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六十六章 明瀾的糾纏
被兩根冰涼的指頭捏了下巴,顧雲汐隱忍不適,凝眉神色一變,帶出明顯的驚慌與厭惡。
眸光似幽冷的清澗掠過女孩的眉眼,細細碎碎、深淺不一:
“想不到,冷督主又將你留在他的身邊了。”
顧雲汐心下一驚,卻不知明瀾與她講話,平白無故的為何要加個“又”字。
眉睫微顫,她繃起臉麵,沉聲道:
“明督主的話卑職聽不懂,光天化日之下督主大人可否放開卑職?”
四目相迎,光影交錯。
明瀾慢慢的撤了手,凜冽如峭崖的眸目光遁然灼灼其華,深邃咄目的好似因何而喜,與方才種種的恣意邪肆相比,正悄然發生著翻天覆地的變化。
很快,他微垂眼簾,精芒綻現的眸色有所收斂,尖細嗓音拖著慵懶的調子,緩慢揚聲:
“你都被趕出宮門了,眼下回來是做什麽?”
顧雲汐暗道一聲“該死”。
明瀾的頭腦委實沒有冷督主的敏銳,卻是個多疑難纏的主兒。與他回話務要小心,千萬不可露了馬腳才好。
顧雲汐緩緩低眸,唇瓣諾諾蠕動:
“卑職受自家督主的差遣,前往司禮監傳送公文。如今東西送到,卑職也要回東廠去了。”
“哦?”
流光溢彩的紫色眼影斜挑飛揚,明瀾輕眯桃花眸睨視顧雲汐,陡然邁步繞到她的身側,再次向她逼近。
顧雲汐心頭一震,寂靜中被動的步步後退,直至貼上堅硬的紅牆。
“明督主——”
顧雲汐冷顏威喝一聲,眸中猩紅的怒火迸出。
偏偏是在宮裏,他是二品提督,讓她還不能所行無忌,堂而皇之的與他動手,隻得銀牙咬碎強作隱忍。
殘缺的左手用力撫過女孩細膩的臉部線條,外麵的皮革好像微粗的沙礫,剮得她的臉頰不太好受。
“督主大人自重!”
顧雲汐凝眸翻掌,五指如鉤狠狠銜住明瀾的腕部,眸光錚亮如電。
明瀾注視眼前猙獰如叫獸的女孩,臉上的紈絝忽而緩和,涼薄玩謔的目光一刻渙然,兀自又像添入幾分無以名狀的儒軟。
停止輕薄,明瀾無溫無緒的提問悠然響起:
“屠暮雪,本督有話問你。眼下你跟了冷青堂,如有一天顧雲汐回了東廠,你當何去何從?
跳動的心驟然凝住。
顧雲汐?明瀾這刻為何要對自己提及“顧雲汐”?
盡管內心淩亂抓狂,顧雲汐容色無華的臉上依然端得沉穩,不顯山不露水,嗓音清淺而恭順:
“明督主在說什麽?卑職並不知你所述之人是誰。”
明瀾輕揚染蔻的香唇:
“怎麽,你先前不是東廠的暗衛嗎?竟會不知你家督主座下女弟子的大名?”
顧雲汐猛然意識到紕漏,立時眉睫顫顫,心跳加速如若擂鼓,驚鴻眸光閃轉之時信口雌黃:
“彼時卑職大半光陰在外執行任務,對督主身邊的人與事……知之甚少!”
“嗬嗬……”
明瀾一記哼笑,右手慢慢去拽左手上的鹿皮手套,一壁漫聲:
“既然你不知,本督便來告訴你。顧雲汐是東廠提督認下的女徒弟,是他手中的一枚棋,她對本督恨之入骨、偏又是令本督鍾情一生的女子。”
顧雲汐難以置信的瞪大了眸,嘴唇微翕,一時半刻居然無言以對。
明瀾說這些難道隻是無緣無故,即興而為?
還是他發現了什麽?
想來自己換臉入宮過了不止一天兩天,如今麵具人不知所蹤,其黨羽殲滅前與西廠並無接觸,照常理看,“屠暮雪”的身份秘密絕無可能被明瀾發現!
噤聲細思間,視野裏突然闖進一隻殘破手掌,令顧雲汐觸目驚心。
它的色澤慘白失血,無名指與小指獨缺,因經年被手套披裹不見天日,整隻手掌與手腕處有了明顯的膚色分界,在熹微陽光下清光泛起,手背淺薄如紙的皮表皮下密密麻麻的經絡血管清晰可視,囫圇得完全是件無溫度可言的破敗瓷器。
冷風吹過,絲絲寒涼貫入交領,女孩呆怔的身軀打個寒戰。
內心千百種的驚恐與疑惑瞬間頂上胸膛,她深吸一口氣,心口劇烈起伏。
他瘋了嗎?
明瀾盛妝的妖嬈麵容疊起陰戾的笑靨,刹那欺入女孩倉皇錯愕的視線。
低頭,清冷低鳴的嗓音勾在女孩耳畔,連帶吐納時的灼熱氣團,悉數噴灑在女孩的半側臉頰上:
“看吧,這便本督為她付出的代價。如此,顧雲汐死了最好,誠然叫本督知道她還活在世間,本督絕不會再放過她……”
顧雲汐霎時心驚肉跳,憑空生出蠻力一時推開明瀾,身子躲出八丈遠,臉色乍紅乍白,驚慌而憤怒。
“明督主若無要事,卑職這便告退了。”
再等不及他的應允,顧雲汐眸光流轉大步流星的向宮道逃奔而去。
背後,是明瀾慵懶狂佞的笑聲……
牡丹園白玉欄前兩名宮婢止步,一個對另一個道:
“聽好,咱們娘娘最愛這花苑裏的牡丹,日後若派你采摘牡丹花,你務要牢記到這處采摘才是。”
那個頷首,容色謹小慎微:
“多謝姐姐提點,奴婢記下了。”
無意間,眼尾餘光截獲到什麽,那謙卑的宮婢偏轉頭顱,就見大道上有一絳紫色玲瓏背影風馳電掣般的掠過。
宮婢不動聲色的翹動唇弧:
顧雲汐,此番你我再見麵,戲碼比起先前還要精彩得多呢……
——
近三月,花朝節一過,京城已是輕風漸暖,萬物待醒時節。
禦花園錦鯉湖畔偶有劈啵,那是河麵破冰的響動。
巳時,許妃玉輦至景陽宮探望裕妃顧雲瑤。此刻時光恰好、氣溫宜和,許妃提議與裕妃同去轉園子。
原本冬末初春的交替時節,掌事頌琴擔心主子受凍,臨行前為顧雲瑤加了件織金刻絲雀羽棉褙子,最外麵裹緊水貂毛的鬥篷,又將南瓜形狀小手爐塞給主子,這才放心陪主子出門去。
這是顧雲瑤自懷孕以來頭次徒步出宮走到禦花園去,此段路上她與許妃說說笑笑,時走時歇的並不覺累。
許妃總對顧雲瑤說,天兒越發暖起來,如今你未顯懷,合該勤出宮門走動。趕明兒天熱你的身子也沉了,便不得再出來了。
禦花園裏萬物雖是凋零,卻少了幾分冬日的蕭索,燦染的日頭斜照大地,帶來更多對春的期盼。
順著蜿蜒小徑往前慢走,許妃在前,顧雲瑤由頌琴攙扶在後,手上握緊微涼的手爐,對著清凜幹燥的空氣長吸一口氣,無抵暢懷。
許妃幫她計著步數,現下又該停身歇歇了,顧盼左右,說道:
“轉過造景岩便是水榭涼亭,我們到那裏小坐吧。”
顧雲瑤欣然:
“一切全由姐姐。”
二妃細步上前,五十步後從假山造景石向右拐,便見那堆砌於鯉池畔一白玉涼亭,掩映在瑟瑟的光禿枝丫間。
亭中三麵皆由八寶屏風遮攔,用於阻隔來自冰封湖麵上的凜凜凍氣。
觀幾扇屏風翡翠包金的雕篆骨架,以及半透帛綢上織靡鑲寶的百花侍女妝麵,不難猜那亭中坐著的必是皇貴妃萬玉瑤無疑。
許妃隻好望亭興歎:
“哎,罷了,既然有人捷足先登,我們便換到別處吧。”
“無妨,我們向前再走走。”
顧雲瑤大度的笑笑,即便腰有些酸墜,卻不到受不住時。
二妃的背影早被亭外把守的內侍窺到,急急的入亭報予萬玉瑤。
萬玉瑤眸光隨即收緊,一刻複又漾開,化作不屑的譏誚,挑動眼簾掠向身側。
那處一宮婢看到,唇角悄然牽動,笑意幽涼施展得細若有無,手舉漆盤躬身上前,將盤中香茶納到娘娘眼前。
掌事璃瑚猝然兩步衝向宮婢,一巴掌掀翻杯盞。
“哢啦”幾聲碎響清晰脆利,在空曠的湖畔周遭迅速擴開,引得十幾米外的許、裕二妃也被吸引,不禁詫異的駐足。
下刻,耳光、謾罵,接踵而至。
“作死的東西,這盞茶水已經冷透,如何還能獻予娘娘享用——”
女孩淒厲的哭聲催動人心:
“娘娘且饒過奴婢吧,奴婢才來宮裏不識規矩,還望娘娘開恩啊……”
不約而同,顧雲瑤與許妃震驚的挑眉。
那婢女的聲音為何如此耳熟?
不會錯,聲音的主人,正是離宮之後去了東廠的屠暮雪啊!
二妃旋身翹首,麵麵相覷:
“究竟何事?那受罰之人的聲音,極像暮丫頭。”
“姐姐,我們去看看吧。”
二妃匆匆向涼亭門楣方向走近,抬眼時便看清了亭中正在激烈上演的一幕:
皇貴妃萬玉瑤端坐正位,麵目冰寒無溫,身上穿大紅廣繡曳地裙,外披同色毛褙子,蓮葉高領外翻盡綻華貴,柔軟的腰封與水袖邊沿點墜火紅狐毛,飄灑如烈烈火焰。
萬玉瑤腳下是個年輕的婢子,上身是件五瓣梅淺粉薄棉短襖,交領與袖口處俏麗的白絨滾邊,貼身一件鵝黃孺裙。
不知犯了什麽忌諱,那宮婢正被兩個太監按在地上強行擼起衣袖,一旁璃瑚手持銀簪,簪頭那明晃晃的鋒芒蜇得人眼底生疼。
正當許、裕二妃至亭前時,璃瑚已將銳利的簪子頭狠命刺向宮婢細白如藕的小臂。
女孩驚恐掙紮,手腳亂動,嘶心裂肺的哭喊如同驚濤駭浪。
也是這一時刻,顧雲瑤看清了受罰宮婢的五官。
倏的胸腔大震,一顆心被悲喜交加的情緒幡然懸到至高處。她嘴巴幹張著,一口氣堵在心田,咽不下喘不出,是窒息的疼痛彌漫。
沒錯,沒錯!
那宮婢真的長著一張顧雲汐的臉。不,她是雲汐,她根本就是雲汐啊——
PS:顰兒與人交流時得到反饋,多數人比較偏愛明瀾與顧雲瑤,認為顰兒對這兩個二號人物塑造得最為成功。還有人認為明瀾雖是惡人,但他對女主的愛更為純粹直接、不摻雜利益、利用。emmmm,你認為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