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七十五章 明月清風送君來
京城,皇宮,景陽宮——
顧雲瑤正獨坐品茗,驀地心神恍惚不定,腕上失了力,好端端的就把一盞茶扣在了地上。
頌琴慌忙趕過來問:
“主子沒燙到吧?來,讓奴婢收拾……”
顧雲瑤似乎沒有聽到,幽幽彎身去拾瓷片。
指尖的疼痛令她猛的顫身,氤鈍的眸色恢複了清明。
“哎呀,流血了。”
頌琴驚叫,忙不迭去尋傷帶。
顧雲瑤眸光直直望著雪白的指上一片鮮明如火,臉色的凝鬱更加深重。
今日,為何這般心緒不寧呢……
桂平行宮——
華南信肅麵衝入曲水殿的這刻,就見三牙長桌前的顧雲汐端坐嬌好,蔥節般的蘭指挑著絹帕輕蘸唇角。
看到年輕的帝君,她不慌不忙起身,身姿窈窕的繞過桌案,恭敬匐身,嗓音輕淺:
“臣妾參見皇上。”
隻一瞬,年輕的天子表情凝了凝,逆光而立的俊挺身材,被正午的陽光踱上一層金邊,清晰而灼目。
原本冰封的表情慢慢化開,棕眸裏氤氳的迷霧消融,俊美的容顏升起一抹笑容,暖而愉悅。
“愛妃快快請起。”
華南信一個箭步,迫不及待的握住她的葇荑,扶她起身。
他有些難以置信,晨起那會兒陳英還和他說,雲貴嬪抗旨不遵,不但拒絕做天子的嬪妃,還在曲水殿裏大肆吵鬧。
現下他人親自過來看過,她分明就是老老實實坐在寢宮裏麵進膳,見到他來還五體恭順的迎接,哪裏大肆吵鬧,哪裏抗旨不遵了?
不過,先前這女孩曾經帶有多重身份入宮,摸爬滾打、平淌一個個浪頭,算是個詭黠厲害的人物。
此番她的乖巧、她的恭順,是否包藏其他意圖,華南信必須一探究竟。
“愛妃,你在這曲水殿裏大門緊閉的,朕不放心,過來看看你。你們……這是在做什麽?”
華南信淡淡的目光望向地上的狼藉,隨後看看吳庸,又靜靜朝蠱笛裝扮的太監轉移而去,片刻未移。
瞳光凝聚的瞬間,已讓蠱笛察覺到了威壓的緊迫感。
雙掌在內侍服寬袖裏化為手刃,呼之欲出,隨時準備一擊致對方斃命。
吳庸害怕蠱笛的易容被華南信識破,急忙側步揖手,以自身截斷華南信困惑的視線,諂笑道:
“啟稟皇上,貧道眼見午膳時辰將至,便帶上張公公為雲嬪娘娘送些膳食,順帶寬慰上幾句。這會兒子娘娘氣順了,您瞧瞧,一碗魚羹都喝下了多半碗去了。”
顧雲汐被帝君輕托一隻小手,頷首附和:
“是啊,若非道長直言相告,臣妾都不知皇。上為臣妾做過那麽多事,臣妾謝過您對裕太妃的百般照拂。”
說著福身又要參拜,手拂裙擺的姿態優雅動人。
華南信看得神馳,忙支起女孩的手肘,將人扶住,淡笑幾分:
“愛妃不必如此。”
吳庸借機躬身說著:
“既然娘娘吃好了,貧道不便在此討饒,這便和張公公退下。隻是皇上,娘娘可是貧道勸和好的,您看……”
他貪婪的咧嘴,攏手向華南信跟前湊了湊。
“嗯?”華南信蔑然勾唇:“你個假道士還不快滾,該你的賞賜朕一樣少不了你!”
“貧道謝恩。”
吳庸假惺惺的禮拜,對一旁的蠱笛使個眼色,佯裝狐假虎威:
“看什麽看,還不快隨貧道把家夥什收拾幹淨,別弄得滿殿都是飯菜味兒。還有,等會兒記得叫人過來打掃曲水殿,留神這一地的翡翠渣子絆了娘娘的腳。”
事到如今蠱笛隻好暫時掩埋不情不願的表情,放華南信一馬。
快速收斂杯碟碗筷,蠱笛低頭隨
吳庸一前一後走出曲水殿去。
顧雲汐默默鬆了口氣。
目光才從門的方向迂回,便被一張清俊的臉全然占據了視野。
男子與她四目相對,眸光灼灼其華,恍是不加掩飾的寵溺:
“愛妃,行宮的膳食可還合你口味?”
顧雲汐瀲灩的目光向桌上輕掃,微笑搖頭:
“恕臣妾直言,並不如人意,口感不是寡淡便是鹽味過濃。就拿剛剛臣妾吃的那碗蟹黃魚靡羹說吧,那道羹湯最是考究薑汁。薑汁下的量少,難以壓住海魚的腥氣。偏偏那碗薑汁又下得過重,於是搶了蟹黃的鮮香。”
華南信聽後拍手,笑著道:
“評說得好。若談美食,闔宮上下該是沒人能比愛妃你的手藝。朕時常懷念從前的日子,朕為王爺你為儲秀宮掌事,朕每每品嚐你所做的佳肴軟點,真真兒幸福得很……”
顧雲汐頷首噤聲,長睫輕顫。
不知華南信在此時說這話是什麽意思,觸景生情還是有意試探。總之,不要輕易接話為妙。
另一方麵,吳庸說華南信的替身多。眼前這個探究起來,確與那日夜宴上所見的華南信有所不同。但究竟是不是他本人,還要細細留心。
對麵的人在她閉口思忖之時早已按耐不住,拾步上前揮動長臂,下一刻就將心心念念的女孩困入胸懷。
顧雲汐身子一怔,嬌軀靠在堅實的雄性胸膛前,一動不敢亂動。
雖說始料不及,卻知被他強納為妃的話,這一出誠然是躲不過的。
“愛妃這是怎麽了,身子竟這般僵硬起來?”
華南信低頭,眸光狡黠的閃了閃,薄唇輕觸女孩泛香的烏發,嗓音越發旖旎:
“朕幫你放鬆下來可好?”
一吻深深印上女孩的青絲,惹她臉頰瞬間泛紅,下意識抬起小手,在他繡有盤龍圖形的前襟上,不安的抓撓。
華南信曖昧的輕笑,修長的素指抓住勾人的貓爪用力按在心尖上。粉唇順勢向下,攻向女孩的櫻唇。
“皇上——”
女孩驚嚷著轉動頭顱,避開他的親吻。
沉沉目光隱忍著懊惱,華南信捏住美人的下巴,抬起。
女孩身穿來時的湖藍妝花裙,散著滿頭黑發,腰上緞帶已去,曼妙的身段掩在寬大的裙擺裏,倒有一番慵懶的美。
她的五官嬌俏精致,肌膚細膩如雪,眼神若驚鴻流轉,七分羞赧、三分惶恐不安,持著柔柔弱弱的體態,令人一眼沉淪,遁的火氣全消。
“雲汐,和朕說實話,你真心願做朕的女人?”
心頭劇烈起伏,女孩努力壓製恐慌,將呼吸調到正常:
“回皇上,臣妾沒的選擇。”
華南信眼尾挑起,目光現出一點鋒芒:
“朕已下旨,明日將攜你同登望仙台,為天下蒼生祈福。”
他早已從閔瑞口中得知了東廠的計劃,此番卻站在這裏直言邀請她,分明就是一種試探。
顧雲汐認為,如今在華南信麵前繼續遮遮掩掩的,反倒會壞事。
決然跪在地上,女孩倒拜:
“臣妾謝過皇上隆恩。”
華南信目光漸深,倏然語鋒一轉:
“你就不怕死嗎?”
女孩答得泰然:
“能夠與天子同登望仙台乃是臣妾的榮寵,更何況皇上寵愛臣妾,如何舍得臣妾去死?”
華南信語頓,眉間凜冽的冰霜滌蕩開來,展臂拉她起來,笑容恣意:
“愛妃聰慧,朕如何舍得你死。明日你按朕的吩咐去做,朕保你安然無恙。”
……
入夜,清風徐徐,月亮時而隱在雲朵裏,時而綻露頭角,將銀白清輝傾遍靜謐的人間。
幾道黑影秘密潛入了桂平皇家行宮,眨眼之間撂倒了侍衛,扒下官服以後,將赤條條的屍身扔進行宮外圍的造景河。
曲水殿——
顧雲汐站在銅花台前,靜靜注視燈盞上無風自動的火苗。
思緒被回憶填滿,有甜蜜也有悲傷。種種畫裏的主角,都是同一名男子。
顧雲汐至今不敢麵對自己,何時自己竟變得如此不堪?
督主這才離世多久,她糊裏糊塗的隨了他的孿生兄弟不說,後腳又為了某種目的,虛情假意的接受了華南信。
督主的在天之靈定然知道了,怨恨她的背叛與不忠。
不然多少個三更鼓響、午夜夢回的場景裏,怎都沒有督主的身影?
她想念督主,太想太想,哪怕隻有在夢裏相會,隻一次,她也異常的渴求。
晌午華南信來曲水殿時,半為試探、半是傾訴衷腸,借機對她動手動腳起來。
她以身子不適反複拒絕著他,直到有內侍前來收拾先前被她打碎的東西,華南信才悻悻的住手。
離殿時他撤去了殿外看守的侍衛,隻派來一名叫做“東珠”的婢子貼身服侍她,為她換上華麗的宮裝,梳起繁美的頭麵。
一重重的悲傷湧上心頭,她凝視火光的眼酸澀的疼緩緩漫出水波。
那一襲輕顫玲瓏的身影落上窗欞,引殿外一人久久矚目。
朗眉擰蹙,他終不忍他的丫頭在此處黯然神傷,警惕一下四周無人,便箭步一拔飛落於窗簷下,想了想漫聲頌道:
“遠山微剩黛,近島澹留青。海若收城市,鮫人掩戶庭。宿雲如待曙,歸汐解藏靈。日母東巡至,餘將攝太寧。 ”
大殿裏東珠聽到,停下手裏的活計,不耐的起身,抱怨:
“這是誰啊,如何這般不懂規矩?大半夜的在咱們宮裏吵吵什麽?”
顧雲汐卻在此刻驚惶起身,細細回味方才那尤為熟悉的聲音,淒涼的心充盈起來。
是幻聽嗎?還是冷督主的魂魄,真的回來看她了?
不會錯!
那首詩,當年因是他親手提寫,且藏有她的閨名,所以被她記得清楚。
心跳仿佛漏掉一拍,顧雲汐疾步推門,跑出大殿。
眼前一片空曠,月色皎皎,遍灑天地。
PS:有點虐吧?抱歉,下章兩人相遇,過了昆篁島的梗正式成親,開始甜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