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五十八章 心病心醫
好長一覺醒來,年輕公子慢慢睜開洇紅的睡眼,環看四周,景物熟悉。
透過菱形鏤煙紋側窗,他看到外麵已是天光大亮。
他緩緩起身,右臂扭動,傷口那裏有絲絲疼痛的感覺。
下意識垂眼去看,赤~裸的臂膀上纏著一段傷布,小臂上的劍傷已被處理得妥妥當當。
身下是條柔軟的五彩刻絲衾被和盤錦鑲花軟枕,的上身壓了條鬆花撒妝鍛。
這間屋子四壁都是火牆,又鋪設地暖,嚴冬季節呆在裏麵本就不覺冷,如今身上身下又有兩條被子鋪墊,一覺醒來,年輕公子渾身居然冒了些汗。
年輕公子不禁轉頭去看,發現那可憐巴巴的小姑娘此刻趴在牆邊的踏凳上睡得正香。
昨夜,年輕公子被一掌拍得傷口崩裂昏倒後,可把顧雲汐嚇得魂飛魄散。
起初她以為自己殺人了!十指插進頭發裏麵抓狂一刻,逐漸冷靜下來。
戰戰兢兢的伸手過去,感覺到這年輕公子分明還有鼻息,登時大鬆口氣。
才剛縫合一多半傷口崩裂了,血流如注,年輕公子的半張臉枕在地上,麵色越發晦暗。
再不施手相救,恐怕再過不大會兒,他沒被自己一掌拍死,也會因為失血過多而亡。若是他真死在自己屋裏麵,還著半個身子,叫自己如何與旁人解釋?
糾結了許久,最終顧雲汐橫下一條心,顫顫巍巍拿起繡花針重新穿上頭發,嚐試幫這昏迷不醒的公子縫合右臂的傷口。
針尖每刺入皮肉一分,顧雲汐便全身痙攣一下,隻覺骨骼仿佛散了架似的四肢發軟,滿口的牙根都禁不住酸癢難耐。
陣陣血腥氣味撲鼻,引得她脾胃抽搐,持續不斷的嘔吐感幾次逼迫她停了手,背過臉嘔吐起來。直到將胃倒空,又猛烈的幹噦好久,身體上的不適感才逐漸平息。
從不適到逐漸適應,顧雲汐總算咬牙挺過來了。把整條傷口全部縫好,又撒了金瘡藥,她才疲憊而虛脫的躺在地上歇了許久。
之後就是處理滿地狼藉,擦幹屋裏的血跡燒掉染血的帕子。看年輕公子還在昏迷,顧雲汐又善意的找來被子和枕頭,將他死沉的身子挪上去蓋好。折騰夠了,天也快亮了。
倚著塌凳,顧雲汐左思右想,不知接下來該怎麽辦才好。恐慌無助的時刻,心裏最想念的人還是她的督主。若有他在,斷然不會讓如此荒誕不經的事情發生在她身上。
眼下他的人在東廠裏,萬一哪天突然回來,看到她屋有個年輕男子,真要要她百口莫辯,有理也說不清啊!
不行,天一亮,務必打發這男子離開才行……
忖思間,眼皮沉沉落下,她竟然睡過去了。
……
年輕公子蘇醒後,凝望著睡相鼾甜的顧雲汐,內心陡然生出些感動來。
昨夜自己人事不省,是這小姑娘獨自處理好一攤子爛事,還真是累壞她了……
忍著傷口處的不適感,年輕公子緩慢披起染血的勁服,輕手輕腳走過去,在距離顧雲汐最近的地方曲膝蹲下身子,目不轉睛睇向她,認真端詳她的五官。
巴掌大的瓜子小臉,精致可愛。淡然柔和的兩眉,安寧閉目時睫毛彎彎,好像鴉羽般的黑密繁茂。瓊鼻一點嬌俏挺立,櫻唇粉澤晶瑩。
如此美妙絕麗的麵容,男裝的扮相,倒多了另一番韻致,有種雌雄莫辨的神秘與蠱惑。
年輕公子投向顧雲
汐的眸光久久凝滯不動,少年英俊的臉上綻露出一縷輕笑,透著絲絲瀅瀅的溫存蕩漾。
睫毛抖擻,顧雲汐幽幽的睡醒了。一睜眼,朦朧的視野裏就被一張兀然放大的美男臉孔占據。
“啊!”
她一聲尖叫,身子從踏凳上彈跳起來,完全清醒過來。
昨夜的事就發生在幾時辰以前。她歲數不大,沒那麽健忘!
“你、你要幹什麽!”
顧雲汐表情惶恐的蜷身縮在牆角處,兩隻小手用力捂了自己胸口,一副遭受非禮後緊張落魄的樣子。
年輕公子不屑的抿了嘴唇起身,距離與她拉遠才開口道:
“你說你有昏血症,我還以為你見了我的傷口後嚇到暈倒,所以湊近些看看!對了,還沒謝過你幫我包紮傷口。”
年輕公子抬臂作拱手狀,兩手還沒攏到一起,右臂上傷口就是一陣扯痛,他眉頭深皺,嘴唇微啟,齒縫間釋放出痛苦的唏噓。
“好了,你有傷在身、就安分點!”
顧雲汐一眼白過去,埋怨道:“再把傷口弄崩了,我可不管縫了!”
年輕公子負手一笑,問道:“昨晚你替我縫傷,感覺如何?昏血的症狀就沒犯嗎?”
顧雲汐站起來,挑眉挺胸,叉腰裝出一臉的英勇無畏:
“那當然!我一直受名醫診治,吃藥紮針許久,那症狀早就好全了!”
傲然說完,她沒再吭聲,刻意把昨夜嘔吐一地的真相瞞蓋過去。
歪頭注視她這嬌憨的小模樣,年輕公子不覺暗笑,昨夜是誰被他鮮血淋漓的傷口嚇到哭了鼻子呢?
信步在這間屋裏轉了兩圈,年輕公子淡然一笑,看向顧雲汐,胸有成竹道:
“你可知道,世上有些病並非單靠吃藥便可痊愈?所謂‘心病還需心藥醫’,你若早些遇到我,定能省下不少吃藥的銀兩!”
她疑惑的眨眨眼,見他唇畔那抹明媚的笑弧裏鞠了許多的得意之色,幡然醒悟,手指他大驚:
“原來、原來……你昨夜軟硬兼施,強迫我幫你縫傷……是在助我克服畏血的心理障礙?”
那時,她嚇得神誌大亂,誤會他是居心不良的登徒子,出手險些要了她的命!
他那嘴邊的笑弧更深刻了一重,幽紫的眸光定定望著她,問話的語氣滲透些許的柔軟:
“你該如何謝我啊?”
顧雲汐被他盯得莫名,逐漸臉色微紅,即刻別過頭,驚鴻的眸光閃爍不定:
“我、我送你一頓早餐和一套幹淨衣服……你吃完換上衣服……就快些走吧。”
“那不行!”
年輕公子聞聲又變得矯情起來,揚起潤白的下顎,不依不饒道:
“傷沒大好以前,我就吃住在你這裏,哪兒也不去!”
“那怎麽行啊!”
顧雲汐頓時急得團團轉,表情氣急敗壞起來:
“你、你這不是無賴嘛!你既已知道我是姑娘家,還與我同處一室。這要是讓旁人知道,我、我的名節……名節不是要被你毀了?!”
“嗬嗬……”
年輕公子笑得更歡,隨即反唇相譏:
“你一個清清白白的女孩住在太監的府邸,難道就不怕自己的名節被他毀啦?”
“你”
顧雲汐倏的無話可對,杏眼翻圓了瞪向年輕公子,氣憤卻也幽怨。
這年月,連潑皮無賴都生得如
此俊美,老天爺真是瞎眼了啊!
早知道被這無賴纏上,昨晚就該一剪刀下去,剪掉他的腦袋
顧雲汐默不作聲站著,頭腦中各種浮想聯翩,畫麵裏的自己不是將這年輕人大卸八塊,就是把他開膛刨腹,總之怎麽解氣怎麽來
年輕公子已經坐在了踏凳上,兩腿疊在一起,整了整衣衫。
“你不是說要給我找套新衣服嗎?還不快去!正好本公子肚子也餓了,快去把你府裏的好酒好菜都端上來。本公子吃好喝好,傷才好得更快些,也好早日離開這裏,讓你早日解脫啊!”
顧雲汐狠狠剮他一眼。正尋思怎麽弄來些吃的,小丫鬟晴兒在外麵叫門了。
顧雲汐慌忙示意年輕公子藏到玉蘭屏風後麵。
冬季,一天時間人們基本都在外屋活動,不輕易進入盥洗的屋子,因此短時間內年輕公子應該不會被人發現。
總之任誰也不會想到,鼎鼎有名的東廠提督府邸裏,居然會藏匿著一個外男。
顧雲汐來到外屋開門,緊緊盯著婆子們向取暖的銅爐裏添進了新炭,又打來一壺熱水。等她們收拾妥當,顧雲汐就把一幹下人往外攆。
“姑娘,我還沒伺候您梳頭洗臉呢!”
晴兒站著不走,神色疑惑。
“我自己來,盤個官髻有什麽難的?對了,我餓了,你給我多端些好吃的,要有肉!”
晴兒詫異,接著反應過來,圓圓的臉蛋漾出欣慰的笑容,忙不迭點頭:
“是,是!我這就去,一定多備些來讓您吃飽!”
前兩天自家小姐因與督主爺鬧別扭,見天兒不好好吃東西,一個水靈靈的美人兒眼瞅著連瘦兩圈,晴兒看在眼裏,急在心頭。
今日她突然嚷著要吃東西,可見是心結解開,知道餓了,晴兒此時不知道有多開心。
待婆子們先出屋後,顧雲汐拉住晴兒,在她耳邊小聲吩咐:
“晴兒,你去督主屋裏找套便裝給我。”
晴兒驚惑不已,皺眉問:
“姑娘,您要督主的衣服幹嘛呀?”
“我……我想他了……”
雖說是為騙來衣服,可話出口以後,顧雲汐真的神色黯然下去,瘦小幹枯的瓜子臉上陰鬱重重,傷心的表情看得一旁的晴兒也想陪著落淚。
顧雲汐確實想冷青堂了,尤昨夜被來曆不明的人拿刀架在自己脖子上的那刻,她才體會到督主的好,有他陪伴的日子,是多麽安逸、逍遙……
“晴兒,你找套督主的衣服給我,我將它放在床頭。每每看它,我心裏麵才好受些……”
“好、好,您別難過,我這就去!”
晴兒答應一聲,飛快跑出去了。自家小姐隻要肯吃東西,提什麽條件她都會答應。
時間不長,晴兒帶來一件普藍色八團起花長袍,又命人端來一桌豐盛的早膳,邊擺桌邊殷勤的對顧雲汐道:
“等姑娘吃完了,晴兒陪您到外麵轉轉。快十五了,街上有集,可熱鬧了……”
“不去了,”顧雲汐厭厭打斷她的話:“我乏了,想獨自一人呆著。晴兒你出去吧,有事我會叫你。”
“哦……”
晴兒偷眼向顧雲汐悶悶不樂的臉上瞟了一眼,沒再吱聲,默默退出屋子。
外屋安靜下來,顧雲汐把門栓別好,將一桌子的盤碗搬到裏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