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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十二章 尷尬的重逢

  顧雲汐在幽長的宮道上一路灑淚狂奔,從前的種種甜蜜、種種苦難留下陰鬱的回憶,如怒海狂浪在腦中翻湧。


  一入宮門深似海,從此紅塵是路人。置身四方圍城裏,麵對的不是情愛、而是躲不開的肅殺。想活著,心思便不能任隨他人拿捏,喜怒哀樂再由不得自己。


  剛剛被冷青堂圈入懷中的刹那,顧雲汐確實找到了那久違的安寧感,熨貼肌膚的體熱與繞在鼻間的冷香纏纏綿綿,無不惹人沉淪。


  絲絲拉拉的痛,是荊棘貫穿心房的感覺,她對他的眷愛始終望而卻步。


  顧雲汐一口氣衝進儲秀宮耳房,坐在床頭呼哧帶喘。


  蘭心看到好生奇怪,湊近時發現她紅腫潮濕的眼:


  “你哭了?暮雪,出什麽事了?”


  “沒什麽……”


  顧雲汐蠕蠕動著嘴唇,輕聲一句,兩手使勁揉眼睛。


  蘭心一旁說:


  “重陽節你我有半天休假,咱們出宮玩吧。”


  顧雲汐搖頭:

  “休假不易,到時候你不用陪你的樊大哥嗎?”


  “他自然也去,我倆盛情邀請你。”


  蘭心說話時眸裏閃晶晶的,像是捺著一絲激動。


  顧雲汐望定好友,眸光遲遲不鬆,總是覺得蘭心那莫名的表情有古怪,想了想皺眉說:


  “我不太想去。”


  “哎呀,我們是好朋友,我想去馥芳齋買口脂,你幫我選選顏色嘛。好暮雪,乖乖嘛……”


  ……


  同一時刻,京畿北郊——


  山道上,陸淺歌緩緩起身,神色震驚。


  “師父,您講的這些都是真的?”


  聞人君正回身,老淚縱橫的臉麵對陸淺歌,黯然的點了點頭。


  “也怪為師行事不周,自萬刀堂被東廠剿滅,為師與青龍分舵餘部東躲西藏,一月前被安和公主所救。


  若非你我師徒今日見麵,為師也不知若兒曾被東廠那隻閹狗霸占。為師……為師真是愧對義兄啊!”


  “師父……”


  眼見授業恩師垂淚不止,陸淺歌心如刀割,吸鼻後勸慰:

  “您放心,雲汐……若兒她不會有事,許久搜尋見不到屍身未必是件壞事。徒兒不會停止尋找,即便到天涯海角,也要把您的若兒給找回來。”


  聞人君正的江湖身份是大羿赫赫有名的萬刀堂青龍分舵舵主。


  十幾年前,機緣巧合使他與大羿封疆大吏鄭冉相識,一番武功較量後結為莫逆之交。


  陸淺歌為大羿長公主安和遠嫁西夷烏丹國王索羅燁利,與其所生之子,本名索羅華。


  因國丹國王欣賞中原武功,索羅華五歲時便被父王送至大羿萬刀堂,認聞人君正為師,研習武功。出師以後的歲月裏,師徒兩個各自行走江湖,總是聚少離多。


  兩年前萬刀堂被朝廷剿滅,聞人君正與殘餘部眾曆經辛苦逃出大羿疆界,躲到西夷安身,曾得到安和公主的大力幫助。


  今日他悄生遣回大羿,為徒兒帶來了安和公主的一封絕密親筆。不想,卻從徒兒口中得知另一件令他心痛不寧之事。


  原來,徒兒耗費精力與財力尋找的女子,就是那年在亓陵與自己交過手的小番衛雲官兒,更是自己義兄鄭冉的女兒鄭宛若。


  聞人君正當即追悔莫及,嚎啕痛哭,恨不能那年遇到時,他沒有拚下性命手刃冷青堂那隻閹狗,救若兒脫離苦海。


  看到師父悲痛欲絕,陸淺歌對冷青堂的仇恨更加深絕。


  那變態的閹人,竟在十一年前殺死朝廷一品公的全家,將人家的小女兒留在身邊養大後占為己有!這……這簡直是禽獸的行徑啊——


  陸淺歌當即對月發誓,窮極此生也要將他的雲汐找到,親口告訴她有關她的身世之謎,再將她風光娶回烏丹為妻。


  ——


  九月九日,又是一年重陽佳節。


  早上,京城各處街道熱鬧非凡。


  顧雲汐隨蘭心便裝出宮,在落茵街長長的道路上溜溜逛逛。


  蘭心相當興奮,在顧雲汐耳邊不停的聒噪,顧雲汐有些心煩,卻不好說什麽。


  熙熙攘攘人群迎麵而過。顧雲汐看著,完全能夠分辨得出那些是東廠的暗衛。


  怎奈容顏已變,如今的他們,已經認不出她了。


  故地重遊,顧雲汐心事繁重,一壁安安靜靜走著,一壁回憶從前。


  那年,她被東廠三擋頭、小慎哥等一幫人帶到這條街來,遊玩、喝酒吃飯,那一幕幕的喜樂畫麵……


  時光如白馬過隙,七擋頭離世已是一年有餘,十擋頭……不知他可安好……


  “蘭心,暮雪,我們在這兒!”


  耳邊一聲呼喚使蘭心雀躍,拉住顧雲汐跑到一處街邊攤上。


  顧雲汐回神,正見露天一四方桌邊圍坐兩名,正是官服在身的侍衛樊林,與與另一俊美的青年……陸、陸淺歌!


  瞳眸驚然一縮,顧雲汐用力閉眼睜眼,錯愕的眸子再度看向那人。


  沒錯,就是陸大哥!可他,又是怎麽加入宮廷禁軍的?

  極力壓製五內陳雜的心情,顧雲汐麵上持著鎮定之色,清清冷冷的小臉上一派淡然表情。


  快有兩年不見,而今的陸大哥一身莊重落拓的侍衛官服,腰胯單刀,五官依是俊美通透如絕色的梨花,叫人看上一眼便為之深陷。


  “蘭心,暮雪,你們快坐。”


  看到兩個姑娘,樊侍衛拉出距離自己最近的木椅。


  蘭心大咧咧的落坐,對樊侍衛輕柔一笑,接著對顧雲汐道:

  “暮雪,來,坐到我旁邊。”


  說罷,將懵怔的好友拉到另一把木椅上。


  四個人,各占桌子一麵。蘭心緊挨樊林,顧雲汐鄰側則是陸淺歌。


  顧雲汐呆呆的看看忍笑的蘭心與樊侍衛,將麻木的臉龐轉向身旁的陸淺歌。


  陸淺歌恰在此刻斜目一個嫋嫋眼神飄來,迎上顧雲汐詫異的眸光,粉紅的薄唇勾出輕微的笑弧。


  “我來介紹一下,”


  樊侍衛將腦袋前傾出一個角度看向顧雲汐,攤開的手掌伸向陸淺歌:

  “這位是我們禁軍虎字營五隊的新人陸戔,今日重陽我們四人相聚算是有緣,暮雪,你們兩個認識一下吧。”


  未等顧雲汐說話,鄰位的陸淺歌含笑開口,入鬢英挺的劍眉下,一對紫眸神采奕奕,煥發出琉璃般璨亮的色澤:

  “聽聞儲秀宮暮雪姑娘心靈手巧,今日得見真是在下三生有幸。暮雪姑娘,請喝茶。”


  他從桌子中央移過一個空杯,謙謙的斟滿熱茶,輕輕放到顧雲汐手邊。


  “多謝陸大哥。”


  顧雲汐垂目掃過熱氣騰騰的茶杯,禮節性的回他一聲。


  陸淺歌眸間的紫色驟然變深一重,表情愣愣的瞄一眼女孩。


  那一聲“陸大哥”,音色淺淺未曾流露太多的情緒,卻無緣無故的牽出他按在心底的太多記憶。


  氣氛驟冷,有些讓人尷尬。


  樊侍衛與蘭心互看一眼,立刻發揮夫唱婦隨的手段,男的半抬起腚,眉眼含笑的招呼:


  “阿戔、暮雪,你們別愣著了,叫東西吃吧。剛下夜值我們兩兄弟便趕了來,現在餓壞了!”


  蘭心笑吟吟的附和:


  “我與暮雪出來前也未用早膳,暮雪啊,別客氣,想吃什麽盡管說,我家樊林請客。對了,這家最有名是蜜棗甄糕,叫來嚐嚐吧。”


  相好的吩咐就是命令,樊侍衛即刻行動,喊來老板要了四份甄糕、四碗肉酥黃米粥與兩屜蒸餃。陸淺歌在整個吃飯過程中彬彬有禮,不時為顧雲汐夾菜添茶,甚至在熱粥上桌之後,殷勤的幫她將粥吹涼。那體貼周到的服務,儼然將顧雲汐當做他的媳婦,無微不至的疼著。


  樊侍衛與蘭心高興壞了,不知憋著什麽目的,他倆吃得飛快,之後給老板留了銅板,以到前麵店裏挑選胭脂水粉為由,將陸淺歌與顧雲汐撇開了。


  臨走前,蘭心還神秘兮兮的拍拍顧雲汐肩頭,低聲道:

  “阿戔很會照顧人,好好相處哦!”


  顧雲汐臉黑無語,終於明白好友將她騙出宮來,就是為給她介紹相好。


  該死的蘭心,真真兒多事,看我回去怎麽收拾你!

  如今隻剩下顧雲汐與陸淺歌獨處,一想到匆匆往事,顧雲汐徒然感激起自己的新麵孔來。


  誠然,陸淺歌是個心腸好、真性情的俠客,救過她也救過冷督主。但一到他與她的情感問題,他就變得極其難纏、拎不清。


  總之自己對他無心,既然蘭心跑了,自己也找茬撤吧。


  想到這裏,顧雲汐澹然抬眸向陸淺歌偏去:


  “你……”


  “屠姑娘!”


  陸淺歌倏然打斷她,容色肅沉,微降一對明澈紫眸盯著桌麵某處,那斬釘截鐵的態度帶給人噤若寒蟬的冷度。


  “你的情況樊林大哥都與我講過,今日見麵確是所傳非虛。你人好又有一雙巧手,在下相信,他日放歸出宮姑娘定然能尋到良人。”


  顧雲汐聽著一愣,隻覺此刻陸大哥的態度與剛才四人在座時的相比,簡直是天壤之別。


  眸光一閃,顧雲汐鎖定陸淺歌的冷淡,清淺問道:


  “你這話……是什麽意思?”


  陸淺歌抿唇笑笑:

  “姑娘聰慧,在下何意姑娘難道聽不出?在下心中早已有人,新入宮初來乍到,樊林大哥身為五隊隊長,他的提議在下實不好推脫,故而……”


  哎呀,剛剛還是驚心動魄,此時終於如釋重負了——


  “大哥的心意我明白了,今日我本是受邀出來,若然對這安排知情,絕不會輕易邁出宮門。


  大哥不必為難,吃完這頓早飯,你我橋歸橋,路歸路,從此再無交集。樊侍衛那裏我也會做個交待,定然不讓他與你難為。”


  顧雲汐漠然的說完,內裏卻歡欣鼓舞,由衷的欽佩。


  陸大哥就是陸大哥,時隔兩年,仍是直來直去的坦蕩性子,不改清矜傲然的俠骨風姿。


  可轉念一想,他究竟為何而來,竟也像她這般混入皇宮呢?

  寬闊的街道對麵,一隊東廠番衛引轎經過,長方隊列步伐整齊。


  冷青堂端坐在轎中,慵慵的目光透過輕霧籠紗窗簾,陡然看到道路對麵食攤前的熟悉背影。


  急急撩起輕紗抻頸細觀,便是這刻,他看到了那名年輕男子的俊臉。


  怎麽是他?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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