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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八章 挑動運河天下反?

  這個時代的農村,公雞報曉基本就是鬧鐘。就農民的條件,沙漏這玩意他們可是買不起的,更休說打西洋傳進來的鐘錶。

  大一些的鎮子倒是有設閘口樓,專門安排老弱打更。可陸四他們這不過二十來戶的小村子怎麼看也沒有設打更的必要。

  可能陸文亮怕弟弟睡過頭,雞還沒叫就過來敲門了,卻不知他弟早就醒了,且正在捆棉被。

  這床棉被看著也實在是不入眼,太髒了,也不知道上一次洗被面是什麼時候。

  家裡沒女人,爺兒倆的生活就那樣了。

  見弟弟正在收拾,陸文亮也上前幫著捆,回頭卻見弟弟跑到廚房拿了把菜刀過來。

  「你拿刀幹什麼?」陸文亮奇怪。

  「帶著吧,萬一到地方做飯要切個菜什麼的也方便。」

  陸四隨手將菜刀用破布裹了塞進棉被,又蹲下到床底拖了個小陶罐出來。晃了晃,陶罐裡面有響動,接著就從裡面倒出二三十個銅板出來。

  「得帶點錢,有用錢的地方多少能支應下。」

  陸四說話間將銅錢抓進一個小布袋裡隨手塞在懷中。

  這些錢是他爹陸有文去海子燒灶的時候留給兒子的,要不是怕被大伯說敗家子,陸四早拿這些銅子去鎮上割肉了。

  「走吧,把門鎖了,先去吃早飯,鑰匙留給你嫂子,省得回頭老爺從海子里家來沒的進門。」

  「嗯哪。」

  陸文亮提著堂弟的被褥先過去,陸四隨後把門鎖了跟在堂哥後面。身上還是昨天穿的那身棉衣,不過棉褲換了一條,原先那條叫吳老爺家的黑狗咬破了。

  這條棉褲是他爹陸有才的。

  到了大伯家,就見大伯母吳氏和嫂子田娥正在擺碗筷。

  「老爺來了啊!」

  廣遠這孩子精神頭子是真足,一臉對遠行的渴望,看來真是把去淮安府出河工當成玩了。

  陸四摸了摸這小子的腦袋,身體年齡他比這小子小一歲,但實際心理年齡卻比這小子大了足有十歲。

  早飯仍就是紅薯煮粥,不過卻多了幾個煮雞蛋,是田娥特意煮的。

  陸文亮拿過一個雞蛋在桌上敲了一邊剝皮,一邊對他爹說些他走後家裡的事,陸四也伸手拿了個雞蛋剝。

  廣遠性子急,端起桌上的粥碗就「咕嘟」下嘴,結果燙得直捂嘴,叫他娘田娥一陣說。

  早飯吃得平常,陸文亮跟媳婦該交待的昨天夜裡肯定交待過了,跟他爹這邊也沒多少要說的。

  這邊陸四吃得差不多時,就見大伯陸有才突然拿筷子敲了下廣遠的額頭,然後朝廣遠面前的碗又敲了敲,不高興的說了句:「吃乾淨。」

  「噢。」

  廣遠不敢喊疼,哭喪著臉忙把碗里還余了一點的米粒扒拉進嘴。陸四的碗吃得很乾凈,那是因為打小就被他大伯和他爹敲腦袋敲怕了。

  農民眼裡,浪費一粒糧食都是要被雷打的。

  吃完早飯,田娥就去拿夜裡給丈夫兒子收拾的東西。相比陸四就一床被褥,陸文亮要帶的東西就多了些。

  有一袋大概三十斤重的米,另外一小罈子腌菜,除此外是一包麵餅乾子,還有一些鹽。

  米和鹹菜、麵餅乾子帶著可以理解,但為什麼帶鹽陸四就有些不明白了。

  「挑河生活重,人要吃鹽,不然沒有力氣……」

  陸有才是經驗之談,淮安府這一塊是南直隸出河工較頻繁的地方,因為境內河道多。

  人呢一乾重活就容易出汗,汗出多了身體內的鹽份就跟著流失,如果不及時補充鹽份,就很容易沒力氣。

  所以,挑河工們一般都要自已帶鹽和鹹菜,指著官府給大家備是非常不現實的事。

  那官府到時能定期把配給的糧食,準時發下來就算對得住河工們了。

  「文亮啊,到工地上要帶著他們兩個,公家交待的事情你們聽著做,不要和人家吵,有什麼事情找老馬和宋五,千萬不要自已去找人.……還有千萬不要瞎跑啊.……」

  「小四子,到了地方什呢事你都聽你大哥的,不要一個個瞎主張,還有我再跟你說下子,你千萬不要帶你侄子到外面瞎跑.……」

  在兩個老人不放心的囑咐聲中,陸家三人用扁擔挑著被褥和工具離開了家門。除了穿的衣服不同,看上去跟陸四前世出去打工的民工沒什麼兩樣。

  外面,村上要出河工的都陸續從家裡出來,大人小孩依依告別。陸四就見到周二嫂抱著兒子大寶正拉著丈夫的手說著話。

  「文亮吶,走啊!」

  不遠處也要去挑河的鄰居蔣魁朝陸家這邊叫了聲。蔣魁年紀和陸文亮差不多,都是四十幾,不過卻是個光棍。

  「哎,嗯哪,走了!」

  陸文亮應了蔣魁一聲,回頭朝他爹陸有才說了句:「那爺,我們過去了啊。」

  「去吧去吧,遲到了公家說話。」陸有才擺擺手,示意兒子放心去就是。

  「媽,等我家來帶好東西把你吃。」

  廣遠將系著爺兒倆被褥的扁擔擔在肩上,轉過頭跟他娘咧嘴笑了笑。

  「你自已吃飽了就行,生活苦,想吃什呢叫你爺去買。」田娥偷偷抹了把眼淚,她真是心疼自已的丈夫和兒子。

  「周二哥,走吧。」

  陸四叫了聲和妻子正說話的周旺,周旺應了聲在妻兒戀戀不捨的目光中向陸家三人這邊走來,然後幾人同前面的蔣魁一起往村口走去。

  村口,已經到了好幾人,都是大團村出河工的,其餘的人也陸陸續續到齊。

  大團村總共有23戶人家,按官府一戶出一人的說法,理論上就當有23個壯勞力一同去淮安。

  但實際上卻只有17人,其餘人家要麼是以糧代工,要麼就是花錢請人頂了,要麼就是家中沒男丁,比如村口的吳老四家。

  宋五是大團村帶隊的,挨個點了名字確認都來了后,便要眾人跟著他到區上集合點王家社。

  冬月底,清晨的溫度很低,加上眾人剛剛和家人辭別,除了把出河工當成出遠門玩耍的陸廣遠,還有將去淮安當成一次機會的陸四外,村民的心情都不算太好,因此一路上話不多。

  村裡送行的女人們等著丈夫們的身影遠遠不見了,這才逐漸散了。

  「回吧,」

  陸有才也是直到子侄的身影消失不見,才彎著那有點駝的背慢吞吞的轉身回家。

  吳氏拿袖子抹了抹眼淚,默默跟在老頭子後面。

  「媽,爺啥時回來啊?」

  大寶拉著他媽的手看著父親遠去的身影,既有些捨不得,又有些高興。捨不得是因為他爺不在家了,高興則是因為他爺不會再管著他了。

  周二嫂也不知道丈夫什麼時候能回來,里上只說這次河工期限緊,沒說什麼時候回來。

  因惦記著兒子肚子里有蟲的事,周二嫂便將大寶托給鄰居,喚了也要到鎮上去買東西的李家三姑娘一塊去鎮上給兒子抓藥,順便打些醬油回來。

  陸四他們一行十七人跟在宋五後面,沿著村口那條挨著田邊的小路走了大約三里地就到了大路。

  大路是嘉靖年間修的,起點就是南邊的鹽城縣,終點則是西邊的淮安府,另外還有個岔口是往北邊的山陽縣。

  這年頭的交通可不像後世那般四通八達,哪怕是偏僻小村都有水泥路的。除了官道是以石板和青磚鋪就外,其餘的道路大多是泥土路,一到下雨天就爛得不成樣,也可以稱為真正的水泥路。

  要是村子里出了什麼人物,那多半就會請人把路鋪了。修橋鋪路,歷來是士紳們最愛乾的事。

  宋五說的集合點王家社離陸四他們大團村有十里路,這一帶的地名多帶有團、社、灶,垛,是早前燒灶煮鹽遺留下來的地名,特別是帶灶的地名特別多,如三灶、六灶、十七灶什麼的。

  上了官道,陸四就看到路上已經有好多隊伍在往西邊去了。多的三四十人,少的七八人,都是如他們一般挑著被褥,拿著工具的鄉民。

  奇怪的是,有的隊伍中竟然還有女人!

  陸四想大概是這些女人們的男人不在家,又捨不得多出錢糧便自已頂了吧。

  瞅這些婦人的身板,陸四不認為自已干起活來會比她們強太多。

  因為都是一個片區的,各村的河工們都是鄉里鄉親,很多還沾親帶故,因此路上打招呼的就多了起來。

  隨著太陽的升起,漸漸的官道上就熱鬧起來了。

  陸文亮也在跟人打招呼,對方是他奶奶娘家那頭的,論起來和他平班,叫陳大佐。

  陸四也見過陳大佐,三年前他大伯哥三給奶奶過八十冥壽時,陳大佐兄弟幾個代表奶奶娘家老一輩人來過。

  不過雙方的來往也就限於這些大事了,平日已經不大走動,畢竟陸四他奶奶都過世三十幾年了。

  因各村隊伍都急著趕往王家社,所以陳大佐跟陸家這頭打完招呼就回了隊伍。

  離王家社越近,各村前來匯合的河工隊伍就越多,遠遠看著怕是得有上千人。

  「乖乖,這麼多人啊!」

  陸廣遠還是頭一回看到這麼多人,既是吃驚也是興奮。

  「這才多少人,馬到了淮安你才曉得人多呢。」

  宋五隨口說了句,示意眾人先在這裡等著,他去找里長老馬問下他們這一片在哪集合。

  不一會,宋五就過來了,喊眾人跟他到渡口北邊去,到了地方就見有衙門人正在安排各村的隊伍。

  「三灶的這邊!」

  「草堰的這塊!」

  「陳家莊子的這邊集合!」

  「.……」

  大團村這支隊伍和隔壁三個村被安排在一起,原因是這幾個村都是屬一片區的。

  眾人走了十里路,腳下都有些乏,把挑的糧食和工具放下后就直接一屁股坐在地上了。

  陸四也不例外,一大幫子人就這麼坐在河邊等著。

  慢慢的,來渡口邊的隊伍越來越多,南北望過去一眼都看不到頭,人聲鼎沸,就如同平地里突然冒出來的一支大軍般。

  不知為何,陸四的腦海中突然浮出一句話來——「莫道石人一隻眼,挑動黃河天下反。」 ……

  崇禎十六年秋冬,光祿少卿路振飛擢右僉都御史,總督漕運,巡撫淮揚。遣將金聲桓等十七人分道防河,由徐、泗、宿遷至安東、沭陽。且團練鄉兵,犒以牛酒,得兩淮間勁卒數萬。

  又征淮揚數萬民夫疏峻河道,力保漕運不斷。大將劉澤清、高傑等亦棄汛地南下。振飛悉延接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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