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5-41 趙司令

  墳墓修的很規整,下面一圈用山石砌成,上面的土很新,一根雜草也沒有,周圍幾丈內都打掃的很干凈,墳前一座石碑,上刻一行蒼勁有力的大字:抗日救國軍司令趙子銘之墓。


  而那具跪在墳前的骷髏,經歷數十年風吹雨打已經變成了灰黃色,能清晰看出脖頸處的骨頭斷過,后來又用鐵絲捆扎上的,骷髏身形不高,不到一米六的樣子,說不定是個日本人。


  劉子光問道:“老爺子,這個趙子銘是什么人?姓國還是姓共?”


  老程頭說:“說來話長了,1937年,鬼子進了中原,先打盧溝橋,后進的山海關,咱們南泰縣城的國軍一槍未放就撒丫子跑了,鬼子兵占了南泰,駐扎了一個小隊的人馬,鎮著四鄉八縣的百姓,咱中國人也有不愿做亡國奴的烈性漢子,趙司令拉起隊伍,連夜端了鬼子的炮樓,砍了十八個腦殼,繳了一挺歪把子,從此豎起咱南泰抗日救國軍的大旗,有人說他姓國,有人說他姓共,咱老百姓也鬧不清楚那些道道,只知道趙司令的隊伍是打鬼子的好漢!”


  老人提起當年,一臉的感慨,仿佛無限往事涌上心頭,劉子光肅然起敬,點了三支煙擺在墳頭前,又恭恭敬敬鞠了三個躬。


  “老爺子,您認識趙司令?”


  老程頭一拍大腿:“不光認識,俺還是趙司令的警衛員哩,那年俺正好十六歲,跟俺爹在山里當獵戶,俺爹和趙司令一見如故,拜了把子,后來俺爹和鬼子干仗的時候犧牲了,把俺托付給趙司令當了警衛員。”


  “那后來呢,趙司令怎么犧牲的?”


  老程頭已經抽完了一袋煙,將煙鍋子在鞋底磕一磕,正要打開話匣子,村子方向傳來喊聲:“太爺爺,劉叔,吃飯了!”


  “走,回頭得空給你再說趙司令的故事。”老人起身,健步回村。


  酒宴已經擺好,粗笨的木頭桌子就擺在院子里,篝火上架著半扇野豬,豬毛已經褪掉,皮上刷了一層野蜂蜜,用果樹木頭一烤,焦黃噴香,還有野兔子和野山雞,農家自釀的包谷酒,琳瑯滿目擺了一桌子。


  山里淳樸的男人們憨笑著,邀請城里的貴客們入席,大家歡聚一堂,放量猛喝包谷酒,大塊的野豬肉用刀子剁成一條條的,手抓著直接啃,吃的滿嘴流油,那個爽勁就別提了。


  貝小帥喝的醉醺醺的,看到院子外面圍了一群狗,便拿起一塊野豬肉拋出去,狗群一陣騷動,但是無一敢動,因為門口趴著的正是毛孩家的大灰,這條狗站起來足夠一人高,看品種似乎不是中華田園犬,而是純種的狼狗。


  大灰儼然是村中群狗的領袖,它不動,誰也不敢動,而大灰居然動拋到身邊香噴噴的野豬肉連聞也不聞,一副傲然的樣子。


  “有性格,我喜歡!”貝小帥晃晃悠悠站起來想去摸摸大灰的腦袋,卻被毛孩制止了:“可不敢摸它!”


  “咋地,這狗這么兇?”貝小帥一臉的不在乎,繼續晃著步子往前走,而此時大灰已經感覺到他的歹意,一雙綠瑩瑩的眼睛狠狠的盯了過來。


  “大灰不是狗,是狼!”毛孩一句話把貝小帥的酒勁都嚇醒了一半,居然是條狼!怪不得眼神那么兇悍。


  “毛孩你家真牛逼,弄條狼當看家狗,太奢侈了吧!”貝小帥伸出兩手示意自己毫無敵意,倒退著走了回來,不忘向毛孩調侃。


  “是太爺爺撿來的狼崽子,我從小喂大的,村里狗都怕它,還有,它不是看家的,是太爺爺打獵的幫手。”毛孩很認真的解釋道。


  “這么說,野兔子啥的都是它抓的?”貝小帥問道。


  “差不離吧,太爺爺身子骨不如以前了,要擱以前,對付個把野豬不成問題,現在得靠大灰幫忙了,對不?太爺爺。”


  聽到曾孫子的詢問,老程頭哈哈一笑說:“俺是老了,不過對付個把野豬還不在話下。”


  劉子光問道:“您老真的就靠鋼叉獵野豬么?”


  老程頭說:“那還有假,以前用槍的時候打得還多些,后來槍被鄉政府繳了,就只有挖陷坑,用鋼叉了。”


  眾人汗顏,野豬可不像飼養場的大肥豬那樣憨態可掬,而是異常彪悍,渾身上下沒有一絲贅肉,通體剛硬的黑鬃毛,滿嘴獠牙,沒事還喜歡在松樹上蹭,弄一身松油干結之后就是天然鎧甲,這種既兇狠又狡猾的獵物甚至比老虎還要危險,而老程頭一個八十多歲的古稀老人,居然用冷兵器就能獵取,這簡直就是神話!

  “您老以前用什么槍?”劉子光問道。


  “那可多了,跟俺爹學打獵的時候用土炮,后來跟了趙司令,發了俺一支漢陽造,好家伙,那槍膛線都平了,子彈橫著出來的,俺使不慣,就自己繳了一支三八大蓋子,那家伙是真好使,五百步之內,指哪打哪,小日本的人矮,槍可高,加上刺刀比我個頭都高,拼起刺刀來老厲害了,咱們游擊隊員三五個都干不過他們一個人。”老程頭比劃著,不知不覺就講起來過去的故事。


  眾人聽得津津有味,時不時插嘴問上一兩句,劉子光想到看過的一些雜志上介紹三八式步槍的文章,便問道:“聽說三八槍威力小,打中了就是貫通傷,躺上十天半個月就好,是真的么?”


  “貫通傷?”老程頭愣了一下,隨即明白過來,說道:“這話對,也不對,要是離近挨一槍,那就是一個透明小窟窿,養個把月就能長好,要是隔幾百丈挨一槍,神仙都救不活你,你知道咋回事?那子彈進肉就滾,小眼進去,碗口大的窟窿出去,不死都怪了。”


  劉子光若有所思,理解了老程頭的意思,三八槍用的子彈口徑小,初速快,彈道過于穩定,近距離命中不會產生翻滾,距離遠了子彈飛行不穩,遇到目標會橫飛,所以造成的傷害更大,雜志上說的三八槍不如國軍的中正式,大概是以訛傳訛吧。


  老程頭喝了幾碗包谷酒,談興大發,開始講述趙司令殺鬼子的故事,他一指劉子光說:“趙司令當年就和你差不多的年紀,別兩把盒子槍,準星都是挫掉的,那槍法真是沒話說,天上的麻雀一揚手就揍下來,隔二十步遠,能把子彈打到彈殼里去,鬼子看見他的旗號就怕,偽軍聽到他的名字就跑,他敢大白天一個人進縣城喝酒,鬼子炮樓底下聽戲。”


  “那后來……”劉子光欲言又止。


  老程頭嘆口氣:“唉,趙司令是趙云轉世,上千鬼子兵的包圍圈里都能殺個七進七出,也架不住叛徒出賣啊,鬼子出了一萬塊大洋的賞格買趙司令的人頭,就有那喪良心的漢奸把他賣了,那一天趙司令進城剃頭,頭發被剃頭匠綁在椅子上,又拿石灰粉來蒙他的眼,可憐一條好漢啊,就這樣還殺了十幾個偽軍,最后中了三槍,被活捉了。”


  氣氛有些壓抑,眾人搖頭嘆息,為六十多年前犧牲的英雄悲哀,老程頭有些傷感,不想往下說了,劉子光也適時叉開了話題,問他一個月能打幾頭野豬。


  這是因為劉子光注意到村里陪客的男人們都不怎么吃肉,還以為他們吃膩了野豬肉,但是看他們的體格和臉色,卻不象營養很好的樣子,再看院門口那些孩子,更是一個個面有菜色,一邊端著粗瓷大碗往嘴里扒著什么東西,一邊饞涎欲滴的盯著香噴噴的野豬肉。


  野豬峪很窮,這一點劉子光是知道的,要不然毛孩也不會輟學進城打工,還有那幾個同村的少年,都是十二三歲就不再上學,進城當個小工,管吃管住每月給三百塊錢就開心的不得了,聽他們說,一個月三百塊已經頂的上家里一年的收入了。


  親眼見到野豬峪的樣子,更加證實了劉子光的判斷,這里完全是一塊世外桃源,用最原始的辦法刀耕火種,幾畝薄田,山里的果子樹,還有并不豐盛的獵物,維持著小村子的經濟,全村找不出幾臺電器,大概除了上鄉里買鹽買火柴煤油之外,村民們就是和外界隔絕的。


  “這幾年不比往年了,野豬也少了,一個月能打兩頭,完成鄉里的任務就算不孬了,”一個村民插言道,他身上穿著洗得發白的舊軍裝,扣子還是紅色的膠木扣,但這件衣服顯然已經是他最好的衣服了,其他山民的打扮也是大同小異,舊軍裝,款式落伍起碼二十年的夾克衫,沾滿黃泥的解放鞋,草鞋,如果這身打扮走在城里,連乞丐都比他們光鮮。


  但是山民們臉上的笑容卻是無比真誠的,他們的熱情和高鄉長的熱情完全不同,高鄉長是指望這些人能在天街鄉投資,而山民們則完全是出于淳樸的好客之心。


  “鄉里還有任務?”劉子光奇道。


  “有,每月兩頭野豬,交上去才給俺村小學派老師。”山民答道。


  大家覺得這香脆可口的野豬肉怎么也咽不下去了,沉默片刻后,劉子光問:“咱野豬峪小學需要多少老師?”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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