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四十三章 暗紮一針
月色朦朧,晚風吹動宮燈搖曳,落下一地香影斑駁。
孝皇帝突然造訪曉夜軒,顧雲瑤與眾內侍宮娥跪地迎駕。
孝皇帝麵帶喜色,意氣風發,展臂扶起殿中匍身的顧雲瑤,迫不及待的問她:
“瑤兒,方才宮中忽現一新鮮事,你可聽說了?”
顧雲瑤被孝皇帝半摟於懷中,低眉垂目,神色溫婉間帶著點點嬌羞狀,泛著口脂櫻香的嬌唇抿動,輕淺作答:
“臣妾聽聞,日落那會兒,這宮中頭倏然進來一隊車馬,且聲勢壯觀。都道是宮規治嚴,外來車馬不得入外城。如今這般,倒是頭回聽說的新鮮事。”
孝皇帝“嗬嗬”的笑,表情如沐春風,朗聲道:
“這冷青堂確實有些手段。朕原以為他挨了打,定是在府中安分的養傷。何想這三月時間人竟是沒閑著,暗地裏就把外省一投機瀆職大案給辦了。這次引車馬進皇城,那車上裝的,便是所繳贓銀三百萬兩!”
顧雲瑤專注的眼望孝皇帝,含笑耐心聽他講完整番話。
身為冷青堂的線人,有些事她自然比孝皇帝知道得還要早。況且一時辰前,車馬進皇宮之物的真相已然轟動了整個後宮。
眼下顧雲瑤裝作渾然不知情,無非是因皇上太過喜出望外,她曉得不能敗其興致,才要故意裝傻。
待孝皇帝侃侃道完,顧雲瑤立時將細畫的秋水眉挑得老高,眸底明滅著翩然驚喜的清輝:
“啊?這麽多銀兩啊!臣妾真要恭喜皇上了,解決一大憂患,於國於民確是喜事一樁。”
說罷離開孝皇帝胸懷,便要福身下去。
孝皇帝笑著扣住她的玉腕,免她行禮。又與她攜手,一麵向檀香茶案幽幽踱步,一麵說道:
“這案子辦得及時啊!之前江安白災、北疆平亂,國庫裏空了不少銀子。
前個兒安和長公主大壽,朕派使節前往西夷烏丹國送去賀禮,於國庫又是釜底抽薪。正在發愁,他冷青堂便來給朕送銀子了,數量也還相當可觀!”
安和長公主華南月本是孝皇帝之長姐。多年前,為固大羿與西夷烏丹兩國邦交,隻身遠嫁,成為烏丹現任國王索羅燁利之側妃。
服侍孝皇帝於茶案前落了座,顧雲瑤眉目間暈染著清素淺笑:
“皇上宅心仁厚,又重儒學奉道教,連天上神明都在幫您。”
孝皇帝受用的點頭,忽又想到了什麽,一時間眉間微蹙,眸光略低,沉聲道:
“嗬嗬……要說這冷青堂有能耐是真有能耐,可脾氣也是越發的怪異不羈。朕方才傳他入宮,有心借破案一事安撫於他。誰知他竟敢借身體抱恙為由,不肯入宮見朕。簡直不識好歹,還是欠打!待哪日尋他個不是,朕定要再賞他些棍子不可!”
顧雲瑤正在擺弄案上大大小小的精致茶具,聞聽此言,抬眼看向帝君,幾分無奈的微笑,拖長嗓音嬌聲呼喚:
“皇上”
將新烹的熱茶奉到他手中,她和聲勸慰:
“無根之人性情無常也是有的。皇上何必要和個閹宦一般見識。想是他自知先前失職惰怠才使皇上於宮宴之上受驚,心懷愧疚至今。他今日躲您,難不成還要一輩子躲您不見?不過,臣妾猜,皇上若然不是對那東廠提督又愛又恨,豈會對他每一言行如此在意?”
孝皇帝本在飲茶,聽到這話簡直快要笑噴。複抬頭,見顧雲瑤正以錦袖掩嘴若笑,忙放了茶杯,伸手點指,忍俊不禁道:
“瑤兒越發頑皮了,連朕都要打趣。好、好,看朕過會兒如何懲罰你!”
見她宮裝未褪,又詫異的問:
“已是安置時辰,愛妃如何還未卸妝梳洗?”
顧雲瑤眸色流轉,笑容嫵媚。起身在於帝君
腳下拜倒,嗓音柔和:
“臣妾不知皇上今晚駕到,未做準備失了儀態,望皇上恕罪。
想來皇貴妃生辰將近,臣妾剛剛命人將曉夜軒內眾多珍玩拿出,想著選出最好的作為生辰賀禮。可左選右選,總是拿不定主意……”
孝皇帝輕作一笑,拉起顧雲瑤,重新困入懷中,對她說道:
“她啊,什麽好東西沒玩過?瑤兒不必為此事煩憂,隨便拿出一樣即是。
若然還不滿意,朕命人從尚工局選樣新鮮物搬到你宮裏來,待皇貴妃生辰之日由你獻上,要知事在人為,禮數到了便可。”
顧雲瑤傾身坐在帝君腿上,憂怨的翹唇,兩眉之間攏起一抹薄霧:
“哎!臣妾自知深淺,論出身斷是比不得皇貴妃娘娘。娘娘母家乃大羿商賈巨戶,家資殷厚。女兒當真打小嬌養,確是見過不少好東西。
臣妾每每想起這些,內心終是惶惶。唯恐所送生辰賀禮太過寒酸,於壽宴之上惹娘娘不喜,也被眾位妃嬪恥笑。”
“朕看她們敢?!”
眼見美人黯然神傷,孝皇帝心疼,板了白臉將嗓音抬高八度叱聲一句道,隨即攬過顧雲瑤,神情融化,笑著哄:
“瑤兒才德無人能及,朕心中有數。若論溫良嫻淑者,後宮除了皇後便要屬你。你雖無母家可傍,然宮中有朕庇護,不必枉作嗟歎。”
“是,臣妾謝皇上體恤。”
顧雲瑤淺淺應道,將擦有杏花香粉的嬌嫩臉頰緊貼孝皇帝胸膛,反複蹭了兩蹭,綿軟微癢的感覺令帝君一時心神蕩漾。
顧雲瑤此時兩眉間的霧色釋然,輕聲細語道:
“臣妾自入宮便蒙皇上寵愛,又得皇後照拂,自然時刻感恩戴德,盡心服侍皇上,不敢有所懈怠……隻是臣妾也是女子,常與後宮姐妹們一起閑談。那時聽得她們言語之間提及皇貴妃,內心便會生出許多的羨慕……”
“哦?她們都說了什麽?”
孝皇帝聲音旖旎的問,一手緊住顧雲瑤的纖細腰身,一手隔著幾層衣衫,在她身上各處任意遊走著。
“左不過說些能照出人貌的西洋鏡、自己個兒會唱歌的首飾盒,那些五花八門的東西,從前臣妾未有見聞,總也覺著新奇。趕明兒隨姐妹們去皇貴妃宮裏問安時,定要認真瞧瞧。
不過,近日臣妾聽得議論最多的,便是神樂侯正於南苑建蓋的宅子。
聽說那處盡是些三層高的閣樓,五彩琉璃瓦為頂,金靡墊路,光是府中藏冰的地窖,都用整張上好的翡翠石堆砌。這等氣勢恢宏之府邸,得是多少財力才能撐起?
母家尚且如此,那臣妾為娘娘所選之華誕賀禮,自然要百倍謹慎,認真遴選才是了。”
顧雲瑤驟然禁聲,她已感覺到孝皇帝在她玲瓏身軀上任意遊走的手掌驀地頓住。
不做聲的扭頭,便見帝君容色僵滯,眉宇間似有暗影浮動。
大羿國對文臣武將的府邸占地規模、建築格局都有嚴格定製。
神樂侯雖為皇親,卻未及親王爵位,府內樓怎可高及三層?
若有所思一刻,帝君輕言自語:
“竟會有此事?”
顧雲瑤眸底閃過一絲凜意,光芒銳利而複雜。
悠然交談間,她便將冷青堂交代之事辦完了
唇畔若笑,玉臂舉高,於帝君脖後輕柔的交纏,眸光爍爍的投向帝君,媚如銜香入世的仙子:
“皇上,您怎麽了?”
孝皇帝不答,隻專注的看著顧雲瑤。
見她兩眸清明瀲灩,神情曖昧虔誠。雪白的麵頰均被兩朵淡淡紅霞占染,想來是受不住方才他那番愛撫的撩撥。
晶瑩櫻唇上,陣陣口脂的芳香直入帝君鼻腔,終使他心上漣漪無度,越發
淩亂不休。
猛的俯首,孝皇帝含住美人雙唇,轉眼就將上麵粉紅的口脂吃抹幹淨。橫抱了她起身,他急步向著寢殿裏衝,一路是她捏嗓提音的嬌呼:
“皇上,臣妾還未卸妝……皇上!”
……
晨曦時分,艾青率領手下十名番衛護送一馬車進入隱山帝陵區。
隱山,位於大羿京畿西北郊外,三麵被斛安河所圍。因是依山傍水的寶地,大羿定國之初便被始祖皇帝選為帝陵聖地。至今,大羿國共有二十五位皇帝長眠於此。
過斛安河的白玉橋,順山道而上。路途平坦開闊,兩旁翠柏鬱鬱蔥蔥。
車隊沿山勢上行不大工夫,便見一雄偉高聳白玉牌樓。
牌樓上花紋雕刻細膩、獨具匠心。正中是刻有“隱山”二字的鎏金匾額,在輕紗朝陽下流光溢彩,格外的醒目。
牌樓下立有幾人,為首的兩人中,一人著暗紅宮廷內侍服,另一人為藏綠常服,腰懸佩劍。見艾青引馬車上山,忙抬步迎上去。
艾青邁腿下馬,向他二人抱拳施禮:
“在下艾青見過胡公公、李驍軍。”
“大擋頭不必多禮,”故公公一擺手,澹然道:
“人既已救回,快待咱家與李大人看過。稍後我二人也可盡快趕回宮中,向皇上、皇後複命。”
“二位請移步。”
艾青引路。到馬車前,車夫挑起了車簾,胡公公與李驍軍逐向車輿裏看去。
兩名容貌清秀的女子,俱是普通農女的裝束。
一個戰戰兢兢望著突然出現在車門前的陌生人臉,嚇得瑟瑟發抖,渾悶的揚起陣陣驚呼。
另一個神情目光呆滯,看到生人時非但不驚不慌,反而咧嘴大笑起來,口中“咿咿呀呀”的不知說著什麽。
落下車簾,艾青對胡、李二人道:
“這二人便是東廠暗衛自南疆絨國救回的,一個被毒啞了,隨絨國的雜耍駝隊四處遊蕩。一個在邊防軍營作奴,曾受過毒打虐待,已然癡傻。還有一個至今下落不明,暗衛也已放棄了營救行動。”
“哎!真是作孽啊!”
胡公公滿臉苦大仇深,沉沉歎氣,緩緩搖了搖頭。
李驍軍這時道:
“虧是冷督主事先有吩咐,怕這等女子驚了聖駕,未敢貿然送入宮裏。
皇上也有此考慮,念在我與胡公公俱是春宴案發當日在場者,故派我二人代表聖上與之見過。如今所見,我二人可做證明,回去定會向皇上、皇後如實稟報。”
艾青再次見禮:
“此事還需仰仗二位,有勞!在下還聽聞,貢女歸朝後,是胡公公在禦前諫言,才保下她二人的性命。艾青在此,代她二人謝過胡公公了。”
按照大羿宮戒,貢女雖未侍奉聖上,然其身受辱有汙,必受極刑。
我不殺伯仁,伯仁卻因我而死!
冷青堂拚力救回二名貢女,自然不想她們剛歸國便有性命之憂。與其那樣,倒不如將她們留在異鄉的好!
於是乎,冷青堂托付胡公公尋機向帝後諫言,想方設法保下兩貢女的性命。
恰逢許妃之子百日,胡公公借機進諫,皇上也不願再造殺業,這才免去那二人的死罪,充與守靈內侍們為對食。未來如何,且看他們的造化了。
胡公公擺手,目光複投向門簾緊閉的馬車,神色頗是凝重:
“遭強人所擄並非她們意願,雖自身有汙,到底是大羿的子民。老奴隻略盡綿薄之力,唯願此事到此為止,冷督主也好,貢女也罷,從此事事順遂,再無磨難蹉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