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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三十四章 顧雲瑤拒絕認親

  澎郡——


  暮色下,一人看到金勝典當行提前掛起擋板,便旋身躲進一條巷子裏。


  很快,巷子上空飛起一隻白鴿,振翅盤旋一周後飛去了遠方。


  巷子對麵,金勝典當行裏,聲聲淒厲哭喊猶如刨心剜腹,使齊掌櫃悲苦的垂了頭,目光幽暗沉痛,有氣無力的問起:


  “大人,您到底想要老朽做什麽?”


  桌邊,冷青堂玉麵微仰,眉目含笑:

  “本督自不會吩咐齊掌櫃去做殺人放火的惡事,不過是幫忙看一份賬目。”


  話音才落,一暗衛從袖袋裏掏出一本藍封橫冊,擺到桌麵上。


  齊掌櫃看到後麵色霎異,肥厚的手掌哆哆嗦嗦的拿起賬目,一頁頁翻來細看的過程中,瞳眸赫然放大,顏麵乍紅乍白。


  冷青堂眸色微斂,唇角牽動,一絲笑弧涼薄綻放:

  “這本賬目乃是本督自一官宦手中所得,裏麵涉及官員俱與貴莊有多次生意往來。


  本督想要知道,賬目中署名為‘吳萊曄’其人的真實身份、姓名,齊掌櫃,這問題對你而言並不難答吧?”


  冷青堂何其聰明,一看此賬目就知上麵的“吳萊曄”必為某人化名,而他,必然是貫穿萬氏與朝官員貪腐巨網的核心人物。


  揪出他來,必能找到直指神王父子的罪證。那些,比起他當初為救顧雲汐而呈給皇貴妃的東西,證據力度強得太多了。


  良久,齊掌櫃臉色難看的闔上賬目,沉聲無語。


  冷青堂已無再多耐心,利眸轉向一旁暗衛,聲音淡漠得出奇:

  “本督觀齊公子相貌堂堂,年華也好,想是收個近身弟子,帶回司禮監去……”


  那暗衛會意,立時推倒了齊公子,不顧他的淒厲喊嚷,鐵手動作幾下迅速扒掉了他的褲子,隨後起身抽出匕首。


  齊公子被那明晃晃鋒利的刃芒嚇破了膽,仰躺在地上激烈掙紮著,大嚷:

  “父親、父親啊,救救我啊!兒子不要做太監啊,不要啊——”


  大腿驟然火辣辣的疼痛,鮮血從傷口處噴湧而出。


  驚恐萬狀的齊公子並不知暗衛不過是在他的右腿上劃了道口子,還以為真被對方割去命根,哀嚎一聲後,胸口急促起伏幾下,竟嚇得昏死過去了。


  齊掌櫃痛哭流涕,在冷青堂腳下跪倒,揖手哀求:

  “大老爺,我求求您啦。老朽年過不惑才得這一獨子,還指望他繼承齊家香火。大老爺,饒命啊!”


  冷青堂悠然挑眉,玩弄著袖口:

  “你快告訴本督想要知道的事。”


  “好,我說、我全說——”


  ……


  京城,皇宮——


  晝寢才起,坤寧宮一內侍便至曉夜軒傳錢皇後懿旨,召裕昭儀酉時入坤寧靈鳴台,與皇後娘娘同享晚膳。


  接旨後顧雲瑤心生躊躇,想到素日裏她到坤寧宮隻是例行請安,與錢皇後無過密往來,卻不知此番突然賜膳,為的何事。


  趙安上前勸慰說,許是前陣知她險些被皇貴妃所害,秋祭後緩些時日擺設小宴以示安撫。


  顧雲瑤最信趙安,逐的安下心來,細致梳妝打扮一番,天傍黑時整合儀仗,上顯轎趕往坤寧宮中。


  指定時辰內抵達目的地,顧雲瑤先到正殿予錢皇後請安,爾後隨她同往外苑。


  夕陽斜下,腳踏金橙餘暉,撫著染紅披霜的藤蔓,繞過大葉芭蕉就可見一雕棟遊廊。廊下池水愈清,水上落花紛湧。


  過遊廊,便見諸多異草絲垂之間有座精致典雅的三層小樓,一樓朱紅的鏤花門上橫匾:

  靈鳴台。


  綠窗油壁,窗扇門欄朱粉塗飾,仔細雕刻出富麗堂皇的圖案。廊前雲階寬廣,皆鑿刻以飛鳳展翅的花樣。


  左右細觀,粉牆雪白,富麗華美卻不落入奢華的俗套。


  顧雲瑤非是頭次來到坤寧宮,也知這座“靈名台”的由來,源於小樓最頂層的露台而得名。


  一內侍恭迎錢皇後與裕昭儀進入小樓。此刻前,早有人抬入幾籮香汁蠟燭,由著宮婢們隨處點燈已畢。


  此時一樓大廳裏香煙繚繞、華彩紛呈,處處燭火交映,管弦齊聲。


  錢皇後與顧雲瑤先後落座,果然如趙安之說,皇後一開口先提到之前永寧宮的風波,對顧雲瑤和顏悅色安慰幾時,卻將全部責任推給行事不周的屠暮雪身上。


  顧雲瑤向來知道暮姑姑的為人,對錢皇後和稀泥的說辭僅僅充一耳朵罷了。


  少時,內侍入殿通秉,閔國公夫婦到了。


  顧雲瑤在圈椅上端坐,神色顯得局促些,畢竟身為宮妃頭回與外臣同享一席總有些唐突,事先也沒聽皇後娘娘知會過。


  微是緊張的眸色轉向錢皇後之時,她那裏隻溫雅作笑,顯然是在暗示顧雲瑤不必在意。


  而當閔氏夫妻並列走入正廳、行至皇後近前施禮的刹那,顧雲瑤真真切切看清了閔刑氏的臉麵,遁然眼睫挑高,怔怔坐在椅上半天無法回神。


  一禮行過,閔刑氏起身時容色萋萋,水瀅瀅的目光久久鎖定顧雲瑤表情呆凝的華美麵龐,五官搐動似是極力克製著某類情緒。


  酒宴擺上後,錢皇後帶領眾人入座,內侍宣布開席。


  兩名伶人粉墨登場,唱的正是雜劇《楊宗英下山認母》。


  酒席上,閔刑氏則幾次提及十二年前自己帶領一雙兒女,千裏迢迢趕到老爺調任之地與其匯合,不想在半途遭遇馬匪搶劫,逃亡時不慎丟失大女兒的往事。


  顧雲瑤容色遁然大恙,美眸獰起,眼底悲憤交纏,極具複雜。


  又過了半刻時辰,顧雲瑤以更衣為由,起身帶人走出大廳。


  才上遊廊,背後升起殷切卑微的聲音:


  “珠兒……”


  顧雲瑤腳步一頓,身形如被法術定住一般紋絲不動,一顆心倏而沉重,忽忽悠悠的蕩在胸口,紛亂不知去留。


  直到那記呼喚再起,音色焦灼,顫抖而悲烈:

  “你是珠兒,娘念了十幾年的珠兒吧?”


  顧雲瑤緩緩的轉身,表情平靜,目光如炬,透露出顯而易見的冷厲。


  “閔夫人,可是在喚本宮嗎?”


  閔刑氏神情微滯,臉色蒼白僵硬,很不自然。


  歲月不饒人。


  眼前的閔刑氏已近四十,一對鳳目依然精致,隻是眼尾稍帶一點懈垂。就算濃妝粉黛,也難掩下眼瞼兩道極致的鬆弛。


  即便如此,這幅容顏卻不難引人聯想,大體倒退十幾年,此婦人定是個標誌絕色的美人兒。


  與之對視一刻,顧雲瑤容色冷漠,眸底幽寒如冰池,默然望向閔刑氏披身的鴉青色誥命官服,看曳撒處那海浪波雲紋的圖案繡工精美。


  她的頭上梳芙蓉髻,正中一頂銀絲孔雀石頭麵配上兩對素銀發簪,氣質莊重嫻雅。


  閔刑氏也在直視顧雲瑤,全神貫注、目不轉睛。


  但見她半月髻高束,鬢旁珠璣耀目,側插一隻冬雀登梅的點翠簪子極是顯眼,鳥嘴銜一東珠,下引幾道金絲細碎碧璽流蘇。


  身上是件藕色煙錦曳地群裙,上身一香妃如意雲頭斜襟半襖,襯得她肩臂纖纖、楚腰盈盈,廣袖輕舒便見一截皓腕如凝脂白玉,其上那對油綠細條鐲子交相纏繞,反倒襯得那隻手腕更加不盈一握。


  遊廊內一時陷入沉寂,顧雲瑤眸色幽幽,那對瑩瑩水眸倒影了兩側宮燈的火光,恍是為她年輕好看的麵容染上一層冷淡疏離的顏色。


  閔刑氏這刻心頭微顫,也覺剛剛的行為顯得冒失了,忙將雙手側攏低頭福身,深作拜禮後,頷首細聲祈求道:


  “娘娘恕罪,懇請娘娘屏退左右,隨臣妾入遊廊細談一事。”


  顧雲瑤涼薄的揚起娥眉,勾唇似是一抹嗤笑,漫聲說道:


  “不必了,頌琴乃本宮的掌事宮女,說來不算外人,夫人有何事要事不妨直言,不必遮遮掩掩的故作神秘。”


  一番話懟傷了閔刑氏儒軟的心房,她即刻心生委屈,豐潤的嘴唇半張,顫顫巍巍的幾多話語想要出口,卻是爭先恐後的一時無頭緒,最終塞滿了咽喉。


  “珠兒……你早已認出娘了對嗎?你還在怪娘當年狠心,是不是?”


  兩行清淚奪眶而出,閔刑氏以袖遮麵,抽抽搭搭起來。


  顧雲瑤瞬間眼底積紅,一雙明眸波光粼粼,內裏水汽更濃。


  沉默須臾,臉色猛然轉變,顧雲瑤兩手握拳,言之鑿鑿:

  “是啊,十二年來我一直都在恨你!若非你當年隻顧幼弟,怎會將我狠心丟給乳娘,自己則帶他隨侍衛護佑,先行逃離?


  乳娘為我能夠活命,將我匿於樹洞,以自身為餌引開馬匪,最終慘被馬匪侮辱至死。


  若非是你,我又如何會落入東廠手中被帶到貢院撫養?又怎會被送入這四方紅牆裏,終日如行屍走肉般的活著等死?!

  從那時起,本宮便最恨被人利用,可偏偏就被鎖在這宮裏頭,逃不開被利用、被擺布的噩運!如此,你認為本宮還會再叫你一聲‘娘親’,如此,你又有何顏麵站在本宮麵前——”


  這十二年來,顧雲瑤一直都在怨恨自己命運不濟,在被送入皇宮的那刻開始,也狠毒了冷青堂。


  直到今時今日,當她親眼見到當初拋棄自己與乳娘的仇人時,才發現這些年來一手造成她的悲劇、令她最痛恨的人,合該是眼前這心腸歹毒的婦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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