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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六十四章 逼反閔瑞(1)

  “沒死?”


  閔瑞緊盯程萬裏顏色不正的臉,神色驟變,隻覺一切逆轉得不可思議。


  雖說聽聞冷青堂還活著的消息內心莫名振奮,可他還是被程千戶靛青詭譎的臉孔,驚到頭皮陣陣發麻。


  “是沒死……”


  程萬裏與閔瑞四目相對,灰暗的眸底霧氣昭昭,寸寸冰凜。


  “可…可冷督主彼時人在南疆,你們又是在何時、何地相遇的呢?”


  很快,閔瑞的內心又升起了另一重疑問。


  是啊,就算以最粗略的推算估測,程千戶從領聖旨到帶隊坐船出海的時候,冷青堂怎麽也還在南疆才對,兩相該是沒有機會遇到。


  再看程萬裏,那麵不改色心不跳的容色最也邪門得叫人不敢直視:

  “這個就不靠老王爺您多管了,卑職曾經說過,東廠船隊在海上遇到風浪偏離了航道,眼下還有一隻船沒有尋到。更何況,東廠之間互通消息的途徑很多,又何需彼此非要見麵不可?”


  閔瑞被對方噎得“轟”的一聲熱血直頂腦門,顧不了許多,五指慢慢鬆開千戶的衣襟,壓低聲音:

  “你說真的,冷督主吉人天相,確實沒有遇難嗎?”


  程萬裏笑容硬邦邦的不太好看:

  “等見過他了,王爺便不會再生疑慮了。然此刻有個麻煩,那宣旨太監奉了密旨,回京前定要王爺全家的性命。督主勸王爺一不做二不休,莫若先下手為強。”


  閔瑞一時心驚,手扶朱漆護欄踉蹌幾步,沉默中思來想去,不免躊躇:

  “我閔家一向對聖上忠心耿耿,女兒尚在皇宮,為何……”


  程萬裏向他走近,在他耳邊小聲說道:


  “督主知你為家眷思慮才會進退兩難,眼下有條妙計可助王爺一臂之力。事不宜遲,我們先回水師營去,免得那姓劉的生疑。”


  ……


  東清水師營。


  正堂裏麵桌案排擺整齊,玉蒓珍饈,菜肴豐盛美酒飄香。


  三桌次賓席上,京城來的太監、侍衛們個個吃得麵紅耳赤、滿嘴流油。


  主賓席上,閔瑞與劉公公推杯換盞,程千戶和三個擋頭則默然陪在一旁低頭不語,筷子都沒動幾下。


  “劉公公啊,軍營不比外麵,沒有管弦歌舞,您且將就一下。


  您一路率隊南下邊疆,輾轉折回實在辛苦。本王特備了薄禮,已命人運到公公的船上,此番回京還望您在聖上麵前美言幾句啊。”


  哄著劉太監又飲下一杯酒去,閔瑞趁隨侍為其酒杯斟滿之際,湊到那太監耳畔,悄生說了一句。


  心裏卻是老大不樂意。


  想來他個堂堂的一等爵,老皇帝在位那會兒是多麽風光無限。眼下時過境遷居然淪落如此,卑微到去用金銀之物上趕著討好一個無根之人。


  哎!

  閔瑞不是不肯全信東廠,而是諸多顧慮在前,他並不想明著與朝廷翻臉,能有給自己多留條後路的機會,他定會抓住不放。


  程萬裏坐在桌子邊許久不吭聲,似乎對於閔瑞那搖擺不定的做法,完全視而不見。


  劉公公那頭早已樂得合不攏嘴。


  這國公府的薄禮必然不同尋常啊,橫豎閔瑞是將死之人,皇差一辦完打道回京還能白撈些黃白之物,新帝又怎會有閑情逸致去追究下人拿沒拿過死人的好處呢?

  心裏想著美事,這太監眉飛色舞起來,嘴上還在客套:


  “哎呀國公爺您實在太客氣了。放心吧,您是朝廷一等公,女兒如今也是宮裏的太妃老祖宗了,新帝登基自然不會虧待你們閔家。


  咱家出宮那會兒新帝還未榮登大典,特吩咐咱家帶來一壇百年佳釀,那是對您率東清水師攻打安國獲勝的賞賜啊。來呀,看酒。”


  閔瑞的心陡然快跳了幾拍,屁股壓椅麵上,如坐針氈。


  微轉細汗密布的頭顱看向程萬裏,那人依然眼睫低垂,與東廠的擋頭們一樣,活像座不言不語的鐵塔。


  順著閔瑞的視線,劉太監也發現了東廠人的異狀,逐的斂起稀疏的眉毛問向程萬裏:

  “嘿呦我說千戶大人,怎麽的,這頓酒席難道不合您的胃口?從落座到現下,咱家就沒過你們幾位動筷子。”


  程萬裏身姿不搖不動,一句話幽幽而來,恍是無根飄起:

  “卑職也想嚐嚐那禦賜的美酒。”


  “禦賜?哦,對對,如今宸王已經繼承大統了,那酒確是禦賜……”


  劉太監捏了蘭指搔了搔嘴角,笑意諂諂:

  “可惜啊,那酒是聖上賜予國公爺與世子的。待昆篁地宮開啟之日,你們東廠建功了,別說是美酒,就算是美女,萬歲爺也舍得賞賜千戶大人啊,嗬嗬嗬……”


  “賞什麽,都不如再賞個督主。”


  陰絕之聲還未落下,四座已然安寂寥寥。


  數道目光,或陰險或錯愕,即刻都集中到了程千戶那半低不揚的晦暗大臉上,就連主座上的閔瑞也是表情尷尬,為老程的大膽直言捏起一把汗。


  劉太監顏麵泛白,怔凝的麵色即刻轉笑,不急也不惱道:

  “嗬嗬,千戶大人言之有理。東廠乃朝廷機要所在,自不可一日無主,相信不久以後聖上便有安排了。”


  “嘿嘿……”


  程萬裏將兩手搭在膝蓋頭上怪笑了幾聲,讓旁人聽了毛骨悚然,視線正對桌上某一點:

  “根本不需刻意安排,劉公公您深得新帝寵信,依卑職看來東廠的新任督主,非劉公公莫屬了……”


  “哎呦千戶大人莫要取笑,想來宮中人才濟濟的,咱家又算得上什麽……”


  劉公公嘴上謙虛推辭,心裏卻美得不停的吐泡泡了,一壁在坐椅上扭捏身子,一壁手拈粉紅的帕子,掩嘴竊笑起來:

  “嗬嗬,要說那東廠的事務也沒甚難的,萬歲爺真是信得過咱家,咱家絕不推辭,怎麽都是報效朝廷嘛,嗬嗬,屆時還要仰仗千戶大人多多幫襯才是。”


  劉公公拿下帕子,歪嘴調笑著向那邊處沉冷如山的大男人略略拱手,卻在這時瞥見主座上閔國公那神色複雜的麵容。


  正堂裏再次安靜得出奇,人人麵色迥異,壓抑而沉悶的氣氛與滿桌的豪宴相比,總顯得格格不入。


  陡然意識到失言了,劉公公頹了頹背,表情變得越來越不自然。


  拈帕半遮顏麵,他說風就是雨,竟當眾幹嚎了起來:


  “哎呦,要說論能耐誰人都不及冷督主哇。大夥兒說說看,那麽個人要模樣有模樣,要才學有才學的,怎麽就遇上了海難,真是天妒英才哦……”


  一年輕的太監走進正堂,手托一造型精致的長頸攢花點翠的酒壺。


  劉公公可算見到了救星,當即以帕子頻頻擦抹汗濕的額頭,而非是去蘸淚打的雙眼。


  “快、快把禦賜美酒呈上來。”


  他身子半起,對小太監不停招搖著粉帕。


  小太監湊到桌邊,倒滿一杯後欠身退到一旁。


  “酒已溫過,國公爺,請吧。”


  劉公公垂目看看酒杯,挑眸視向閔瑞,目光咄咄逼人。


  閔瑞呆呆注視五色杯中澄清旖旎的光影,緩慢站起身形,臉色一點點陷入蒼白。


  看樣子,這是一杯毒酒!

  此時,劉太監又招呼旁邊作陪的閔俊端杯飲酒。


  “世子啊,這可是上好的‘琉璃醉’,那是國宴時先皇也不曾拿出品嚐的美酒啊,世子快嚐嚐看!”


  閔俊年輕,並不懂得其中深淺,眯眸聞到酒液飄香,便二話不說急急舉起杯來。


  “且慢!”


  程萬裏猝然一記高呼及時阻止了他,接著魁梧的身板從椅上站起,灰冷的眸子遁然轉向了劉太監。


  “劉公公,您很快就要成為東廠下一任督主了,這禦賜的美酒怎麽也該先來嚐一口吧?”


  “別、別說笑了……”


  劉太監出奇的容色張惶,額上光燦燦的再次冒出層層熱汗,連連擺手倒退:


  “這、這酒可是萬歲爺賞賜閔家的,咱家怎麽敢喝?”


  “有什麽不敢的?聖上寵你,喝一杯酒又算得了什麽?”


  程萬裏陰陰說完,探出大手猛的銜住劉太監的一條胳膊。


  閹人吃痛,發出殺豬般尖利的叫聲。


  次賓席的侍衛們拍案而起,衝上來就要與老程拚命。


  “敬酒不吃吃罰酒——”


  渾濁的眸子這刻迥然如炬,程萬裏拖住劉太監退向一側之時,向趙無極丟個眼神。


  趙無極頭顱也是半垂,卻精準無誤的一個前衝攻擊,翻手將方才侍酒的小太監困於懷間,二指狠厲扣住他的頸子。


  “嘿嘿,既然你家公公推辭不肯喝,你便替他嚐嚐鮮吧!”


  趙無極嘴角勾出一抹邪笑,另一手抓起桌上的酒壺就往太監口中猛倒。


  瓊漿還未傾盡,那太監已經七竅流血了。


  “酒裏有毒!”


  閔俊氣急攻心,盛怒下砸了酒杯。


  惡行敗露,劉公公的侍衛當即與東廠人打在一起。


  可他們終究不是番子的對手,後者還有閔家的水師營助陣,未及幾下全員就成了俘虜。


  閔瑞怒火中燒,身子宅歪著走到劉太監麵前,鐵手抓起他來拚命的搖晃起來,悲戚戚呐喊:

  “為什麽!我閔家對先皇、對聖上忠心耿耿,從未有過不臣之心,為何朝廷連我家都不肯放過,不肯放過啊——”


  劉太監眼前金星飛舞,不斷掙紮著、嘶嚷著:


  “閔瑞不得放肆,咱家乃是皇上委派的欽差,你敢對咱家做什麽,仔細你的女兒還在宮裏頭!”


  閔瑞頓時心驚,手上一鬆放開了劉太監。


  一軍官急衝衝跑進正堂,滿頭大汗:


  “報!啟稟王爺大事不好了,誥命吃了宮裏賞賜的點心口吐鮮血,幾位郎中正在府中會診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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