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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130章 下輩子吧

  連長訓完話,就開始了分列式操練和格鬥擒拿的培訓。


  軍人一絲不苟,嚴格要求,人人過關;大家也不敢提以輕心,集中精力,認真訓練。民兵分成四人一隊,相互格鬥擒拿,練得興致勃勃,勁頭十足。


  連長則在一邊虎視眈眈的監督,檢查和糾正動作。


  不時還威嚴的罵上二句。


  輪到水剛了,這次連長似乎對他格外垂青,親自領著三個膀大腰圓的民兵,進行訓練。然後,稱讚道:“小夥子反映機敏,身體條件好,放在部隊也是上等兵呢。來,轉過去。”


  水剛就轉過了身。


  “我現在教你單手捆綁歹徒,注意了。”


  連長說著,把繩索套上水剛頸項,然後一手摳住他頸動脈,一手持繩繞捆,吲裏還說著:“注意了,單手捆綁要快速,摳頸動脈是為了防止了歹徒反抗。然後繩頭穿過後頸項一拉,”


  說著一使力,被捆成粽子似的水剛就咚地一聲摔下了地。


  大家都哄笑起來。笑聲中,連長嚴厲的對三個對練的民兵命令道:“抓起來,押下去!”,眾民兵都以為他是在開玩笑,即興表演,笑得更愉快。


  誰知軍人一跺腳。聲如雷鳴。


  “我命令,把流氓縱火犯水剛,抓起來,押下去。”


  大家才如夢方醒,三個民兵對望望,一咬牙,撲了上去。水剛拚命掙紮,大叫:“為什麽抓我,我犯了什麽罪?”


  鴿子師傅和海軍等一幫女民兵,更是慌了神

  一大群女孩兒,立即嘰嘰喳喳的圍住了連長。


  連長不慌不忙的回答:“奉市嚴打指揮部沙河鎮分部劉指揮長命令,立即逮捕流氓縱火犯水剛。你們問他究竟犯了什麽罪?老實說,我也不知道。軍人以服從命令為天職!就這樣。押走,馬上送市嚴打指揮部。”


  嘎!局裏的公務車北京吉普居然轟鳴著,應聲衝了過來。


  車停下,二個白警服紅領章威風凜凜的跳下來,一左一右的揪住水剛,就往車上塞。


  水剛使勁的掙紮著,大聲疾呼:“你們怎麽隨便亂抓人?我沒罪!爸爸,媽媽,鴿子師傅,鴿子師傅啊!”


  撲!

  咚!

  二個白警服紅領章一使勁兒,竟然把水剛整個兒提溜起來,往車廂裏狠狠一塞,扔在早已騰空了座位的車中間。


  嘎!載著水剛的北京吉普沒有直接開出院子,而是按照事先的策劃,威懾性的繞場一周中速行駛著。


  其間,不斷從車中傳來水剛的嘶啞的吼叫:“你們憑怎麽隨便亂抓人?我沒罪!爸爸,媽媽,鴿子師傅,鴿子師傅啊!”


  這邊廂,眾民兵早嚇傻了眼。


  黑壓壓的一片,隻是呆頭呆腦的隨著吉普車轉動。


  而女民兵群則亂成一片,眾女孩兒圍著鴿子師傅和海軍,早哭得甘腸欲斷,一片抽泣。最後,吉普示威般怒吼幾聲,的的的!飛快的駛出了院子,穿過了局大門,消失在一片蕭瑟中。


  局大樓三樓窗口。


  海局等十幾個局本部領導和幹部,沉默不語的看著這一切。


  未了,海局沉重的歎口氣,瞧瞧一邊的局黨委書記:“奇怪,我們當初到他家裏也看過,這孩子雖然性格內向一點,可不像個流氓縱火犯嘛。唉,57年反右,65年造反,76年碎左,83年嚴打,真是七八年就來一次啊!”


  局黨委書記也皺皺眉。


  “都是些年輕輕的孩子麽,哪來這麽多的罪呀犯的,搞什麽名堂?莫明其妙,亂彈琴。”


  一邊的人事科長,便拍拍自己肥肥的雙手背:“我看,是不是給趙部長掛個電話,畢竟水小夥是她老爹的救命恩人。”


  這可是冬科第一次當麵抖露水剛的來曆。


  雖然平時大家也暗地裏的打聽,可沒人能說個準確,隻是猜測罷了。


  這樣一來,水剛的來曆一大白天下,就直接牽連到局長書記,對二巨頭的負麵影響,不言而喻。


  海局氣壞了,當即眼一瞪。


  “你那麽喜歡饒舌,幹脆改行搞工會算了,書記的意見呢?”


  “同意!”局黨委書記馬上表態:“搞工會吧,正差人呢。”,海局轉身就對一邊的工會主席吩咐:“鄭主席,你不是差個工會幹事嗎?經局領導同意,小冬即日調往工會任幹事,馬上移交工作。”


  冬科把自己的嘴一捂,哭起來。


  “我犯了什麽,落個撤職查辦?天啊,這都是給水小夥害的。”,可眾領導一扭身,四散走開了。


  吉普車開走後,民兵繼續訓練。


  在軍人嚴厲的命令下,大家重新站隊報數。


  “一、二、三……”,聲音軟弱無力,且令人感到滑稽。而女民兵們,則幹脆蠕動嘴巴,聲音低得像蚊子叫。


  軍人忍不住了,命令停下重來。


  可出乎他意料之外,大家都憤懣的瞪著他,幹脆閉上嘴巴,一聲不吭。


  軍人也被激怒了,憤怒的揮著手:“注意啦,聽我的命令,報數!不然,我要把你們全部送交軍事法庭。”


  不說還好。


  一說則亂。


  幾個民兵一轉身,走了;然後是唰唰唰,嗵嗵嗵的腳步聲,片刻功夫,龐大的院子裏,就隻剩下了目瞪口呆的軍人連長。


  水剛被誘捕的消息,閃電般傳開。


  消息傳到水家,老頭子雖然臉色慘白,倒也鎮靜,不動聲色。


  水剛媽卻一頭昏厥過去,晏老師,徐廠長,水花和姍姍等一幫人,好一陣呼喊搶救才悠悠醒來,老淚縱橫,連聲呼喊。


  “水剛水剛,我的兒啊!”


  好半天,老頭子才說。


  “水剛不在了,不是還有水花嗎?水花,好好讀書,你哥就是沒考大學吃的虧。如果讀大學去了,他的命運完全是另外回事兒。”


  眾人點頭。


  晏老師抹著淚花:“當初水剛的成績是班級前二十名,我那樣的勸他啊,不聽啊!”


  姍姍哽咽著,淚花蒙蒙:“這個社會對水剛太不公平,順我者昌,逆我者亡,每個人頭上都懸著死亡之劍,誰能想得到,人類曆史都發展到八十年代了,還如此野蠻,草芥人命?”


  水花則不哭不鬧,仿佛一夜間成熟了許多。


  “爸,媽,發牢騷,咒罵和哭泣都沒用,他們正希望老百姓隻能如此呢。我不上課了,明天一早,我叫上幾個同學,找嚴打指揮部要人去。”


  眾人一楞,老爸馬上嚎叫起來。


  “你瘋啦?進去一個不行,你還想進去與水剛作伴?作孽啊,怎麽這樣不醒事兒喲?不行,絕對不行。”


  老媽也撲了上去,緊巴巴抱住了水花。


  哭道:“你哥沒啦,你也想離我們而去?我和你爸都老啦,風燭殘年靠誰去喲?鳴,我怎麽這麽沒盼頭喲?鳴,天啊!”


  晏老師也嚴厲相勸。


  “學生以讀書為主,水花,高三下半期了,眼看著考大學了,聽老師的話,不能這樣做,明白嗎?”


  水花沒回答,隻是咬著嘴唇皮兒定定的站著,默默的思忖著什麽?

  這時,徐廠長輕輕走到姍姍身旁。


  “姍姍,你好!”“你好!”葉脈沒來,姍姍顯得大方多了,臉上浮起紅暈:“謝謝你昨天的表態,我男朋友還直誇獎你呢?”


  “哦,誇什麽?”


  “誇你的眼睛真清澈!”


  姍姍認真的說:“眼睛是心靈的窗口,徐新,你仍和從前一樣,沒有變化。你怎麽認識水剛的?”


  徐新簡略談了一下。


  然後告訴她:“姍姍,知道嗎?我昨天其時當初沒有這樣灑脫大量。意外看到了你,我真想衝過來,緊緊的抱住你追根究底,想弄清楚你當初為什麽突然不聲不響的離開?”


  姍姍無言以對。


  然後酸楚的慢慢回答。


  “不要記恨我,如果不是我媽以死反對,我也許現在就是你的人了。唉,過去的都過去了,讓我們重新做好朋友吧。”


  “當然!強扭的瓜不甜,我認命。”


  “謝謝!你的胃一直不太好,自己要注意飲食習慣,別累著餓著。”


  “謝謝!不想知道昨天後麵的故事?”“怎麽不想啊,後麵又怎麽啦?”,徐新接著講了水剛和晏老師的勸慰。


  十分感動的說:“我原來並不認識水剛,以為他不過和其他稅務專管員一樣,沒想到如此義氣和灑脫。為了你和你男朋友,挺身而出。現在,這樣的朋友可不多啊。”姍姍這才恍然大悟,淚花又盈了出來。


  “可好人沒好報,無緣無故的被誘捕,現在還不知關在何處,生死如何?我可聽說,被嚴打指揮部抓捕的人,都是要槍斃的。”


  “姍姍,我看你挺喜歡水剛的。”


  徐新半天玩笑,半當真。


  擰著眉頭問:“是嗎?”,姍姍點頭:“這是一種超越男女愛情的喜歡,就是現在我和你一樣。徐新,星空下上演的不僅有愛情,還有比愛情更娟永經久和傳奇的友情。你相信嗎?”


  “相信!”


  徐新看看正慢聲細語勸著水花的晏老師。


  突然說:“其實,你想水剛出來也不難。”,姍姍睜大了眼睛:“什麽意思?”,徐新隻是笑,矜持和自得的笑。


  姍姍看著他,突然大悟。


  “哎呀,你?”


  徐新立即朝她使使眼色,舉起一根手指頭在自己嘴唇上豎豎。姍姍滿麵喜悅,壓低嗓門兒說:“我不管,我也要去。”


  “你隻能添亂,於事無補,不行。”


  徐新眯縫起眼睛,若有所思。


  然後輕輕重複道:“不行!”“笨蛋,女的可以哭和撒嬌啊,這點都不懂?”姍姍興奮的說:“聲東擊西,圍魏救趙啊,不來點孫子兵法,怕沒有這樣容易?”


  鄰裏忽然緊張的看著外麵。


  “水伯,大老劉和小阿劉來了。”


  眾人一怔,還沒來得及散開,二人便出現在了門口:“水平,你好啊,怎麽這樣多的人,發生了什麽事兒啊?”


  鄰裏笑笑,抱著自己的胳膊肘兒。


  “沙河鎮嚴打分部劉指揮長,你會不知道?”


  大老劉皺皺眉:“沒頭沒腦的,我真是不知道,到底怎麽了?”,水平嘲弄地看看他:“那你來幹什麽?”


  “我和劉主任路過,順便來看望你老人家,有錯嗎?”


  大老劉委屈的攤攤雙手,辨白似轉一圈子:“有錯嗎?”


  眾人沒再理他,紛紛向水平告別,陸續散去。屋子裏隻剩菜下了鄰裏和二個老人,頓時安靜下來。


  水剛媽抹抹眼淚,端來凳子讓二人坐下。


  又端來茶杯,一一泡上,放在他們麵前。


  小阿劉瞟瞟她:“謝謝!哎,水剛媽,哭什麽呀,出了什麽事兒啊?”,水平冷笑笑:“好吧,告訴你們吧,水剛被抓走了,而且是誘捕。”


  “哦,抓走了,還誘捕?”


  二人誇張的叫起來,相互瞅瞅。


  大老劉問:“誘捕是怎麽回事兒?這事兒好像與水剛有點不靠譜嘛。”“稅務局搞民兵訓練,讓水剛當訓練對象,結果捆上繩子就往車裏扔。”


  水平強壓著悲憤,眼睛越過屋子,望著窗外。


  “抓人就抓人,這樣做不太小兒科和如臨大敵了嗎?水剛可沒這樣厲害,充其量不過就是跑單幹的小老百姓。”


  “跑單幹和小老百姓怎麽啦,不都是勞動人民?社會主義製度,就是要保護小老百姓喲。”


  大老劉認真的說,並朝鄰裏揮揮手。


  “你可以回去了,這兒沒你的事。如果願意,改天請到鎮辦,我們好好聊聊。”


  鄰裏就站起來,退了出去。大老劉端起茶杯,呷一口香茗,嘖嘖讚道:“好茶!水平家真是臥虎藏龍,珠圓玉潤,連茶都這麽香呢。”


  “大老劉,說正事兒吧。”


  水平定定的看著二人。


  “難得來一次,也許以後再也不會順路了,說正事兒吧。”,大老劉又慢條斯理的端起茶杯,呷一口,清清喉嚨,開了腔。


  “水平,我看你那批發店也該關了吧。這麽一把年紀,呆在家裏好好歇歇,喝喝茶,享享天倫之樂喲,何必非要整天忙忙碌碌的?”


  “要活著,就得忙。關了一家人吃什麽?”


  水平不慌不忙的回答,大老劉小阿劉來意不善,他早看在眼裏。


  “那許多人沒你這樣整天忙忙碌碌的,也沒見得餓死?”大老劉的嗓門兒開始發硬:“社會主義製度,讓人人有飯吃,個個有衣穿,你擔心什麽?關了,這是鎮辦會議的決定。”


  “依據什麽?即是所謂的鎮辦會議決定,堂堂的共產黨基屋政權,總得有個依據吧?”


  水平毫不相讓,硬硬的頂了上去。


  “這就是蒙你二位百忙中登門的正事兒?”“不錯!你水平是個厲害人物,我們隻得登門親臨,現在明白了吧?”


  大老劉昂起了頭,毫不掩映心中的憤恨。


  “你父子倆長期與鎮辦作對,你倒買倒賣,我行我素;水剛還辦地下舞廳,聚眾淫亂;最後發展到縱火燒毀鎮辦,損失高達幾萬塊。


  他就一個高中生,青澀毛頭,哪來這麽大的膽子?


  沒有你在背後搖鵝扇,他敢嗎?趙部長說了,她原來並不知道,水剛竟然是一個流氓犯兼縱火犯,後悔得腸子都青啦。”


  “這是你一二個人的看法,可以保留。不過,我這一輩子,什麽鳥叫豬嚎沒聽過?所以,大老劉你不用再費心恐嚇的發泄了,對我來說,沒用。


  再說了,那批發店又不是我一個人,還有另外的合夥人呢。所以,我不能聽你的。”


  “哈!好好!說得好!”


  大老劉仰天大笑:“告訴你吧,你的合夥人早進去啦,現正嚴打指揮部哭爹叫娘,交待問題呢。”


  水平臉色突變,一掌拍在桌上。


  “王貞,王貞也被你們抓走了?畜生,今天幹脆把我們老倆口也抓走吧,省得你老惦念著。”


  大老劉更是仰天大笑:“你老倆口?哈哈哈,說得出口。不想想,二把老骨頭,分錢不值,值得抓嗎?社會主義製度,不會養懶人,壞人和反動份子。”


  說罷,掏出一紙所謂的鎮辦會議決定,扔在桌上,拉上小阿劉揚長而去。


  水平欲哭無淚。抓起白紙撒得粉碎,揚天一扔,滿屋紙屑,像漫天飛舞的紙蝴蝶。


  天已黑盡,枯坐著的水平和老伴兒,悲憤交加,相對無言,束手無策。家裏所有的資金,全壓在批發之上。


  幾年來節存的近十萬塊的血汗錢,全化作了各式各樣的服裝衣物,靜靜的躺在庫房裏。


  明天,等待它們的命運是被巡查隊沒收。


  然後又被一雙雙肮髒的手,任意選拿,撒破或扔掉,然後澆上汽油給焚燒掉。“水剛爸,快想想辦法啊,要不,我們去給大老劉嗑頭認錯,幸許會饒了我們?”


  水剛母顫抖著嗓門兒,辛醉地抹著眼淚。


  “水剛沒啦,最後的一點也讓他們給搶走,我們怎麽生活在這樣一個時代啊?”


  “嗑頭認錯?下輩子吧。人可以窮,但不可以沒有骨氣。水剛媽,我們是這個命,躲是躲不掉的。沒事兒。”


  水平強笑著,安慰著老伴兒。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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