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三十九章 裕昭儀有喜了
皇宮之夜,勤明殿,燈火通明。
璟孝皇帝秘召閔國公與神王萬宗,此時三人正圍桌詳談某事。
“還沒有雷煥的消息嗎?”
龍案前,璟孝皇帝凜襟端坐,微黃虛胖的方臉沉似深海,低垂的眼目中有燭火的光輝,跳躍斑駁。
閔國公與神王進殿即被賜座,如今聽得皇上猝然問起,閔瑞向上揖手:
“回皇上,那日威海一戰後,雷煥的船被姬瑤光重創沉海。臣布線在海上搜尋多日未果,怕是凶多吉少……”
話到這裏他已低下頭去,聲音漸小。
數月前,東清水師早已接雷煥線報,述其萬事俱備,不日將親自攜天衍門傳世奇圖“昆篁島圖”自瀛國渡海至中土大羿,向璟孝皇帝獻上寶圖。
因參與當年白水關一事,閔國公自然清楚昆篁島圖對璟孝皇帝有多麽重要。一方麵派人快馬加鞭先行上京密報帝君得知,一方麵在約定之期出海接應,不想在中途被假扮商船的女海盜姬瑤光橫插了一杠。
待閔國公話音落下,璟孝皇帝眉間緊鎖,五指在遊龍雕紋的茶杯壁上反複撫摸著,沉思過後兀自道:
“那張島圖暗藏玄機,指明昆篁地宮之所在。隻有入得地宮,方能取回朕那半塊玉璽。許多年來,朕好不容易將雷煥收買委以已用,他為朕除去天衍門宏尊那個絆腳石,不想跨海獻圖時卻遇伏擊!隻差一步啊……他真是葬身大海倒也罷了,隻是可惜那圖,倘若落入旁人手裏又當如何?!”
神王萬宗見狀揖禮,勸慰:
“皇上不必煩惱,索性威海之戰那姬瑤光損失不小,此番九死一生。怕隻怕雷煥有幸逃過此劫,上京沿途還會被人迫害。如此老臣也已在京城沿途設防,一旦得知雷煥安然無恙,即刻保他入京,將圖獻予皇上。”
璟孝皇帝沉默點頭,隨後咬牙,一雙渾濁眼目直視龍案,眸光淬毒:
“安和真是閑得很,遠嫁西夷還要染指大羿皇家之事。若非她多年暗中協助,天衍門怎有實力與朕為敵,將玉璽的秘密隱於昆篁地宮中?不念她是烏丹索羅王的側妃,朕恨不得殺她為快!”
說到氣憤至極處,帝君揮拳猛砸桌麵。
“皇上息怒。”
兩位重臣同時起身,撩袍正要下拜被帝君擺手製止,容色煩悶的說了聲:
“行了,別跪了。”
兩人重新落座,閔瑞的狐眸眯了眯:
“聽聞先前有人在大內深夜擺放皮人,且五官身形俱仿先帝,此案如今可有進展?”
萬宗冷哼:“此案早已交由東廠提督審理,先後查訪半年仍是毫無眉目。”
閔瑞神情驚懼,目光一變轉向皇上:
“能在戒備如此森嚴的皇宮做下這事的,怕是宮裏也有內應。”
璟孝皇帝忽而眸光無注,略顯稀疏的眉宇間豎起深深的溝壑:
“當時東廠提督拿過宮裏宮外不少人,大部分性命都折在昭獄裏麵,線索也就斷了。朕時常想,那人故意整出先皇之事,難不成也知昆篁島圖一事內情?”
萬宗手捏胡須,炯鑠的目光陷入空茫,思索片刻陡然開口:
“若然知道最好不過,隻要雷煥活著上京來,老臣倒有一計,可引那人在宮裏的內應自己冒出頭來……”
……
勤明殿外,故公公攏手立在廊下,與透光的窗欞僅有一指之距,完全能夠將裏麵的對話聽得清楚。
而他始終低眉順眼、脊背微坨,白胖的臉上沒有太多的表情,恍若是尊木雕,沒有思想,沒有生命。
……
夜靜寂,後宮蔚煙閣的高牆外麵驟然響起幾聲鷓鴣的鳴叫。
這時節,皇宮裏頭如何會有鷓鴣呢?
然對於顧雲瑾而言,這深更半夜裏異常的鳥叫聲並無稀奇之處。
就在鷓鴣鳥啼叫三回,每次三聲過後,顧雲瑾身披月白素麵棉鬥篷,帶領宮婢彩月、內侍小毛子從正殿走出,打燈一路至庭院西側的牆頭下麵。
“幹爹……”
顧雲瑾仰麵,壓著聲音輕輕喚了一聲。
紅牆那麵沒有人聲回應,隻伴隨悉悉蓑蓑的動靜,有一暗影飛上牆頭,順下一根麻繩。繩子彼端栓著提籃,籃裏是些可口精致的菜肴。
顧雲瑾自錦鯉湖畔遭人設計被帝君罰禁足後,終日如行屍走肉般困在蔚煙閣裏,身邊除了彩月與小毛子伺候著,其他宮人全部撤離出宮,且她的吃穿用度與從前相比也大打了折扣。明瀾念著舊情,每隔五日便派人以此種形式為顧雲瑾送些吃食、金銀細軟等物。
此時,庭院裏主仆三人眼見著提籃順下來卻沒人敢於上前去取,原因是,蹲在牆上那人並非他們認識的小章子,而是神樂侯萬禮。
怎麽回事?
顧雲瑾呆呆的直視牆頭,想到以往幹爹都會派親信小章子送東西。如今夜已深,萬禮怎麽還在皇宮裏?
萬禮今晚身穿暗紅長衫,那襲水煙緙絲的撒花在冷月下幽光隱射。他的頭上三翼遠遊銀冠未束,隻以細長絳色絲巾綁住頂端圓發髻,像個俊逸風雅的文人公子。
蜷在高牆上俯首,萬禮直勾勾的注視顧雲瑾如花美眷的嬌美麵龐,不經意間嘴角斜勾,釋出極具邪肆的笑弧。
“瑾小主,你不餓嗎?”
今晚他隨父入宮,見父親與皇帝、閔國公閉門議事許久,他獨自在殿外等得實在無聊,便信步往後宮走。
守門的誰不知來者是皇貴妃的親弟,許是有事麵見萬貴妃,竟沒人敢攔。
萬禮在宮道上走不多時就遇到兩個小太監,問過才知是明瀾派去為顧雲瑾送吃喝的人。
情知美人失寵,萬禮一時心生邪念,便隨內侍同至蔚煙閣西側外牆下。
看顧雲瑾此刻神情訝異的與他對視,遲遲不肯上前來接提籃,萬禮微抿緋紅嘴唇,掬著幾分曖昧容色,目不轉睛的凝視顧雲瑾的同時兩手不停,一寸寸的收去麻繩,手提食籃翻身越下了紅牆。
籃子塞給彩月,萬禮驅動色眯眯的眼神在顧雲瑾全身上下遊走不歇,開口間嗓音抑揚婉轉,頗是喜形於色:
“瑾小主,多日不見,是否還記的本侯啊?”
顧雲瑾心頭一緊,不禁咬了咬下唇。默然對視,她完全能從萬禮起伏誇張的聲調與滿目咄咄邪光之中,截獲到他的心思所想。
後退一步,顧雲瑾將蒼白十指交叉,狠狠的緊扣在一起。
萬禮不顧下人在場,欺身步步走近:
“瑾小主天資過人、容色明豔,卻遭受如此冷落,想來姐夫真是不懂得憐香惜玉。眼下入冬,本侯時時惦念小主可有吃好穿暖,確是放心不下,特來此處探望一二。”
顧雲瑾微微頷首,水眸璨璨竟不敢輕易抬眼,迎上萬禮兩道無遮無攔的熱辣眸光。心慌急喘間,上身那對在幾層衣衫下依舊挺拔飽滿的嬌軟,正湍急的起伏、匍匐不定。
萬禮逐的又是攝魂一笑:“奉勸小主一句,花開堪折直須折……”
一麵無比憎恨沉淪,終耐不住深宮寂寞,又是極其渴望沉淪,即便深知眼前的男子早有家室,此時對她僅是虛情假意。
可顧雲瑾早已寂寞太久,十六歲的花兒未到綻放吐蕊時即將枯萎,這讓她如何甘心?
噤聲眯了眯美眸,顧雲瑾微低的麵色陡然轉厲,白嫩的小手伸出一隻,徑直抓起萬禮的大手。
再次舉目,麵如桃花、百媚千嬌:
“多謝侯爺體恤,嬪妾宮裏正燙著陳年的桃花釀,不知侯爺可願與嬪妾同入暖閣品嚐?”
萬禮的鷹眸倏的灼亮起來,似是欣喜若狂,連連點頭說好,與顧雲瑾攜手抬步進入正殿。
——
一場秋露一場寒,時光如梭,轉眼元日已至,前朝風平浪靜,後宮也是其樂融融。
按照慣例,宮裏每逢元日,嬪妃們都會湊到一處剪窗花、繪彩幅,手紮金絲紅絨花,說說笑笑鬧騰整個上午。
之前的幾年裏皇後抱病喜靜,後妃們便於元日清晨到坤寧宮問安後,再至永寧宮裏過節。
一月前,皇上因白荃之事惱了皇貴妃,而她那頭也鬧起性來,進而閉門不出,對外界諸事不理不問。
錢皇後索性召集嬪妃們都到坤寧宮來,與她同享今年的元日佳節。
眼見姐妹們相處融洽,拈絨花的結彩燈的忙得熱鬧,錢皇後也覺欣慰。
許妃的書法向來在嬪妃中拔尖,這刻正提筆揮腕,在灑金的紅紙上提寫對聯。
今年除夕來得極早,等不過半月,這些窗花對聯等吉祥物就有用武之地了。
顧雲瑤在長案邊才剪完一副喜鵲蹬枝的窗花便覺疲憊,放下剪刀舉手捶打酸軟的肩頭。
掌事頌琴見了,忙為主子奉上一碗熱騰騰的湯圓。
顧雲瑤笑笑,捏勺舀起一個圓子,湊到嘴邊小心翼翼吹涼,才用牙齒咬了口,就微微的皺了皺眉。
勉強再吃第二口,猝不及防胃裏翻江倒海猛烈,她大口幹嘔,險些將手中的瓷碗潑出去。
眾妃停下手裏的活,向她投來詫異的目光。
“裕昭儀,你可是身子欠安?”
錢皇後留意到,從鳳椅上微微傾身,關切的問詢。
“妹妹,怎麽了?”
許妃落了毛筆,輕步湊近來,注視頌琴為主子摩肩攏背的,驚異的容色逐漸轉為喜悅:
“妹妹莫非有喜了?”
一句話,殿裏頓時淪入無抵寂靜中。
顧雲瑤像是挨了當頭一棒,怔在玫瑰椅上。錢皇後卻是恍然大悟,繼而喜色連連的推搡素瀲,顫聲催促:
“快、快去,傳太醫來為裕昭儀細細把脈!”
素瀲滿麵歡喜的點點頭,應承著小跑出殿。
不出半刻時辰,江太醫肩挎藥箱入坤寧宮正殿,長條書案騰出一角,當即為顧雲瑤診脈一番。
果不其然,顧雲瑤現已懷有兩月的身孕,且胎象平穩健好。江太醫向皇後、顧雲瑤道過喜後開過安胎藥方,便回禦藥房煎藥去了。
錢皇後自是樂不可支,一時竟拋下嬪妃們不管,跑去偏殿的佛堂裏去上香。
正殿裏眾嬪妃神色各異,有人對顧雲瑤衷心祝福,也有人冷眼觀看,暗自咬牙懷恨。
顧雲汐站在許妃身後,眼望顧雲瑤端莊華美之姿態,由衷為她開心。
入宮兩年,大姐終於熬出頭了。
闔宮上下皆知她如今是閔國公之女,母家地位顯赫。一旦誕下龍裔,帝君還會抬她位份。
想來先前為著認親一事她惹惱了皇上,這時有孕,皇上該是回心轉意,重新接納她才對。
又過不大會兒,眾妃們等不到皇後回來,皆是無心思再做事,紛紛起身與素瀲打過招呼,離開坤寧宮各自回去了。
外苑分別,許妃親自送顧雲瑤上了顯轎。
又見她容色消沉抑鬱哪有半分即將為人母的喜悅色,許妃便是上前拉住她的手,寵慣的瞧她,悉心安慰:
“你啊,從此便踏實養胎就好。麟兒一旦降生,你便一心一意服侍皇上,莫要再多想法了。”
顧雲瑤悶悶點頭,攜著幾分落寞與無奈,由著顯轎將自己抬遠。
PS:顧掌事的三個養女,三女孩不同命運,孰是孰非無人可評~