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八十六章 專打不長眼的
顧雲瑤在眾目睽睽之下踩著細步走進涼亭,身後是曉夜軒掌事宮女頌琴。
自她疾入涼亭的刹那,顧雲汐一對緊張而關切的目光就緊緊鎖定了她。
那雙睜大到極限的清淺明眸裏填琚著諸多複雜的情緒,思念、驚惑、悲傷,無聲的化作薄薄水汽,氤氳了她的視線。
一年不見,顧雲瑤的身體狀況看上去相當不好。
那華貴的月藍攢枝千葉海棠立水裙套在她的身上,顯得極是寬鬆,這就不難想象那錦服下的嬌軀,該是輕減到了何種程度。
她頭梳簡單的隨雲髻,旁邊是廖廖兩三發釵,纖瘦的臉上粉黛重施,卻難遮擋她那病態的容色。
心底驟然震了一震,仿佛被把尖利的劍鋒直切,疼痛難以言喻。
日思夜想的親人就在眼前,與她相見而不識,這種打擊令顧雲汐肝腸寸斷。
而她更不得而知,自己被關石屋與世隔絕的一年光景裏,姐姐顧雲瑤遇到了什麽事,如何會變得這般田地?
眼痛,心痛,自己卻不得不強行隱忍,獨自承受著身心被千刀萬剮般的淩遲折磨,一直看著顧雲瑤急灼灼行至主位前伏身下跪,孱白的麵色帶有幾分羞愧,啟聲道:
“娘娘萬安。嬪妾今日受召來遲,還望娘娘寬宥,恕臣妾有失禮數之罪。”
“裕昭儀快起吧!”
萬玉瑤略抬眼目,眯細幽光四射的眸子,語氣微冷:
“本宮怎受得裕妹妹一句萬安?你如今是這六宮中身子最為嬌貴之人,本宮隻歎命不如你,便是暑夏之時也要頂著日頭出來,與眾家姐妹同聚一年一度的女兒會,縱是想要隨性妄為一次也不得如願。”
一番話的語調陰陽怪氣、語意明褒暗貶,聽得顧雲瑤立時冷汗涔涔流淌,低頭時嗓音微顫:
“嬪妾並非存心冒犯娘娘,隻因嬪妾今早起身時覺頭暈目眩,又閉目多躺一刻才是上妝更衣,故而姍姍來遲。”
萬玉瑤聽後輕哼,眉目間笑意漸寒:
“本宮也知你抱恙,今日能來也算是有心了。然眾姐妹等你多時,眼下耽誤了繡工活計。這些東西,等會還要呈交到坤寧宮請皇後娘娘過目。
想來本宮受皇後信任,年年主持女兒會均無差池。今日之事你真真兒是叫本宮為難,等會兒到了皇後娘娘那裏,本宮交不出手作物,便也不好交差呀!”
顧雲瑤心頭猛然哆嗦,衣袖裏的十指緊緊交攏,咬牙幽聲道:
“嬪妾自知有罪,甘願領罰。”
姐姐——
那頭,顧雲汐容顏驚悚,麵色甚為難看。
此事細忖疑點頗多。
以顧雲瑤的心思性情,即便身子不適,不便出席或是遲來,絕不該忘記派宮人過來秉明。
明擺著,萬玉瑤念著從前後宮裏的恩怨是非,故意在此借題發揮,想要拿到顧雲瑤的短處。
可令顧雲汐怎麽都想不通的是,姐姐如何這般隨意的低頭認錯了呢?
疑惑間,隻聽一同跪地的頌琴突然揚聲,嗓音委屈的說:
“皇貴妃請息怒,裕昭儀確非故意不敬娘娘。因是有人錯傳了口訊,說女兒會在闞芳亭召開……”
“頌琴住口——”
未及掌事宮女說完,顧雲瑤一記厲喝,陡然打斷了她。
萬玉瑤聽得真切,遠山黛眉略蹙,穩坐高椅的上半身略向前方探了一探,挑眉追問:
“傳錯了口信?是何人所為?”
“娘娘莫聽頌琴之詞。”
顧雲瑤頷首,強壓下滿臉焦灼之色,決然開口:
“頌琴情急下語句顛三倒四,不可作數。是嬪妾一時糊塗,將錦鯉亭記成了闞芳亭,待發現後急急繞路趕來,才耽誤了時辰。”
顧雲瑤才剛說完,便引來一旁孫笙笙的嗤笑:
“裕昭儀真會編故事,當在座的姐妹們沒腦,難不成皇貴妃也沒腦不成?你記錯女兒會地點,曉夜軒裏所有宮人也都記錯了地點?”
一句話驚得顧雲瑤當即瞳眸大擴,怔然跪在地上啞口無言。
孫笙笙見勢更加肆意,彎了眉眼一壁玩弄手帕一壁繼續說:
“誰不知此番通傳女兒會時間地點之人是娘娘宮裏的瓔珞,你這般說辭,是要指責娘娘在故意戲耍你不成?”
氣氛一時變得犀利無聲。 顧雲汐內心一沉,不禁深吸口氣,側目看向孫笙笙。
此女才入宮幾天便是眼中無人,好搬弄是非?他朝若於後宮立穩腳跟,怕是沒有其他嬪妃的好日子過了……
眾妃也不做聲,俱都低眉順眼,容色小心翼翼。
卻不想萬玉瑤突將手中茶杯用力的置在案上,“砰”一聲動靜後,她身旁的璃瑚倏然豎起眉眼,狠決道:
“大膽,皇貴妃在此,小主怎可大呼小叫的沒了規矩!”
驟變的形勢弄得眾妃刹那措手不及,個個花容月貌的臉上寫盡了詫異不惑之色。
孫笙笙身子一顫,忙起身拜福:
“娘娘,嬪妾知錯了。嬪妾一心為了娘娘,見不得他人對娘娘不敬,情急下才會忘了規矩。”
玉指慢悠悠撫著茶杯的金邊,三枚護甲上的彩寶發出璀璨卻寒冷的光芒。
萬玉瑤麵容帶笑,緩聲說道:
“孫婕妤,本宮知你有心,然後宮總有後宮的規矩。眾妃同侍帝君,合該情同姐妹,相互幫襯。而今你這般橫生事端,可是存心要挑唆本宮與裕昭儀姐妹失和嗎?”
孫笙笙大驚失色,即刻雙膝下跪,憋屈得快要哭出來了:
“娘娘,嬪妾不敢,嬪妾並無此心啊……”
萬玉瑤眉眼沉沉,一手用力拍桌,眸中陰鷙的鋒芒直對花容失色的孫笙笙:
“今日若不讓你長些記性,你便不懂得如何管住自己的嘴。來人,將孫婕妤拖去永寧宮暴室,按宮規處置。”
“娘娘!娘娘饒命,嬪妾不敢了,娘娘……”
孫笙笙當場癱軟,雙眼噙淚,口中哭叫時就被兩個內侍扯住胳膊,拖拽著下去了。
她的下場不言而喻。
宮妃入暴室斷不會有性命之憂,皮肉之苦就在所難免了。
正可謂,不打饞的不打懶的,專打那沒長眼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