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九十二章 偷入宮闈探許妃
緊鎖的儲秀宮大門外,陸淺歌仰看天宇,內心說不出的憋屈。
夜空依舊陰沉,濕冷氣息籠罩著皇城,偶有夜鷹飛過樹梢,發出淒烈的鳴叫。
想到才脫下普通侍衛官服晉升內廷當值沒過多久,因為得罪了皇後就被尋個借口又打回到普通禁軍營,心高氣傲的他心裏如何好受得了?何況是要武功高強的他獨自守衛身後這座形如冷宮的殿宇。
今兒個夜值無甚事做,心情煩悶的陸淺歌信手掄著佩刀,圍繞著宮苑外圍高聳的紅牆溜溜逛逛,打發時間。
陸淺歌清楚記得,這儲秀宮正是屠暮雪從前任掌事時當差的地方。
如今她人去了東廠也無消息,不知日子過得怎樣。
回想著諸多往事,陸淺歌一步三晃行至儲秀宮北側的院牆,忽見五米外有道黑影掠過去,疾如閃電,眼目不精者幾乎捕捉不到。
大膽毛賊,居然敢在小爺上值之時前來作祟?
霎時紫眸凝住,淬起冷厲的幽光。
陸淺歌貓腰去追,提起鋼刀一聲威喝:
“什麽人!”
那黑影身材不算高,被夜行衣包裹著的體態玲瓏有致,滿頭青絲高束成馬尾,裹以黑綢,黑紗蒙麵。
見有人來黑衣人行動微微一滯,又以同樣低的聲音反問:
“你是陸大哥?”
“屠暮雪?”
陸淺歌詫異,緊趕幾步湊近,驚問:
“你三更半夜的不睡覺,跑進宮幹嘛?聖上有命,不準你們東廠人隨意進出皇宮。”
“我知道。”
顧雲汐拉下覆麵的黑紗,笑得不好意思。
兩日前為吳庸與督主負氣,事後她冷靜下來也覺自己的做法有欠妥當。
當時若非督主橫加阻攔,恐怕自己一時心急頭腦發熱,早已打草驚蛇釀成了大禍。
身為督主近侍知法犯法,又被千戶大人與幾位擋頭當場看到,顧雲汐自覺沒臉再在東廠呆了。
守到夜半人定,她就偷偷換裝先跑到一家客棧包下客房,改換夜行裝後潛入皇宮,想要看望許、裕二妃。
到景陽宮那會兒,顧雲汐匐身在耳房的屋簷上靜觀正殿的動向。窗欞透著些微火光,殿外隻有一小太監坐在廊下打盹。
看來裏麵的人已經睡下了。
此時的她最需多多休養,顧雲汐情知不便打擾,看了一刻轉而飛身前往儲秀宮。
陸淺歌身上的普通禁軍官服令顧雲汐不解,問道:
“陸大哥,你、你不在坤寧宮了?”
陸淺歌輕笑微有一絲苦澀,卻裝作毫不在意,環臂抱胸:
“年輕人自然要勤於調動,多多積累經驗嘛!對了,你能孤身一人跑進宮裏來,看來功夫也不錯啊。”
顧雲汐倒不想對他隱瞞來意,細眉肅然鎖緊,亮的眼睛隱露出恨意的芒光,舉目盯向高牆,凜聲道:
“許主子遭人陷害被幽禁於此,她與我主仆一場本待我不薄,她落難了我不能不來探望她。陸大哥,你能不能……”
“行了,別說了,”陸淺歌擺手:“我平生最敬重知恩圖報之人,你隻管進去,今夜之事我權當什麽也沒看見。”
女孩感動不已,連連拱手:“多謝”。
陸淺歌微微一笑即刻轉過身去,背後一絲輕微風動,再次回身,視野前空無一人。
顧雲汐落到儲秀宮的庭院裏,就見
周遭枯枝殘敗重重疊疊,內閣殿宇窗紗欞紙破損不堪,曾經的鳥語花香,如今變為一片蕭瑟。
寂冷的偏殿隻一處火光搖曳,為這地獄般寒涼驚悚的空間帶來幾分溫暖。
橙光裏,窗欞上映出兩道柔弱的人影。
顧雲汐呆呆的注視著,腦中盡是這座宮殿昔日的輝煌。兀然,眼底泛出一池水光。
足尖輕點縱身至廊下,殿門已被鐵鏈栓緊,隻留一扇推窗用於換氣,想必那些心佞之徒料定了,殿裏兩名弱女子就算插翅也難飛出這扇窗去。
持著慣有的警惕,顧雲汐向四下看看過,推開窗扇,十指扒緊窗框鑽進半個身子。
“誰啊?!”
裏麵驟然一聲惶恐的喊嚷,仿若驚弓之鳥急促而顫栗,直到看清顧雲汐的眉眼五官。
“你是暮丫頭?”
主仆二人站立在窗戶對麵的牆邊,錦竹在前,將許妃護在身後,兩人皆是滿臉驚恐。
“娘娘莫慌,是奴婢。”
顧雲汐靈巧的縮緊柔軟四肢翻窗跳進殿中,全身輕得好像紙片,未發出半點聲息。
三人見麵,誰都哽咽到說不出整句話來。
被褫奪封號幽禁以來,許妃吃穿用度再比不得從前,屋裏陳設極其簡單,除了錦竹陪伴在側,其他內侍宮婢也被遣散到他處當值了。
生活的磨難輕減了主仆二人的身量,顧雲汐看著她們,突然心中一慘,曲膝跪地淚雨滂沱:
“娘娘,錦竹姑姑!”
許妃一襲素色襦裙,不沾脂粉的五官清麗溫婉,頭上綰著隨雲髻,一枚素簪,雖是質樸卻不失大家風範。
到底出身名門望族,即便從雲霄跌落凡塵,氣質猶在,依然美得纖塵不染。
秋水雙眸剪開水波漣漪,漾著晶瑩的淚珠,濕漉漉的眼睫抖動幾下,女人嘴角輕扯,幽幽釋出欣然的弧度:
“暮丫頭,你怎麽來了?”
內心早已激動到溢於言表,她還是慣有的雲淡風輕表情,和善的注視悲悲切切的女孩,淺笑一句:
“起吧,你忘了,我說過我不喜人跪。”
女孩倔強的擦眼,將頭搖得像個撥浪鼓,直到被女人扶起。
顧雲汐含淚攙許妃坐上木椅,蹲在她的膝下,嗚咽著:
“娘娘,您受委屈了。”
“哪有……”
許妃安之若素,清淺的眸中泠泠水光翻飛,悵然道:
“處在深宮當中我也曾機關算盡、身不由己,想來瑾婕妤之事便是報應,我不怨別人,隻是苦了錦竹,還要陪我在這裏受罪。”
“娘娘在說什麽,隻要不與您分開,哪裏對奴婢而言都無差別。”
錦竹淒然說一句,抬手抹了把淚。
“娘娘,對不起、對不起,奴婢來晚了。奴婢知娘娘蒙冤受屈隻能袖手旁觀,是奴婢對不起您!”
顧雲汐在女人腳下聲聲懺悔、哭得潰不成軍。
她完全有能力向帝君交出吳庸,以證明妖胎論與井水投毒案的幕後黑手非是這可憐的女人,然為大局考慮終不能隨意行事,她因此陷入深深的自責之中。
許妃不明真相,單純的認為是自己的落魄遭遇引來女孩的同情與悲痛。
抿唇輕笑,許妃溫暖的指尖撫過女孩的青絲,淺淺開口:
“不哭、不哭,彼時是我對不住你,你服侍我一場,為我鞍前馬後做過許多事,結果還被我趕出宮去。暮丫頭,你不記恨我吧?”
顧雲汐吸鼻搖了搖頭,聲音透出揮抹不去的哭腔:
“奴婢如何會怨恨娘娘,娘娘人好,有幸服侍您乃奴婢的福氣。”
心在這刻狠狠的疼了一下,許妃驟然凝眸,眼底濕熱磨滅了昔日瀲灩的流光:
“好、好……你能在我落難時不忘過來探視,我心意已足……”
聲音嫋如天邊雲霧淡淡的暈開,徒留一抹哀傷震懾心頭。
女孩心房劇烈起伏,兀然生出很不好的預感。
當即抱住許妃的腿,抽搭搭的祈求:
“娘娘,事已至此娘娘務要保重自身。請您相信奴婢,相信冷督主。東廠不日便會揪出一係列事件背後之主謀推手,還您一個清白,請您萬萬保重啊!”
許妃澹然若笑:
“你放心,我以死相拚執意不去冷宮便是為等待那一天。冤屈一起日不得昭雪,我都舍不得尋死覓活的。暮丫頭,這點你大可安心。”
“嗯!”
顧雲汐由衷敬佩許妃強大的內心,擠出慘淡笑容抹幹淚痕。
更鼓響過,錦竹到床邊望望外麵,回身道:
“水汽下來了,怕是有雨,暮丫頭快回東廠吧,也讓娘娘早些安置。”
許妃容色不舍,瞳光冉冉專注而羨慕,反複流連看過女孩黑衣裝扮落拓,雌雄莫辨的灑脫,似乎要在此刻,將她的五官深深刻入記憶中。
“娘娘……”
顧雲汐與之攜手,雙腿如若灌鉛,舍不得邁動一步。
“去吧,暮雪……”
許妃倏然鼻息濕紅,凝淚的眸子映入些微跳動的燭火,顫聲道:
“從見到你的第一天開始,我便知你非是池中之物。我在你的身上看到了光,那般耀眼、那般明亮,可以照耀到深宮每處黑暗的角落,那便是你自身的力量。”
“奴婢還會再來看您,您要等著奴婢,奴婢定會將您風風光光接出幽禁之地。”
顧雲汐蹬上窗台,翻身出去的刹那不禁回眸再次看向殿裏的主仆。
那一刻,許妃眸色熠熠生輝,靜笑安然的挺立身姿,驟然帶給女孩極其強烈的震懾感。
許是錯覺,她莫名心跳加速,刹那腦中錯覺,這刻間的回眸,似乎像是永決……
輕身提縱越出紅牆,飄飄然落到陸淺歌的身邊。
“謝謝你。”
顧雲汐向他道謝,聲音沙啞。
陸淺歌皺起眉頭,第一時間留意到那對不算大卻已紅腫的眼目:
“你哭了?”
顧雲汐低頭,還沉浸在悲痛當中抽不出身,娓娓道
“嗯,眼見舊主蒙難,情不自禁就……”
“也是啊,”陸淺歌視線撒向黯淡天際,長歎:
“這諾大的皇宮看似紙醉金迷、風光無限,實則由白骨堆累、冤魂鑄就,每處都有屬於它的悲傷與無奈,還是作平民最好。”
顧雲汐眸光凝向某處不言不語,淡淡清淚劃過臉頰。
陸淺歌轉頭去看,又被那種莫名的感覺困惑了心。
她神情專注的模樣,真的太像太像雲汐了。
就是這絲困惑與旖旎的風,勾起陸淺歌深埋於心底的情愫。
他愣愣的看著她,慢慢伸出手去,想為女孩擦拭腮邊的淚痕。
不料女孩有所反應,迅速閃躲開來橫眉翻了臉,嬌叱:
“你幹什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