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四十章 被下昭獄
她不過……是在可憐你
殘忍的話語好像尖銳的冰錐,重重戳在冷青堂心上,疼痛到蝕骨,寒涼到麻木。
目光犀利如刃,猛然甩頭向陸淺歌射去,那蹁躚的潔白身影已騰空升至樹梢。腳尖輕踏葉片,如蜻蜓點水不落微塵、不留聲息。須臾工夫,人便躍過了幾棵大樹,身形遠至百丈之外。
目送陸淺歌安全離開後,顧雲汐當下大鬆了口氣。
腕上驟然傳來劇烈的壓痛感,她神色驚慌而痛苦的抬頭,便與督主鐵青僵硬的一張俊臉相距咫尺。
有番衛拉過馬匹,冷青堂獰著五官將顧雲汐舉上馬背,他跟著翻身上馬,扯動韁繩一路往回趕。
途中,傾盆大雨從低沉的夜空沒命的往下潑。狂風席卷,聲勢猶如地動山搖。草木在風雨中東晃西晃,搖搖欲墜,誓與風雨雷電做負隅頑抗。
顧雲汐的衣衫很快就被雨水打透了,迎風而過,透心的寒涼凍得她渾身止不住冷戰。
冷青堂心有無限怨氣,不停揮動馬鞭,馬兒被抽得淒淒嘶鳴,揚起四蹄疾奔,濺得渾身汙泥。
狂烈顛簸中,顧雲汐的發髻鬆散,一頭披水青絲落下來,濕漉漉的緊貼在她的臉頰與雙肩,狼狽不堪。
大顆大顆的冰冷雨水迎麵撲來,無情的敲打著她的頭臉,麻木的疼。注視雨霧茫茫的模糊前路,她的內心,也隨這瓢潑無溫的雨水,一點點的荒涼下去。
脊背處感覺到悲滄的冰冷,防若一座千年不化的堅硬冰山,那是督主緊貼她的胸膛。
曾經那方堅實的存在,總教顧雲汐無限的留戀。每當側臉熨上時,那處的溫暖都會使她感到強有力的幸福與安全,一顆少女心也因此怦然而動。
此刻,那胸膛已冷到毫無生機。隔著沒有暖度的皮膚,已受重創的心房正沉悶桀桀的跳動著,如鼓槌般機械的每一下起起落落,貫穿了幾層衣衫,直達顧雲汐的每寸神經,使她疲憊的身心再次飽受煎熬。
督主已見過了陸大哥,知曉了他與她的往事,說不定在三人之間的誤會將會成為永遠的噩夢糾纏不清,這令顧雲汐憂心如焚。
冷青堂沒回東廠,而是在途中帶隊奔往昭獄。
顧雲汐內心生出極不好的預感,卻不敢多問,乖乖聽任督主在昭獄外麵泊了馬,一聲不吭的拉她下來,生拖硬拽著走進昭獄裏麵。
在一間獨立牢房門前,顧雲汐開始掙紮,一手死死扒住鑄鐵的柵欄,說什麽都不肯進去。
她沒想到督主會心狠到親手將她拿下昭獄,將自己人關進自家的牢房。
他到底想要幹什麽?難道隻單單的因為氣憤?
無抵的恐懼之中揉了幾重羞愧,霎時漫上女孩心頭。
冷青堂二話不說,大手疊在那緊攥鐵柵不撒的小手上麵,逐一扒開五根纖細的手指。隨後,像拎隻落湯雞雛似的,揮臂將她摜進了牢房。
嬌小的身板摔在墊草上,跌跌撞撞的滾了兩滾。
“督主……”
她驚恐而委屈的叫了聲,接著屏息注視著他挪動雙腿,一步步的向她走近過來。
冷青堂全身也被大雨澆透,蟒袍濕噠噠的緊裹了大腿,故每一次邁步對他而言,都較為吃力、艱難。
“他說的話,是真的?!”
他於顧雲汐眼前停身,咬牙切齒,語鋒犀利的質問。
顧雲汐內心驚悚了一下,沉默的仰頭與督主對視,看他被雨水打濕的臉上神色陰雲密布,眼紅氣喘的駭人模樣活像隻可怕水鬼,像是即刻就能將她生吞活剝。
“回答我!你和他,何時、在哪兒”
等一刻不見回答,他再難壓製激動的情緒,衝她大吼。
顧雲汐眉眼間神經微微波動了兩下,霧氣氤氳的兩眸裏浮起了晶瑩的液體。
她當然清楚督主兩次三番提起,卻沒能吐露完整的問題,指什麽。
“他、他當時受了重傷,落在咱們府裏被我發現……若不及時處理……人就會死。為縫合他臂上傷口,我才剪下一縷頭發。他在我屋裏吃住,直到傷口愈合……”
顧雲汐凝望督主五官變形的一張臉,結結巴巴回答的同時,眼中的清淚奪出了眼眶。
已然至此,她再不能對他隱瞞什麽,將以往之事和盤托出。
冷青堂身形劇震,踉蹌的退了一步,懊惱不甘的合了兩眼。
原來事情發生在那段時間!那白衣男子夜刺東廠失敗,居然躲到了提督府裏養傷。
難怪,當初自己曾派出兩番人馬出去捉拿夜入的刺客皆無果而返。那狡猾之人竟也知得最危險的地方最安全的道理,居然悄無聲息的匿身到了提督府邸!
家裏的眾多護院、侍衛、還有晴兒,難不成都瞎子嗎
將前事認真回想一番,冷青堂不禁脊背發涼,暗道好險,真是太危險了!
若那年輕
人在養傷期間心生不軌,以他的身手想對雲汐做什麽,簡直是易如反掌。
返回頭檢討自身,那幾日自己正和小姑娘鬧別扭,一氣之下才回了東廠。早知如此,當初就不該獨自離開,將她撇在提督府中。
顧雲汐見督主瞬間頹靡,並不諳他的心思所想,隻知神色急切的作進一步解釋:
“不是您想的那樣,他什麽也沒對我做過!真的,他並不是齷齪之人……”
如同被人掐住咽喉,焦灼難過的聲音猝然而止。她看到督主猛的打開雙眼,神情越收越緊,便萎在牆角,不敢繼續說下去。
此時的他,根本聽不得她講那男子的半句好話。
不得不說,五官英俊絕美之人一旦怒發衝冠起來,其麵目獰然的模樣比起天生的五官醜陋之人發威時,確是愈加令人驚悚。
眸光一凜,冷青堂再次衝上來,大手狠狠抓住顧雲汐的肩膀,將她瘦弱的身子提起再用力按到牆壁上。
她吃痛的低吟,輕輕顫抖著凍到發紫的嘴唇。
“他是清風寺留字陷害我的人,你,偏偏救了他”
冷青堂厲聲高喊,被顧雲汐的愚蠢行為氣到兩腮鼓脹。
“我不知道!”
顧雲汐隻覺天大的委屈,哭著呐喊:
“我當時並不知他就是陷害您的人”
“若你知道呢?!”
冷青堂陡然問道,審視的目光投向撒淚啜泣的女孩,銳利而充滿懷疑,是種叫她一時間之間琢磨不透的複雜。
“若是你當時知道真相,見他命懸一線,還救不救?”
他兀然再次發問,輕飄飄的話音帶有不加掩飾的鄙夷。
“我……”
顧雲汐不可思議的瞪圓了眸子,感覺自己此刻已被督主寒涼的問話逼至絕境,不堪重負的一顆心,正肆意流淌出無盡的痛苦與淒楚。
“怎麽?不好回答?”
冷青堂眯了危險的眸子緊逼顧雲汐不放,涼薄的勾動薄唇,笑容俊雅卻冷戾十足。
“你該知道,我生平最痛恨之事,便是遭人背叛!可是你……居然是你”
顧雲汐萋萋站立著,淚水串串漫出眼角,沿著精致的臉龐,悄悄滑落。
“除了隱瞞將他藏在府中療傷,我再無做對不起您之事。我已對您交付身心,絕不容自身存有半分汙點,否則必會當場自裁,怎還有臉麵去江安尋您。”
吸了吸濕紅的鼻子,顧雲汐轉頭不再看督主,不再和督主說話,容色哀婉的垂落了長睫。
她要以無言來傾訴自己心中的委屈,以沉默去對抗督主的冥頑。
她的眼睫真的很美,如黑鴉烏亮的羽毛,濃密而彎曲,頂端沾有幾粒悲傷的淚星兒,於幽暗處爍爍其華。
牆上壁火晃動,有些許的暗影落在她晶瑩的瓜子臉上,斑駁而搖曳不止。她的容顏清麗脫俗,不沾半分粉黛,不落半點塵埃,確是個剔透玲瓏的絕色佳人。
時間在寂靜的對立中,點滴的流逝……
冷青堂被顧雲汐漠視逼到徹底發了瘋。
一對絕美鳳目因為極端的怒火再次灼得通紅,咄咄逼向孤獨且淒苦的女孩。
濕漉漉的衣衫包著濕漉漉的身子,濕漉漉的曼妙曲線難掩青春與婀娜。
玲瓏之軀該是冷到不行,正瑟瑟抖動難以自持,像極了冬日時節枝頭間的卑微葉片,在北風的嚴酷洗禮下泠泠飄搖。
她的嬌美、她的清純始終令他沉溺其中。她的人、她的美、她的一切一切,本該是他的,隻能獨屬於他!
他是坐擁高位的東廠提督、朝中二品大員,一個江湖浪子、微不足道的螻蟻,憑什麽能與他分享小姑娘的溫柔美麗!
驟然間,某類說不清道不明的情緒,從冷青堂內心深處瘋狂的泛濫起來。
他想要發泄、渴望快感,無論以何種手段!
怒從心頭起,冷青堂眼眉猙獰,再度靠近顧雲汐,攤開五指死死扣住她的肩頭,另一隻手抓起她的衣襟,毫不留情的大把扯開。
鎖骨細膩,肩頭精致絕倫。因是濕衣下捂了多時,這時的白皙皮膚比起素日來,更顯得婉約如脂,被層稀薄的寒氣隱隱覆蓋著,倒是股子別樣的魅惑。
薄唇輕啟,寒冽的吐納氣息噴在瓜子小臉上,迫近強勢而危險,不帶絲毫熱切與溫存的情愫。
女孩驚到五官顫顫,心跳倏然加快。盡管內心滿是恐慌、滿是羞怯,孤立無援的身軀依舊紋絲不動,任憑憤怒的男子肆意逞著威風。
怔怔望著顧雲汐擺出任人宰割的羸弱姿態,心底隱隱作痛,終是下不去手。
他始終難以相信,眼中這清純可人的女孩,能夠背著他,與人做出苟~且汙穢的事來。
“你不知反抗嗎!”
他憤然而痛苦的嚎叫一聲,捏起她的下巴,將她的頭顱掰正
,迫使她看向自己。
她對著他揮淚,嗚咽道:
“雲汐是督主的女人,您想如何,我都不會反抗,不敢有所怨言……您的一生,或許可有裴如是、可有雲汐、有嫣晚,甚至有許許多多絕色女子陪伴。然雲汐……隻有您!”
手上勁頭陡然一鬆,他放開她,怔怔看著她頹然癱倒,縮在角落泣不成聲。
心頭被持續的疼痛磨到顫栗,無以名狀的憤怒從俊逸的臉龐殆盡,兩眸暗淡,再次陷入陰暗的沼澤之中。
冷青堂幽幽彎動唇角,扯出一抹苦澀的弧度,聲音輕淺卻冷厲十足:
“我、不需你來可憐”
倉皇轉過身,在女孩啞口錯愕的注視中,他拖著虛弱的身體,踉蹌著逃出牢籠。
昭獄地形複雜,由外及內分多層牢房,關押顧雲汐的位置便屬最偏裏層的隱蔽一間。當督主拖曳著他最愛的小徒弟向牢房最深處走去,番衛與獄卒們最是知趣,沒人膽肥到一路相跟過去。
向外走了幾時,冷青堂忍耐不住,一口腐黑的汙血噴到地上。
“督主!”
大擋頭迎上來,看到地上的血跡顏色不正,頓時觸目驚心。
“您、您莫非……”
他愕然,無抵的痛苦表情占據了整張紅臉。
冷青堂擺手,示意他噤聲。冰涼的手探入袖袋,顫巍巍的探出帕子抹了抹嘴,噓噓氣喘道:
“快回東廠,本督……有事要交代……”
督主離開不多時,便有獄卒為顧雲汐送來一床幹淨的被褥與一套新衣。
想來她也算東廠自己人,是督主的徒弟。雖不知她犯了什麽事惹怒了督主,但自己人住自家牢房,當然要有特殊優待。
顧雲汐等獄卒走遠了,便把被褥鋪好,又躲在被窩裏麵換上幹燥的新衣褲。被褥很厚很軟,人躺上去並不冷。
夜涼如水,幽暗的牢房裏有“嗚嗚”的悲鳴蕩在半空,似是風聲、又像亡魂的哭泣。
顧雲汐蜷在被窩當中,不敢將頭探到被子外麵。她惶然聆聽自己的心跳,獨自品味夜的淒涼與恐怖,隻覺餘生的世界裏空蕩蕩一片,隻有日複一日的黑暗與無望……
西景門,明瀾府邸
一早起來,天空湛晴。
睡房中,明瀾挺身直立,雙臂平舉。身前身後各有一小太監,正幫他齊整新上身的提督官袍。
安宏陰媚的聲音自廊下揚起,帶有不加掩飾的喜悅:
“督主,外麵有新消息了。”
“去書房。”
明瀾聽到,臉頰稍稍抬起,憑空答道,隨後甩手。
兩個小太監恭身輕步至門前,為督主開門引路。
安宏緊步隨明瀾進入書房房,見禮後將一字條呈道到他手中。
明瀾看過,得意的勾唇,吩咐:“拿地圖來。”
安宏迅速到書架上取過一布卷,於書桌上鋪開,接著諂諂的陪在督主身旁。
眼光在圖上仔細搜索,精修的指甲滑過布麵上的條條框框,繼而在一處停下。
眯起陰森的眼眸,明瀾邪戾笑笑,反複點指圖上的標記,對安宏說道:
“他們既然尋到了解毒的羌烏蕨,一過白水關,以千裏馬日夜兼程的話,馬不停蹄也要六、七日才可進京。
如今冷青堂中毒日久漸深,尋藥之人必不敢在路上耽擱,故而必走落雁台、瞳山與仙人澗三處之一。然,後兩處地勢險峻,他的人該不會輕易冒險。
你命人於此三處把守,其中落雁台多加人手。遇到他們,當場格殺勿論!”
“是!”
安宏頷首應承,隨即與督主相視一笑,四隻眼睛俱都閃過詭譎的光芒。
安宏低頭又思索一刻,神色轉而不解:
“督主想要東廠那位死,當初何不在大理寺動手?省的如今這般,倒是麻煩。”
“無知鼠輩,目光短淺!”
明瀾弓起食指,向安宏額頭猛擂一下。接著落座,不滿的撇嘴,白了表情疼痛的安宏一眼:
“別看他將神王得罪苦了,可皇貴妃不吐口兒,誰敢真要他的性命?!他如今與東宮聯手,本督控製嫣晚,要其對冷青堂下毒,便是有意離間他與錢皇後,分解二人的同盟!”
安宏神情驚詫:“如此,解藥您還是會給東廠?”
“自然要給!然本督這次,便要取冷青堂最為看重的寶貝!”
話畢,明瀾陰鷙的笑過,微降的眸光兀然注視地圖上某處,暗自得意。
想到幾日前萬貴妃宣他進宮,交代他的任務,明瀾不免竊喜自己的計劃完美到天衣無縫。
冷青堂心思周密,必是之前聽到什麽風吹草動,才將他的女人下了昭獄保護起來。
待沒了解藥,本督看你們東廠又當如何?那時,本督便不信,還逼不出一個顧雲汐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