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四章 拜天地,對影成雙
嘹亮的喜樂將聲聲歡笑送入閣樓。
裏麵那幾位方才還在麵麵相覷的人,遁然眸現驚喜,紛紛跑到外麵去看。
庭院裏密密麻麻站滿了人。
一隊侍從正來回奔走忙碌著,將院外十幾車的奇珍異寶搬運到走廊下。
安和長公主著大羿服飾,全身暗紅鎏金絲海棠雀鳥祥雲暗繡吉服,外罩棕金聳肩長褙子。
頭上濃髻高綰,正中掐絲九尾金鳳銜珠釵,並紅瑪瑙通草簪子幾隻,整體形象大氣連綿,富貴華美。
她的兩側除有幾十烏丹侍衛相護,更有一張張異為熟悉的麵孔。
“督主!”
程萬裏率先衝出來,脊背半躬向冷青堂抱拳行禮,大黑臉上是些抑製不住的喜悅。
“萬裏……”
冷青堂與他四手交握,激動到說不出話。
這時候小慎夫妻、趙無極和白奇英也圍上來。
句句祝福、問候都帶著無法控製的哭腔,彼此的眼底俱有水光披蒙。
原本桂平之事了結,大家四散遠走。眼下安和長公主卻能在極為有限的時間裏將大夥再次召集,千裏迢迢趕到這偏遠的西夷來,足可見其行事能力卓越。
趙無極吸了吸鼻子,用粗糙的大手抹著眼角,一副笑哈哈的模樣:
“雲丫頭,我等聽聞你和督主終於修得正果,專程過來慶賀你們,祝你們新婚大喜、百頭偕老。
其他幾位擋頭啊老家離得太遠,無法如期而至,我們幾人便代他們傳達祝福吧。”
淚珠從眼眶中滾落,雲汐卻高高疏揚了嘴角,笑得燦爛暖人:
“趙叔、大夥,謝謝你們能夠趕過來,我和督主…實在是太高興了。”
他們那頭說說笑笑,陸淺歌與華南季豔跑到安和近前拜過。
陸淺歌嬉聲:
“母妃,您怎麽才來?兒子還以為您將今天的大事給忘了呢!”
安和壓下嘴角,嗔笑著壓低聲音:
“胡說!這等的大日子,本宮不要給雲汐多多置辦些嫁妝啊?”
華南季豔開心的笑起來:
“還是母妃想的周到,兒臣給您捶捶背,母妃您辛苦啦。”
“季豔真乖。”
誇讚一句,安和長公主輕輕抿唇微笑,目光淺淺逡巡過眾人,凝在顧雲汐悲喜交加的小臉上,隨即招手:
“丫頭啊,過來,本宮有幾句話要對你講,你我進樓去。”
女孩愣了愣,耳畔是冷青堂的低聲鼓勵:
“去吧,我們在喜堂等你。”
雲汐輕輕點頭,攙扶安和走進閣樓,一前一後上到二層。
書房中長公主落座,見顧雲汐輕手輕腳的退後幾步,攏手站得規規矩矩,一副像要聆聽訓誡的謹慎模樣,便對她和藹的笑笑,眸光向旁邊的椅上輕輕落了一落:
“你不必拘謹,今兒個是你與本宮的九弟大喜之日,你我就在此處說說體己話吧。”
女孩心中的緊張感輕減了幾分,對女人輕淺一笑,軟軟的坐在落座,恭順道:
“多虧長姐您的幫襯,我與督主才能順利走到今日。”
她對這位皇姑姐的了解,僅從冷青堂對陳年舊事的口述當中,了解過一二。
光是她當年為救父皇便自薦聯姻西夷一事,足以顯示其有別於常人的膽識和魄力。
也正是因為這份難能可貴的膽識和魄力,才使她在往後的異國生活歲月裏能夠深得烏丹國王的欣賞,受盛寵至今的原因。
顧雲汐深深明白,若非眼前這位大姑姐明裏、暗裏大力協助,她和督主絕不可能輕易擺脫華南信的威壓。
安和長公主不做聲的細細打量女孩,見她五官年輕嬌靨,滿意的挽起玫瑰唇角:
“雲汐,本宮在與九弟未有書信往來之時,就已聽說過你……”
雲汐濃密卷曲的長睫翩然煽動幾下,低眉吞吐著:
“……是陸大哥告訴您的?”
安和笑笑點頭:
“往後你該叫他華兒了……本宮那時就相信能讓本宮那傲嬌的皇兒讚不絕口的,必然是不錯的女子。
之後,本宮才對你和九弟的故事有所了解。華兒從小被王上與本宮寵慣壞了,行事乖張任性,衝撞你與九弟的之處,你們不要與他計較。”
女人說話的語調平和,不緊不慢。
雲汐當即受寵若驚,身子從椅上撐起一半,連連擺手解釋:
“不不,陸…華兒曾經幫過督主也幫過東廠,更救過我多次,就算沒有皇室宗親的關係,我們也當他是過命的朋友。”
“嗯……”
安和長公主笑著點頭,拉過女孩細滑的玉手賞看一刻,麵色微凝:
“雲汐啊,從前的事九弟都告訴你了,本宮今日不再重提了。本宮單獨找了你來,便是想對你說,這場婚禮,確是有些委屈你了。”
優雅和藹的嗓音像是一股子綿細的溫泉,潺潺抵在心坎兒上。
顧雲汐怔忡片刻,半晌才將憋在喉嚨裏的音節釋放出來:
“您可千萬別這麽說。能與督主長相廝守是雲汐的福分,也是雲汐此生最大的心願。除此之外,雲汐別無所求。“
“好孩子,果真是沒叫人看錯你。”
長公主將女孩拉回坐下,與她四目相對,一雙清明的美眸緩緩彌出輕盈的水霧:
“本宮隻念父皇與你父鄭冉若還在世,以國公府的輝煌,必不該給你這般簡樸的婚禮。而今你無怨無悔,這份豁達、這份開明,本宮與九弟合該對你道聲謝才是。”
闔眼長舒口氣,女人定定的看她,再次繼續時嗓音已經明顯發哽:
“雲汐啊,從前你於東廠追隨他許久,不必本宮多說也知他的肩上單著怎樣的擔子,一背便是十年、二十年。隻為父皇的托付,九弟便忍下常人不能忍的壓力,他這二十幾年活得並不輕鬆,也不容易,你明白嗎?”
眼見滾滾熱淚落下女人的兩排,雲汐刹那心緒百轉千回,跟著就淚眼婆娑起來:
“我明白,長姐,雲汐最最了解督主,最知他內心的苦與難,因此一直以來他想做的事、他正在做的事,我都會支持他、協助他,無怨無悔。”
安和笑著釋然,揮手撫去眼淚,鄭重的看她道:
“我知你是個懂事的姑娘,也能明白以九弟之才完全可以取代華南信,成為一代開明的國君。
可他偏偏放棄權位、選擇避世,他隻想要和你好好生活,孩子,他是愛你的。”
女孩肆意流淚不止,對女人用力點頭。
長公主用繡帕為她擦臉,溫柔深沉的傾訴不斷,眸中的水波帶有和煦的暖意:
“從前他手握生殺重權,一人之下萬人之上,隻手摘星風華絕代;如今他為了愛你,毅然拋下一切,遠離國土。
當他褪去一身粉墨華彩、光環不再,他很可能就是市井之中一個最不起眼的小人物。
丫頭啊,長姐希望你能像他愛你一樣愛著他,縱然他不再是冷青堂、不再是華南赫,而是一個平凡普通的男子,你都會永遠敬他、愛他,保護他。你們的感情,不會因生活艱辛而消磨殆盡。丫頭,告訴長姐,你可能做到?”
顧雲汐認真聽到最後,毫無躊躇的跪地,淚跡閃轉的水眸中異彩漣漣,決絕而有力度:
“長姐,您放心……”她抽噎著起誓:
“今生今世,來生來世,亦或生生世世,雲汐都會始終如一去愛自己的夫君,會把他當做自己最為重要的親人,敬重他、照顧他、保護他,一生一世一雙人,絕無悔改。”
“好、好!”
安和長公主深受感染,揚聲大呼兩聲,親手扶女孩起身。
一時隻覺胸腔裏酸甜苦辣各種滋味齊齊逼了上來,內心五味雜陳,眸中又有一絲絲的濕熱,湧動難抑。
“如此,本宮就將九弟、本宮至關重要的親人托付給你了。丫頭,千萬不可忘記今日本宮的囑托。”
雲汐淚水潑麵,一遍遍重複:
“是,雲汐不會忘,雲汐不會忘。”
拜堂的時辰就快到了,喜婆在外扣門催促。
長公主與女孩斂了情緒,平心靜氣一刻,重新補妝後回到一樓。
鑼鼓喧天,鞭炮齊鳴,漫天金靡飛舞。
冷青堂攜著憐寵的笑靨,五指纏上新娘的小手,帶她緩緩走到紅燭喜字的鮮花台案前。
首座上的人自然是安和長公主。父母不在,長姐為大。
程萬裏任司儀一職,他挺立的姿態如同高聳巍峨的鐵塔,氣宇軒昂。
他想,如果老督主在世看到今天這一幕,定然會高興得合不攏嘴。
此時,老督主、宬熙帝、藍貴妃,還有鄭國公夫婦的在天之靈該是正無比欣慰的看著他們的皇兒和女兒。
老程回身抹了把臉,為避免情緒太過激動而失態,他極力壓製著胸腔裏澎湃翻滾的浪頭,讓自己的聲音保持宏朗開闊:
“一拜天地。”
“二拜長姐。”
“夫妻對拜,禮成。”
——
大羿,京城。
烏雲沉甸甸的壓上皇宮的一牆一磚,陰冷的風掠進勤明殿,重重繡幔翻飛。
年輕的帝君斜倚龍榻,衣衫散亂,朦朧的醉眼眯成一條細線。
五步之遙一排美人兒嫋嫋站立,個個盛裝豔麗,美目盼兮,嬌豔欲滴。
華南信麵色麻木無溫,許久不言不語。
手中的酒壺驟然落地,摔為粉渣。
立時,宮人、美人,戰戰兢兢的跪了一地。
“她們哪個像雲汐,嗯?”
華南信豎起猩紅的眼目瞪向內侍,猛的嘶吼出聲:
“她們哪裏像雲汐,說啊!什麽庸脂俗粉也敢獻來糊弄朕——”
“皇上恕罪,皇上恕罪啊……”
大太監匐身栗抖不休,顫聲回稟:
“這些貢女若不得皇上青眼,左不過退回貢院,奴才再去尋新人便是。還請皇上息怒,萬萬保重龍體。”
華南信手拈酸脹的眉心,沉聲道:
“下去,都給朕滾——”
美人“嚶嚶”抽噎著全部退到殿外,現場再度陷入無際的清冷。
華南信決然睜眼,深棕的瞳仁暈上死亡的墨色:
“傳,東廠提督月西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