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三十四章 督主,我也要(撒糖)
月上枝頭,晚穹下攏著一層透明的薄雲,三兩點星光若隱若現。氤氳的月色照在院落裏碩大光滑的芭蕉葉上,折射出朦朧美妙的白光,恰似沉浮旖旎的煙霧,為這沒有一絲風動的秋夜帶來無盡的誘惑和神秘感。
此時東廠的南院裏麵比往日都要熱鬧好幾倍。
今晚督主召大夥過來齊用晚膳,廠役們搬來兩個最大尺寸的方桌,在院子正中對拚起來。
時辰剛到,掌刑千戶程萬裏、四品帶刀侍衛蕭小慎和東廠的十大擋頭一撥一撥的人也都來齊了。
東廠頭次在重陽節設宴,大夥感覺格外新鮮,來時有的帶酒,有的帶來蔬果禮品,個個喜出望外。
紛紛落座後不久,顧雲汐風風火火趕了來,將手上托的橢圓長盤子放到桌子的最中央。
“這是最後一道菜,鬆鼠鱖魚!我的手藝”
甜笑著說完,清瑩的眸光迅速掃過眾人,她的表情帶出幾分得意。
十擋頭袁淺訝然的看著滿桌珍饈,使勁咽了一下口水:
“雲丫頭,快和我說說,這裏麵還有哪道菜是你親手做的?等會兒我就撿你做的吃!”
顧雲汐低頭向大桌子上張望,目光輾轉流連之間纖纖的食指輕點:
“嗯……紅燒獅子頭、十珍燴乳鴿、蓮藕燉排骨、四寶腰花、雙耳蘆筍爆扇貝、荷塘小炒……還有……還有蔥燜羊肉!”
“這麽多?你手藝真好!”
蕭小慎坐在袁淺旁邊,自豪的挑了劍眉,打趣道:
“那是自然!我雲汐妹妹是誰?九天之上淩霄寶殿的廚神降世……”
“去!”顧雲汐一巴掌拍到蕭小慎背上。
冷青堂坐在上首位置,看著對麵三個孩子打鬧也覺開心。
他們之中顧雲汐總是那麽搶眼,可以說她的每個動作都是最入他的法眼。
尤其方才她傾身引頸、神情專注的盯著桌上報菜名的那刻,無意間那頻頻挑動瓷白細長的手指的小動作,簡直是俏皮又可愛,直撩得冷青堂心湖顫顫,再無法做到靜如止水。
反過來細想,自己究竟有多禽獸?明明已近克壯之年,偏要對這麽個花苞似的活潑小人兒執迷如此!
“丫頭過來,坐我這邊!”
冷青堂笑著向顧雲汐招手。
在座的都知道她是個女孩子,在他們麵前冷青堂大可隨意的稱呼她。
顧雲汐含笑走過去,拿起湯匙與食碟,從最後上桌的鬆鼠鱖魚裏了滿滿一勺子魚肉撥到碟子裏,恭恭敬敬放到督主手邊。
“督主最愛甜食,這道鬆鼠鱖魚口味酸甜,極是開胃,您先嚐嚐看。”
她懂規矩,這種場合下督主若是不先吃第一口,大夥誰也不敢動筷子!
冷青堂聞言夾起一塊魚肉入口。
外層焦皮鬆脆,內裏魚肉軟嫩,鹵汁酸甜爽口,滋味果然鮮美。
“不錯,美味的很!”
冷青堂麵露驚喜,隨後目光柔柔的看向她。好想像晌午那會兒親手夾菜喂給她吃,無奈眾人在場。
“大夥別愣著了,都動筷子吧!”
冷青堂對一桌子的人笑著吩咐:
“今晚誰也不準拘麵子,務必一醉方休!”
酒宴正式開始
顧雲汐大方的坐到督主身邊的空位上,廠役孫秉為她倒了一杯果酒。
這酒是八擋頭帶來的。知她正在喝藥期間不宜飲烈性酒,於是為她尋來一壺梨釀,專為過節吃席應個景。
就在不久之前,顧雲汐見過了東廠的六擋頭和八擋頭。一個瘦高,五官平淡無奇,負責情報收集;一個矮胖,品貌言談更像是個文縐縐的書生,善於謀略與犯人的緝拿、審訊。
兩人都是極好說話,顧雲汐剛到東廠那會兒他們兩個因為出任務沒能趕回來,之後才聽說自家的督主收了徒弟。兩人特意一起跑來了南院專程拜會她,當時讓她感動了好一陣子。
七擋
頭蔣雄最喜貪熱鬧,素日裏人越多越愛說話。
酒宴剛一開始,他就端了酒杯從坐椅上躥起來:
“大家安靜一下啊,我來講兩句。今年東廠有件喜事,咱們督主收了個能幹手巧、模樣又標誌的小徒弟。她人一來東廠,大夥都有感覺,咱們的東廠比從前更是熱鬧了!
話到這裏,我必須代大夥敬咱們督主一杯,感謝督主給我們大夥帶來個這麽好的……小、兄、弟!”
在場的人沒有不知道顧雲汐的小秘密,如今蔣雄卻以“小兄弟”來稱呼她,是為了表示他們已然視她為交情深厚的自己人了。
蔣雄剛剛慷慨激昂的說完,立刻引來三擋頭趙無極的嗤笑。他拍拍後腦,嗓音沙啞的調侃道:
“哎,我說老七,你憑什麽代大夥向督主敬酒啊?你有多大一張臉,怎麽就能一個人代替了這裏十多個人?”
“就是!我們可不依……”
“我們一會兒啊挨個向督主敬酒,用不著你代勞!你啊,哪涼快哪待著去吧!”
“哈哈哈……”
眾人一陣哄笑。
蔣雄幹舉著酒杯,一杯酒還沒咽下肚,臉就先紅起來了。環看左右,他擠擠眼,臉色窘然反駁大夥:
“我憑什麽啊?我就憑人有魅力,就憑督主和雲丫頭喜歡聽我說話!”
“噗嗤……”
冷青堂與顧雲汐不約而同笑出聲,接著兩人對視一眼,對同步的節奏都覺意外的一怔。
這時眾人又在起哄:
“你要不要點臉,快坐下吧啊!”
“我們實在聽不下去了……”
冷青堂見狀端了酒杯起身,笑容如沐春風:
“有勞七擋頭,請!”
“督主,請!”
蔣雄與督主互敬,仰麵將杯中物一幹而盡後臉頰放光,就差感激涕零了。
一杯酒飲盡,冷青堂並未馬上落座。旁邊的顧雲汐會意,執起酒壺為他的空杯續滿。
他低了眸,對她回報一笑。
眾人見督主舉高了酒杯,知他有話要講,全部正襟起立,洗耳恭聽。顧雲汐也跟隨大夥,端起盛了梨釀的酒杯站起來。
“各位當家,時逢重陽佳節,冷某今晚備下薄酒邀各位同聚暢飲一番。各位弟兄拋家舍業跟隨冷某多年,沒有你們的忠心相隨,東廠斷不會有今日之勢。冷某在此先幹為敬,以表謝意!”
場麵出奇的安靜。
今晚,他們頭一次聽到自家的爺當眾以“冷某”自稱。這樣的稱呼比起“本督”,確是讓他與眾人的關係又親近了許多。
再次環顧眾人,冷青堂收斂了笑容,肅然鄭重道:
“諸位,讓我們借此佳節,向遠方的父母、妻兒敬一杯酒!向那些已經逝去的親人們,敬一杯酒!”
父皇、母妃,赫兒在此向您們敬酒了
緊盯手中的酒杯,冷青堂表情厚重了幾層。舉杯的手腕微微顫抖,似乎這並不是一杯酒,而是異常沉重的巨石。
對他而言,成百上千條無辜性命如今都化在了這一杯酒中,分量可見不輕啊
“敬父母,敬親人!”
眾人舉杯齊聲說完,轉過身將杯裏的酒傾到地上。
顧雲汐倒了一杯酒,默然轉頭望向督主。
月光下,他的身形欣長而俊逸,幽黑的眼眸深處有光輝荏苒流動,沉靜之中隱隱透著些許的凝重,是種叫人琢磨不定的神采。
這樣清冷而疏離的人獨立於夜幕中,五官如雕刻一般棱角清晰、層次分明,傲然絕世之態可與天地媲美。
莫名的感覺湧上心頭,微妙且美好。她還不知道此刻的自己已經將這幅朗華無儔的高大身影納入了心底,悄然對他產生了難以言喻的好感
顧雲汐打小沒見過自己的父母,更沒有任何對他們的記憶。從前在貢院裏受人欺負時,她曾怨恨過生下她卻又狠心拋棄她的爹娘。
直到被督主帶到東廠,無他朝夕相伴,又結識到眼前這一幫子人。
看大夥盡情玩鬧、劃拳喝酒,她的心裏被無邊的暖意填滿。
撒酒出去的那一刻顧雲汐想對她的生身父母說,她已經不再怨恨他們了!就算被他們拋棄,她的身邊還有督主,還有督主的這些弟兄,他們對她的關愛、維護,時時都不會讓她感覺孤獨……
孫秉把蒸得的螃蟹端上桌。
螃蟹個個飽滿肥厚,放在竹篦裏麵,絡成一座黃豔豔的豎尖小山,色澤鮮亮、醒目。
冷青堂先拿了一隻,放到顧雲汐的盤子裏,接著桌上每人分了一隻。吃蟹工具隻有一副,在督主手中。
顧雲汐很少吃蟹,不懂剝皮的技巧。剛伸出手去,手指頭就被蟹殼上的尖刺紮了一下。
輕吟一聲,她不滿的皺皺眉,垂目去檢查受傷的指頭。再抬眼時,自己手邊的盤子裏麵已經有了一整塊油亮橘紅的蟹膏。
扭頭向督主看去,他正用蟹針從空掉的蟹殼裏挑蟹肉,動作細致優雅。
素白的手指一邊是橙色肥美的蟹,一邊是細長閃亮的鋼針,雅致細膩的畫麵看得人心頭漾起絲絲暖意。
“多謝督主。”
顧雲汐悄悄的湊近,對冷青堂說了句。他不出聲的笑笑,隨手將挑出來的蟹肉撥進她的盤中。
顧雲汐把自己手裏的螃蟹輕輕放入督主的盤子裏。自己吃了人家的,怎麽不該用囫圇的補償給他?
握起小勺舀了蟹膏放到口中。綿甜香滑,入口隨即化開。下咽多時,那股子河鮮特有的醇香還在唇齒間縈存,久聚不散。
很快吃淨了蟹膏,又吃了幾口蟹肉,這時督主那裏又送過來一撮蟹膏。
她詫異的看向他,他笑答:
“這東西我吃不慣,你多吃些……”
一句差勁卻是善意的謊言
她緩緩的正過頭去,眼波粼粼的望著盤子裏鮮嫩的蟹膏和蒜白的蟹肉,對督主無微不至的體貼心存感激。
督主也在目不轉睛的看她,被她滿麵嬌羞的小模樣深深感染。
眼看這兩人又開始你儂我儂起來,一桌子人隻當做是沒看見。坐在督主另一邊的程萬裏盡管臉色沉悶,可又不好多說什麽。
以督主如今的身份地位,身邊有個女人,難道不是再正常不過的事情嗎?
蕭小慎和十擋頭袁淺在東廠裏麵年齡偏小,正是貪玩愛鬧的時候。
眼看督主與顧雲汐眉目傳情,坐在他們對麵的蕭小慎用手肘拱了拱袁淺,隨即向督主那麵擠擠眼。
他認為督主素日裏待敵手雖是手段狠辣,但對自己人可是坦誠相見。而袁淺年紀最小,讓他和督主開個小小的玩笑,督主絕對不會較真生氣。
袁淺也是乖覺,依計在坐椅上舉起了他的食碟,抬高嗓音對督主喊著:
“督主,我也要你剝的蟹……”
冷青堂一怔,抬眼看向他。
“督主,我也要嘛!”
袁淺對督主扭扭上半身又重複一句,聲音甜得人,透出滿滿撒嬌討寵的勁頭。
冷青堂淡然一笑,神色沉穩優雅。
他把新剝的蟹肉如數撥給顧雲汐,旋即將半個空蟹殼放到袁淺的盤中。
強忍著即將爆發笑意,他板著臉孔命令道:
“給你,務要全部吃光,不準剩半分!”
“督主,這……”
袁淺自知玩現了,臊個大紅臉,舉著盛了螃蟹殼的盤子,放也不是,不放也不是。
眾人一陣哄堂大笑,其中笑得最凶的人便是始作俑者的蕭小慎。
袁淺拿不住勁,把空蟹殼直接朝蕭小慎的頭上砸,笑罵一聲:
“蕭小慎,好你個猴崽子,你敢坑小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