭藻)、建築美(節的勻稱和句的均齊)’,結束了並糾正了早期新詩創作過於散文化弱點,也使新詩進入了自主創造的時期。多少還有點現實意義,可蝴蝶鴛鴦派呢?你說。”