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七十一章 抓鬮決定
趁著夜色,陸淺歌的船隊秘密抵達桂平一處隱蔽的海灘,人員迅速登陸後就在附近的山麓西側藏了身。
此時,他們正圍坐在微弱的篝火前,聽程萬裏講述往事。
老程剛剛擺脫“驅儡術”的控製,記憶的畫麵還是斷斷續續的,努力回想的話,也能說出個大概其來。
據他講,彼時奉先皇的聖旨,帶東廠一、二、三番人馬自津門渡口登船出發,之後船隊遇到風暴起火,在遠離航道不久就遇到了督主的船隊。
老程現在才算明白過來,那時的督主尚在南疆,以時間推算的話根本不可能與東廠的隊伍相遇,大夥就是在那個時候被假督主給控製起來了。
越想越為後怕,強壯的老程喘著氣,通身驚出細密的冷汗來。
華南季豔手捋鬢邊的垂發,眉底驚恐而疑惑:
“天下間,真有長相一模一樣的兩個人嗎?”
陸淺歌搖頭:“不,應該隻是江湖上的易容術而已。”
“督主,那人無論身形還是容貌都太像您了,這、這到底是怎麽回事?”
程萬裏注視冷青堂沉寂的麵頰,憑自己對他的了解,感覺到這件事的真相,遠沒有那對男女說得簡單。
冷青堂挑動眼睫,沉默的目光環顧現場的幾人,俊美的容顏迎著明滅不定的火光,眼眸冷寂如月,猶如隔世的寒涼:
“其實,本督有個孿生兄弟……”
“什麽?!”
幾雙眼睛在同一時刻瞪圓,錯愕驚怔的向冷青堂看過來。
他垂眸,聲音低淺緩慢:
“那人就是當年劫走雲汐的罪魁禍首,他為她換容,又以慢性毒藥控製她,將她送進宮裏尋找昆篁島圖。在大羿皇宮裏做下假人案的人是他,與雲汐交換容貌身份的屠暮雪,也是他的部下。”
眸光一轉,冷青堂望向玉玄磯:
“阿修,你為何懂得破解‘驅儡術’的方法?”
玉玄磯兩指揉捏下顎,清冷一笑:
“天衍門原本出自道宗一脈,蓬仙觀上任觀主普慈道長與天衍門的宏尊頗有些交情。
聽普慈道長講,年輕時他與宏尊經常相聚一處切磋武學,後來天衍門舉教遷至瀛國後,二人也有書信往來。
我的武功便受教於普慈道長,那時聽他說起天衍門有兩種秘術,驅儡與音殺。
我知‘驅儡’秘術的破解方式,乃是普慈道長所授。至今想來,該是道長與宏尊關係交好,才會在當年武功切磋那會兒得到此術的破解之法。”
冷青堂點頭深思,終於捋清了一些事情的線索:
“難怪得知宏尊被害的消息,你們全道宗的人都在全力追殺天衍門的叛徒雷煥。”
玉玄磯眸色冰封,放出灼灼的寒光:
“突然連續三月未收到摯友的書信,普慈道長預感到不妙,派人打聽才知宏尊已被座下弟子雷煥殺害,自然要集全宗門的力量為友人報仇。你的孿生兄弟能夠用出驅儡與音殺兩樣天衍絕學,合該算是宏尊的親傳弟子。可這許多年的書信往來裏,他從未向普慈道長提起那人情況的半個字。”
“因為他的身份。”
程萬裏接話一句,臉色篤定。
這不難猜測。
自家爺是宬熙帝的兒子,為特殊使命隱藏在大羿皇宮扮做太監,這些年裏他和他的部下們行走出的每步,都格外的謹慎。
督主的孿生兄弟自然也屬身份特殊,他和收留他的人,每一天定是也在刀口上過日子,活的並不輕鬆。
為保密也好,為不了連累好友也好,宏尊肯定不會對任何人提起自己那個背景與眾不同的徒弟。
陸淺歌坐在一旁聽傻了多時,被華南季豔推搖片刻,才算回神。
“舅父,我也從未聽聞母妃說起你的孿生兄弟。不過,八月初九是華南信登望仙台祈福的大日子,母妃曾與我曾有約定,那天她定會出現在昆篁島。”
陸淺歌說完低頭,鐵手緊握成拳砸向地麵,恨得咬牙切齒:
“雲汐當初在皇宮裏幾經生死,拿下吳道士又冒險闖入雨燕塔,全是被你那孿生兄弟所害。要是被我看到他,定不輕饒了他!”
冷青堂為此愁眉不展:
“彼時東、西兩廠聯手辦案,本督與他交手才發現他的真實身份,被他跑脫以後就再無音訊。直到屠暮雪現身被東廠擒獲,卻因已是廢人,從她嘴裏也摳不出什麽有用的消息。可本督有種感覺,我那兄弟仇恨朝廷,也仇恨著我。”
程萬裏麵色焦灼道:
“督主,眼下我們該做什麽?那人已在望仙台的每個樓層藏了火藥,準備在初九對華南信下殺手。如今雲丫頭又被華南信傳進行宮裏,屬下前去根本見不到人啊。”
華南季豔掩口,神色慌張:
“後日就是八月初九。”
陸淺歌憤然擊掌,從地上跳起來:
“我即刻帶人潛入行宮把雲汐救出來,直接殺掉華南信為師父報仇!”
“我和你去!”
話音剛落,華南季豔也站起來,挽住陸淺歌的手臂,眉色冷厲決絕。
“我們也去——”
烏丹的勇士們紛紛舉拳響應。
“不可!”
冷青堂起身阻止了他們,語頓,努力讓自己翻滾淩亂的心緒變得鬆弛而平靜:
“現下我們有兩個對手,華南信與本督的兄弟,無論彼此之間有何恩怨,共同目的總是一個,都為那半塊玉璽,因此三方不會兩兩聯手組成暫時的盟友。
此事若無周密計劃,我們非但得不到玉璽,就連救出雲汐、為聞人前輩報仇也勢比登天啊。”
陸淺歌逐漸恢複理智,幽幽盤膝坐下來,長歎:
“那,舅父可有什麽主意?”
冷青堂輕眯鳳眸盯向橙紅的篝火,沉靜一刻才道:
“既然他那麽想要冒充本督,那本督的身份就暫時借他一用,他在明處總歸可以吸引華南信的注意,為我們做掩護。他能在望仙台秘密安放火藥對付華南信,本人必會親往昆篁地宮去爭奪那半塊玉璽。
萬裏,你務必連夜趕回東廠營地,不得讓他看出破綻。待初九地宮開啟的當日,你需見機行事將玉璽取到手。那天本督則趁華南信登望仙台之際潛往行宮,把雲汐救出來。”
“屬下明白,屬下這就趕回那人身邊,去探聽些動向。”
“且慢!”
玉玄磯緊跟老程從地上站起:
“千戶不能獨自行動,身邊總要添幾個幫手才行。我換裝偷偷進入營地,為你手下幾人先行解除驅儡術。待九日一到,我們一同入昆篁地宮。”
冷青堂采納了國師的建議:
“也好,你們二人小心行事。”
陸淺歌看到別人都有事做,不免摩拳擦掌:
“舅父,後日我這頭又該做些什麽?”
冷青堂麵色氤氳如霧:
“以華南信的奸詐,一旦得到玉璽必然會對東廠的人斬盡殺絕。華兒,你帶人連夜渡去昆篁島先做埋伏。後日與萬裏接應,密切注意地宮周圍的動向。若見華南信的人行動異常,便出手保全東廠與本督那兄弟一方。”
“他?”
陸淺歌紫眸沉沉,老大不情願。
冷青堂一拍他的肩膀:
“按本督說的去做,他到底是我兄弟,而且我還有事想要親口問問他。”
……
閔瑞回到東廠營地那刻遇到蠱笛。
“國公爺這是幹什麽去了?”
蠱笛負手立於月光下,俊逸有型的眉眼向閔瑞裹身的披風橫掃一眼,銳利的眸光幾乎能夠瞬間貫穿人的身體。
閔瑞心頭劇烈一顫,咧嘴笑紋幹澀,拱手道:
“夜這般深了督主還未歇息?本王思念夫人,又恐攪擾了弟兄們,便獨自出營去祭拜亡妻了。”
蠱笛輕輕點頭,笑意恣意:
“王爺對夫人用情至深實令本督感動,然而初九便是舉事大日,眼下還有要事未做安排,本督一時無法高枕無憂。”
“還有何事?”
閔國睜大雙眼,眼底的光遁然縮了縮。
蠱笛的頭低下一個角度,挑眼直視對方神情凝固的老臉,淺笑幽冷:
“嗬嗬,本督在望仙台設下火藥,舉事當日總要有個人引爆導火線才是。”
“……”
閔瑞顯然接不上話。
對方的話意再明白不過。
分布在望仙台內部的火藥全由一根導火線串引起來,若要用火藥炸毀望仙台,便需一人充當炮灰,親身留在望仙台裏點燃導火線。
可問題是那樣一來,點火之人就沒有任何逃生的機會,其最終結局就是隨望仙台一起被火藥炸到粉身碎骨。
難怪這位足智多謀的大督主會在深夜睡不著覺。
生命如此珍貴,有誰會嫌自己命長,肯於主動站出來充當點火的炮灰?
閔瑞身體僵固,半晌眨動睜得酸澀的眸,吞吐問詢:
“冷督主,你…可有什麽適當的辦法擇出人選嗎?”
對方一笑,語氣淡薄:
“也不算什麽聰明的辦法,無非是抓鬮決定,這樣一來積極主動之人不必枉死,貪生怕死的人也推卸不過。眼下人齊了,就等國公爺您了。”
閔瑞頓時臉色煞白,瞳仁驚顫:
“本、本王也要參加?”
“那當然,營地裏的每一人都躲不開,這樣才能突顯規則的公正性。走吧,大家候在營帳前多時了。”
“好……”
閔國自知無法推脫,定了定神邁開沉重的腳步,惴惴跟在男子身後向北營一處營帳的方向走去,老遠就見燈火閃爍的帳外排著長長的隊伍。
那些晃動的人頭密密匝匝,臉上神情各異,大多數的人麵容憂愁,甚至有膽小者還在掩麵嗚咽。
兩旁番衛裝扮的男子大步走來,推搡哭泣者兩把,口中叫罵:
“他娘的膽小鬼,養兵千日用兵一時,哭什麽哭!此乃光榮的事,你沒了,你的家人督主自會替你養!”
閔瑞按照蠱笛的吩咐排在隊尾,注視蠱笛轉身闊步進帳。
抓鬮開始,隊伍緩緩前行。
一兩人因為驚恐過頭,翻眸仰麵昏倒,被守衛拉出了隊列。
隊伍前麵的人一個個走進營帳,走出時臉色和進入時大不相同。
“不是我、不是我,我不用去點火啦!”
“也不是我,我抓到了黃豆。”
抓過鬮的人紛紛低聲奔走相告。
閔瑞看著歡呼雀躍的麵孔從眼前掠過,猛然想到什麽,掂腳抻脖向隊列裏尋覓了幾番。
“我摸到黃豆了,我也不用進望仙台點火啦!”
熟悉的聲音漸入耳鼓,閔瑞聽到急切的撒目,揚聲:
“俊兒,快過來——”
“父親?”
年輕人的眉眼飛揚,閔俊拔腿跑到閔瑞身旁,晃著指尖捏緊的豆子,嗓音激動微有發抖:
“父親您看,孩兒摸到了黃豆,沒有被選中。規則是說,誰摸到黑豆誰就去望仙台裏點火。”
“好、好,知道了……”
閔瑞如釋重負,心疼的看著兒子,為他正了正衣冠:
“這兒太亂,你先回營房歇息吧。”
“我留下等您吧,您抓了鬮,咱們一同回去。”
閔瑞內心的緊張凝重感覺越演越烈,忙是搖頭:
“不用、不用,你先回吧,快回!”
“那好吧。”
閔俊被父親狠推一把,見他容色焦躁就沒有堅持,悻悻的走遠了。
閔瑞長歎一口氣,壓抑的心情沒有半分緩解。
站在他前麵的人已經喜笑顏開跑出了營帳,終於輪到他了。
閔瑞麵色凝沉,在帳外定神須臾才舉手挑簾。
看到閔瑞進帳,坐於正位的蠱笛狡猾的促狹了鳳目,悄悄轉動點漆的黑眸。
一旁看管抓鬮箱的手下不動聲色,隻微微傾身,放在桌下的雙手恍而動了動。
閔瑞隻顧與蠱笛對視,完全沒有留意一旁的情況。
“國公爺,咱們抓鬮的規則很簡單,這木箱中千百枚豆子裏僅一枚黑豆。請您過去摸一枚出來。黃豆者無事,黑豆者便是此番被天意選中、於後日舍身取義之人。在這之前請您先看過本督的抓鬮結果。”
蠱笛右手攤開,向對麵的男人顯示掌心裏的黃豆。
“好,本王抽取便是。”
閔瑞盯著桌案上長方形的木箱,麵無表情的走近。
頭腦倏然一片空白。
“王爺無需擔心,別說天選之人有可能不是王爺,就算是您,您為天下、為黎民百姓舍身,過後本督自會好好對待世子,保他一生衣食無憂。”
耳邊,男子娓娓而談,和善的語氣聽上去冠冕堂皇的冰冷,明顯是種變相的催促。
閔瑞嘴唇緊抿深提口氣,伸手插入木箱的圓孔……