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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五十一章 關鍵時刻宸王到

  殯宮後院——


  東廂五間是連通房,內置幾十簡樸的四方桌與無背長方椅。


  太監們將妃嬪全部被帶進這裏,強行按她們在木椅上坐好。


  每人麵前是套青瓷碗、湯匙和掉了釉的木筷子。


  桌上雞鴨魚肉羅列豐富,大多吃食已經涼透,讓人看著根本沒有任何胃口。


  生死關頭,誰能做到放飛心情,去享受這些半冷不熱的送行飯呢?


  顧雲瑤十指扒住桌沿,長睫顫顫落淚。


  耳畔哭聲不絕,她的腦中也像是搪進了爛布棉花,懵懵糟糟、亂亂哄哄的一團。


  生平還不知死是個什麽味道,怕是一會兒就會嚐到了。


  憶起十七歲那年被迫入宮,承寵的之路曆盡坎坷、幾經磨難。


  一想到自己就快變成一具冰冷的屍體,顧雲瑤不禁眉心緊鎖,發涼的唇瓣抖擻不斷,掩麵哭得傷心。


  這就是帝王家的殘忍無情嗎?入了宮,女人的一切都屬於皇室,就連生死也由不得自己。


  她非是畏懼死亡之人,自從躺在帝王身下承歡的第一夜過後,她就確定真正的自己已經死透了,變成個失了心的軀殼。


  等到人死了,靈魂便會得到解脫,倒是快事一樁。


  可是,假如自己真死了,就再也見不到最最心愛的男子和妹妹,也看不到七皇子長大成人了。


  往後,孤燈殘影下,不知趙安會怎麽度過一個個更漏淒寒的夜晚;頌琴又要被送往哪宮做事,所遇之人是否良善……


  還有雲汐、冷青堂,此時該是收到東廠番子想盡辦法送出的示警密函吧?


  宸王一旦登基,首先會肅清異己,不會放過任何能夠威脅到他的勢力。


  希望他二人再也不要回到京城,再不可陷身於這片汙濁罪惡的深宮當中……


  女子在桌邊哀哀抽泣著,周身被絕望與無力感沉沉的壓榨,埋於胸腔裏的悲慟肆意流躥至四肢百骸,磨得她心口疼痛,無法喘息。


  顧雲瑤自知在這世上還有未做完的事,還有想要去陪伴的人。為著他們,她突然不想死,她極其渴望活下去。


  門響,一臉橫肉的老嬤嬤邁步進屋,身後多名小太監魚貫而入。


  屋裏哭聲驟然停止,女人們表情驚悚,一張張被淚水打得濕透的臉青白交加,呆呆的看著逆光站立的凶神惡煞。


  老嬤嬤眼神冰冷的橫掃桌邊一眾,鯰魚嘴角似翹非翹,眸子隨即抬高,漫聲開口:


  “時辰到了,娘娘們該上路了。”


  周遭氣溫驟的急轉直下,猶如地獄之門猝然開啟,一股子陰冷腐敗的氣息從四麵八荒滌蕩而來,在無助的女人之間任意穿梭,帶給她們強烈的恐怖感。


  立時,東廂再次爆發出嚎啕震天的哭聲,淒厲而悲哀,恍似波濤翻滾的海洋,聽得人毛骨悚然,一身雞皮疙瘩就快掉落到地上。


  老嬤嬤徹底將煩躁不耐寫到了臉來,抬手一揮,轉身走出東廂。


  太監們麵目獰然蜂擁而上,再不顧什麽宮規禮儀,拽衣襟揪脖領,如同拎小雞般的狠狠將人往屋外帶。


  “放開我、我不要死、我還年輕啊——”


  一記撕聲驚喊過後是尖銳刺耳的慘叫,隻見一渾身素衣的女子披頭散發撥開倏然安靜下來的人群,提裙奔跑就向屋外猛衝。


  前腳才跨出去,冷不丁惡風襲麵,清脆的拍擊落上女子的半側麵頰,抽得她眼前金星亂濺。


  沒入宮前嬌生慣養,入宮後又是養尊處優,這些主子們哪裏受到過如此苛待,何曾想過,自己也有被下人們打臉的那天。


  女人頓時老實許多,一腳門裏一腳門外,水波粼粼的眼眸怔怔瞪圓,身子輕飄飄的向旁側歪了歪,靠在了門板上氣息匍匍。


  顧雲瑤被架立的位置剛好一抬眼就能看清那女子的半張臉,那人正是菡香館的孫婕妤、兩廣總督孫敏之女孫笙笙!


  腦子“嗡”的一聲,顧雲瑤隻覺天旋地轉,意識混混沌沌。


  此番南疆平亂,閔、孫兩家都為朝廷出過大力。果然才達目的,新帝便要過河拆橋了……


  下一刻,顧雲瑤又被接連不止的哭嚷謾罵聲喚回神思。


  孫婕妤已經被人仰麵按在地上,兩隻皓腕被個太監狠狠勒著,嘴巴被另外一個用力扣開,一酒壺正往她口中猛灌。


  顧雲瑤看得四肢抽動,一口氣憋在嗓眼吞吐不下。


  她知道,那是毒酒。


  孫笙笙一介女流遭此折磨,根本無力還擊,喉中“嗚嗚咽咽”被迫吞咽的同時,兩腿搭在門檻上亂蹬亂踹。


  又過不多時,她七竅流血,一個人橫在冰冷的青磚地上,完全沒了動靜。


  兩太監起身,用白帕子頻頻擦抹雙手。


  老嬤嬤一旁勾唇冷笑,叉腰狐假虎威:


  “都看到了吧,橫豎是個死,何必非要弄個全身烏青死相難看呢?既然主子們不願用膳,那就請移步正殿,自行掛到綾上去吧。


  各位主子放心,到地下服侍大行皇帝之人也算有功,死後會被追封諡號,於母家也是無上榮光之事……”


  顧雲瑤聽得心跳加快,木木轉頭複看那一桌桌的豐盛飯菜。


  做少女那會兒,她在貢院裏麵聽說皇家以活人殉葬的手法,其中最殘忍的莫過於傾注水銀了。


  操作前,通常會以迷藥讓殉葬者入睡,伺機打開她們的頭骨,將水銀灌進去後再將頭骨縫合。


  據說這樣做,可使殉葬者的容顏保持鮮活,長久不腐。


  顧雲瑤腳下一軟坐到地上,倏然意識到,那些酒菜怕是已經下了致人昏睡的藥物。


  顧雲瑤陣陣心驚膽寒,身子虛脫得起不來,被太監一邊一個架著,跟隨素白的隊伍出東廂進入正殿。


  白綾在半空飛舞,好像一條條槁枯的鬼手無情的伸向女人們。


  有幾人徹底絕望了,不再哭也不再鬧騰,足蹬春凳上梁,手抓白綾伸進腦袋。


  “啪嗒”春凳一倒,身軀掛在半空撲騰不大會兒,沒了動靜。


  地上的女人悲鳴再起,捂臉的頓足的,口中“姐姐”、“妹妹”的嚎叫著。


  說來奇怪,素日裏因為雨露恩寵、金銀穿戴沒少拈酸吃醋,見麵就跟烏眼雞似的女人們,在這刻好像全都忘光了往日裏的恩恩怨怨,相互擁抱、相互攜手鬧成一片。


  老嬤嬤毫無人性,沉麵一句:

  “動手。”


  太監們搶上前來分開哭泣的女人們,一人杠起一個,蹬上春凳就往白綾上掛。


  視野忽然混亂模糊,顧雲瑤已被一矮胖太監扛上肩頭。


  她手腳冰冷幹半張著嘴,由於過度恐慌完全吭不出一聲。


  “宸王駕到——”


  殿外,太監尖利的通傳嗓音劃破半空。


  主殿立時陷入安寂,所有人跪倒低頭,迎接未來的新君。


  頌琴隨宸王進殿,焦灼的目光在人群裏尋找,猛然凝神,跑到顧雲瑤身邊放聲大哭起來:

  “主子、主子您沒事吧…奴婢該死、奴婢來晚了害主子受屈,嗚嗚……”


  “頌琴……”


  顧雲瑤抬麵見到了親人,與之摟抱痛哭失聲。


  宸王凜麵看向老嬤嬤,厲聲吩咐:


  “還不派人過去,將裕太妃先行送往景陽宮。”


  老嬤嬤眸現惶色,惴惴望了宸王一眼迅速低下頭,吞吞吐吐道:


  “回、回王爺的話,上麵交代過,要…要特別……”


  “糊塗的老東西——”


  宸王一壁破口大罵一壁寬袖斜飛,不偏不倚扇在那奴才的後心上。


  她撲倒在地,一口老血從嘴裏噴射出來。


  “王爺饒命、王爺饒命……”


  老嬤嬤氣息奄奄祈求兩句,眼白上挑昏死過去。


  宸王不再理會她,三兩步走過去,伸手攙向顧雲瑤:


  “裕娘娘,都是誤會,讓您受苦了……”


  顧雲瑤受驚過度,條件反射的掙紮身子後推,避開宸王的雙手。


  男子神色尬然,慢慢直起身形,負手幹笑兩聲,自說自話:

  “嗬嗬,裕太妃撫養本王的七弟實屬勞苦功高,此次本王已免去您為大行皇帝殉葬之禮,可能是奴才們糊塗搞錯了……”


  顧雲瑤淚痕未幹的汙濁臉龐轉向宸王,一想到那夜宮變的血腥,想到氣得不明不白的璟孝皇帝與錢皇後,還有剛剛被人強灌毒酒的孫婕妤,她的五髒六腑就被無盡的悲傷與憤怒占據,潮濕迷蒙的雙眼立時染起簇蹙火光。


  “本宮……不必死了?”


  她含著悲憤之情,直視宸王幽聲詢問。


  俊美的男子神色一繃,像是被她頑強不屈的容顏震懾到,五官凝滯須臾後悄然解封,淺淺一笑,篤定:


  “是、您不必守殉葬禮……頌琴姑姑,快扶你家主子回宮去吧,待他日壽康宮修建妥善,再行移居頤養天年吧。”


  頌琴激動到哭出聲來,抹了抹臉,顫聲道:

  “主子,主子您聽到了吧,您不必為先帝殉葬了,奴婢護您回去吧……”


  對麵,高個子榮公公嗬斥一句:

  “大膽,還不謝恩。”


  頌琴不敢怠慢,幾個響頭磕在地上,正要扶起顧雲瑤,一道人影閃進大殿,以毫不掩飾的悶懣語氣質問眾人:


  “是誰如此大膽,敢駁哀家的懿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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