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七章 身世之謎
儲秀宮——
許妃咽下最後一口苦藥湯,沉沉擰了眉。
顧雲汐呈上蜜餞,被許妃將瓷碟輕輕推開。
清帕蘸過唇角,許妃歎道:
“想不到趙才人素日裏心直口快,行事卻是歹毒。如今落得放刑,五族永生不得入宮門半步,也算是罪有應得了。隻是少個趙才人,這後宮裏爾虞我詐之事斷不會絕。”
“娘娘,有人想借刀殺人,趙才人不過作了刀刃。”
“哦?”
許妃愣住,目光直直注視向顧雲汐容色緊繃的臉,神情愕然:
“曉夜軒鬧蛇患,莫非背後另有隱情?”
顧雲汐點頭,警惕的眸色四下看看。見許妃展手示意她湊近,便過去附在她耳邊低語一陣。
許妃聽後,雙眸陡然睜大,思量片刻,眉色凝重道:
“這連環計果是用得妙!若然又是顧雲瑾做下的,以她那腦子,背後必有人幫襯。”
顧雲汐退後兩步,頷首冷笑:
“無非就是西廠提督。近來娘娘抱恙不便向皇後、皇貴妃問安,遵您吩咐往兩宮送果品糕點的奴才回來說,總能在永寧宮裏瞧見明督主。”
許妃斂了眉色,舉目空放,長歎一聲:
“本宮原是心平氣和的,凡事總想,這後宮是帝王的後宮,年年會有新人入駐。韶華易逝,本宮亦變不了這等命數,若有新人能夠代替本宮伺候皇上,自然再好不過。
然那顧雲瑾心高氣傲,做事無所忌憚。仗著前有萬氏庇佑、後有西廠撐腰,越發肆意妄為,居然拿本宮的麟兒做了文章。如此,本宮必不能坐視不理!”
句句鏗鏘之辭落入顧雲汐耳中,她恭順的攏手低眉,漸漸冷了眸色。
聽話聽音,不需許妃再多吩咐,她已明白接下來該做什麽了。
從正殿出來,顧雲汐一腳還未踏入小廚房就被蘭心拽住,一路拉回了耳房。
將門窗緊閉,蘭心神神秘秘:
“暮雪,上回你托樊大哥打聽的事,他幫你問出來了。”
“當真?”
顧雲汐心裏裝著其他事,本來沒精打彩的,聽好友這樣說,遁然眸色一亮,變得流光熠熠起來:
“我托你好久了,還以為你們給忘了!”
蘭心搖頭:
“因是兩件事太過機密,找人盤問總要費一番功夫。不過是你托我,不管多難,我也會讓樊大哥幫你辦到。”
顧雲汐感激加感動,道過多聲謝,又開始催促蘭心快說。
蘭心在這刻緊攏了眉頭,目光肅然沉寂,掠過顧雲汐表情認真的臉,落向地麵上:
“先說兩年前的貢女案吧。聽禁軍的人講,一場春宴丟了七名貢女,東廠跑遍外邦隻尋回兩個。也是可憐,身子汙了不說,一個瘋了一個啞了,皇上為給小皇子積福,沒賜二人死罪,將人發配至帝陵,送予守靈的老太監結了對兒……”
“帝陵!當真?”
未等蘭心話畢,顧雲汐訝異的喊出了聲,雙手緊抓蘭心的玉腕不放。
蘭心感覺手上被勒得生疼,連聲低吟,神情痛苦。
顧雲汐見了急忙鬆了十指,麵紅耳赤的道歉:
“不好意思,實在不好意思。我、我太激動了!”
顧雲汐如何能不激動?
她在那間關押她一年之久的石屋裏見到的唯一一個熟悉麵孔就是寶婷,即被東廠緹騎們自千裏迢迢搭救回國的貢女。
這就是說,貢女回歸以後的最終去處,便是那該死的麵具人的棲身之處。
蘭心對好友埋在心底的種種小想法不甚了解,隻顧著邊揉手腕,邊篤定的點頭確認:
“是啊,是去了帝陵,京郊西北向,隱山的帝陵!”
顧雲汐暗暗將地名熟記於心,馬上又問:
“那裴如是呢?她的身世可查出什麽?”
蘭心坐到桌邊,先給自己倒了杯水大口飲盡,抹了抹嘴,繼續說:
“哦,那人多年前在宮裏當差,是司膳房的掌事,後奉旨嫁予鄭國公……”
顧雲汐神色一凜,激動到忘了呼吸,顫聲打斷蘭心:
“等、等一下!你方才說的……鄭國公,又是什麽人!”
縱然裴如是是自己的娘親,她嫁予了鄭國公,那男人不就是……自己的父親!
他是誰,顧雲汐自然要打探清楚。
蘭心一臉的艱難,緊促的眉眼間生出幾分懼怕,對顧雲汐連連擺手:
“你打聽的這些都是宮裏禁傳之事,樊大哥也沒說清楚。他隻告訴我那鄭國公是先皇的寵臣,年輕從軍立戰功無數,獲皇封異姓王爵。
不過,之後鄭國公得罪了人,一夜間全家都被屠殺,成為十幾年前京城的一大懸案……”
蘭心實在不敢繼續說下去,她發覺好友此時的臉色白得駭人。
“暮雪,你還好吧?”
蘭心唇瓣顫顫,詫然的望著顧雲汐表情驚怔無狀,隨後像是被雷電擊中一般手腳顫抖,雙眸上翻。
蘭心惶然搶上前去扶住她架到床頭,幫著翻出那芙蓉花的胭脂盒,蘸一指褐色藥膏喂她吃下。
顧雲汐靠在蘭心身上幽幽緩過氣來,頂著冷汗的小臉恢複了血色。
剛剛,情緒的極端起落誘使顧雲汐的藥癮發了作,還好寒芙膏吞得及時,藥癮才得以壓製。
一刻如升雲端,她為自己有父有母”為自己不再是孤兒而感高興。
一刻又聽說滿門遭害、凶手不明,從雲端頓然跌至地獄的打擊太過強烈,令她一時難以接受,辨不清真偽。
半晌過後,顧雲汐垂頭,有氣無力的問:
“可曾查出……鄭國公一家被何人所害?”
“這……”
蘭心驚悚灼灼,不斷搖頭:
“暮雪,樊大哥與我真的盡力了。有的陳年舊事乃宮裏忌諱,樊大哥冒死問出這些,知道的我們全說了。”
顧雲汐五官麻木,桀桀抖手翻箱倒櫃,從箱底那出一袋銀兩塞給蘭心。
蘭心震驚且氣憤,將錢袋扔回,兩腮懣紅鼓脹:
“你這是幹嘛!”
顧雲汐一怔,神色有所收斂:
“對不起,我沒別的意思。樊大哥幫我打探出這麽重要的信息,喝酒吃茶定是使了銀子,我總不能叫他出力又出錢吧!”
“好朋友不講這些,再這樣我和你急!”
蘭心幫顧雲汐收好錢袋,擔憂的看著她:
“暮雪,你為何要打探這些宮裏的忌諱啊?”
“你別管那麽多,我也是幫人。”
顧雲汐眸光閃爍無注,含糊的扯謊。
蘭心撅嘴瞥她一眼:
“好吧,過會兒娘娘傳膳,我先去忙。”
耳房裏獨剩了顧雲汐。
她沉聲不語,腦中飛速運轉著。
裴如是,冷督主年少時代的相好,此人既在皇宮司膳房奉職,廚藝自當上乘。
奉旨嫁鄭國公後與督主情斷,贈其《珍饌琳琅錄》以作留念也在情理之中,隻是……
若我是鄭國公與裴如是之女,我的父母又是被何人殺害?我又是如何活下來的?
鬼使神差般,她想到那個夢境,那充滿殺戮、血腥,折磨她十幾年的詭異夢境。
是冷督主救了我嗎?
他是因為愛著我的娘親,才會收養我、寵我護我吧?
倏然,這樣的想法猶如毒刺深深插入顧雲汐羸弱的心房,令她疼到窒息。
她感覺,她的餘生將與這根毒刺長伴,再難將它從自己的心中拔出。
“裴如是,是你娘親。”
“被他當做某人的影子存在,你也毫不在意?”
尊上的話在耳邊盤旋,如影隨形,鬼魅般揮抹不去。
顧雲汐不堪糾擾,臉色一寸一寸變得淒楚。她虛靡的垂頭,十指狠狠插入發鬢。
這刻的她信了尊上的話,冷督主是懷著對她娘親的感情來愛她的。
顧雲汐一直感激上蒼使她得遇冷督主,他的溫柔、他對她全部的情感流露,都讓她堅信那是他對她的愛。
直到今日她才懂得,世間還有一種情感叫做“愛屋及烏”。
她的眼中,愛屋及烏並非是愛,而是一種憐憫。
驟然,真相猶如一幕遮天蔽日的大網從天而降,阻擋了所有溫暖與陽光,她的世界因此沉入一片漆黑昏暗之中。
她,逐漸迷失了方向……
——
是夜,顧雲汐再次回到那個夢境裏。
五歲的她站於皚皚白雪間,被鮮血、火光與死屍包圍。
一聲呐喊,聞人君正頭戴鬥笠殺入視野,手中大刀揮舞。
眼前景物翻轉,她剛被他舉上後背,便有陰冷的寒芒閃過。
摔落雪地的那刻,她看到半截斷掉的手臂,鮮活的五指對準她驚恐萬狀的臉,堪堪的顫動。
她受了刺激,哭叫著抬頭,正望見眼目猩紅的冷督主。
他身穿千戶官服,右手的長劍染血,麵色邪冷的盯著聞人君正手捂殘缺的左臂,對她發出痛心疾首的呼喊:
“若兒——”