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四十章 九皇叔華南赫xhuae.o
彤紅的夕陽被晚霞遮去大半,暮靄的涼風橫掃過蒙淶郡赤流山下蒼茫的平原,空氣中處處彌漫著血腥不諧的氣息。
赤流村落前圍聚著黑壓壓的官兵,今日是收繳赤血參的日子。
兩腮布滿胡茬的軍官將大手伸進一隻竹簍,摸了摸,接著掏出一隻細小幹癟的人參,頓時眉頭緊皺成疙瘩:
“怎麽隻有這點,還這麽小?”
暴戾的眸子環視周遭的村民,獰然大喝:
“大膽刁民,這可是要上供給宮裏麵的東西,你們想這樣交差?!”
村長傴僂著背,滿額驚汗在西下陽光的淺薄光暈下,閃露著星點微芒。
他戰戰兢兢的對軍官拱手作揖,麵色惶恐青白:
“回軍爺,這血參的生長碩壯總要花些時間,且挖參也要天時地利相配,缺一不可得。今逢準凖部叛亂,戰火延綿至此幾乎毀掉半座赤流山,故而此季……”
“放你娘的屁——”
卑微和祈求沒有得到任何憐憫,反而激怒了軍官。
他怒罵著揚起粗糙的大手,狠狠扇倒了老者。
隨即抽出腰刀, 他將灼得通紅的眼目對準了驚恐的村民:
“你們惰怠偷懶,未能如數上交赤血參,本軍隻好殺一儆百拿村長開刀。之後,你們一天不能補齊上頭要的數量,本軍會一天殺掉五個人!”
村民騷動起來,一個十來歲的女孩擠出人群,在村長的身上撲倒,哭喊起來:
“不要殺我阿爸,不要殺我阿爸——”
軍官徹底發了狂,高舉鋼刀,將森寒的刀口朝下。
不待下軍,一聲哀嚎過後,軍官竟然抖手扔了兵刃。
手上的劇痛疼得他五官挪移,下意識低頭去看,便見右手手背已是皮開肉綻,鮮血淋漓。
“都住手……”
優美冷凜的聲音帶著一絲倦怠仿若無根自生,從不遠的草丘前一輛馬車裏漂浮而出。
沒人留意到這馬車究竟於何時停到那處的。
放眼望去,那寬敞的車輿極近奢華,四圍金雕銀壁上刻畫著江山雲海的吉祥花紋,車頂四周是以五色彩綢擰成的絡子做飾,四角懸以精致的流蘇穗琉璃燈籠。
輿裏香檀為桌、貂皮裹椅,每壁上嵌有拳頭大的夜明珠各五顆。就算垂了簾,車裏也會亮如白晝。
馬車兩旁各立十人侍衛,身穿青色窄袖勁服,腰間懸掛兵刃。
眾目睽睽之下,那煙紫的車簾動了動,旋即露出一隻豹頭來。
場麵頓時安靜,幾百雙眼睛怔怔看著那黃毛上撒滿銅錢黑紋的猛獸翕動著濕漉漉的粉紅鼻頭,向緩緩流動的空氣嗅了嗅,口中發出幾聲嗚呦。
軍官容色駭然,膝頭一軟便跪坐在了地上。
看到花豹,他多少猜到了馬車裏貴人的身份。
天底下喜好飼養猛禽凶獸之人,就隻有那人了——
“末、末、末將…參見九王爺…九王爺吉祥,九王爺舉世無雙……”
剛剛目眥盡裂、氣勢洶洶想要殺人的軍官,此刻居然變得語無倫次起來。
“嗬嗬……”
車輿裏迸出幾聲幽冷的輕笑:
“你這廝倒是乖覺,居然認得本王。”
軍官忍痛伏首,對著自己正流血不止的右手目不轉睛,咬牙違心的恭維:
“九王爺盛名遠播且武功蓋世,末將豈會不識?”
“既認得本王再好不過,本王現下命你放過村長,今後也不得恣意騷擾赤流的村民。”
軍官驚詫,兩眉促狹:
“回王爺,末將為此地駐防軍副參將,朝廷早在一年前下旨,命此地村民每月上交赤血參十株。今日末將奉命前來收參,此地刁民未能按數交齊,末將不過是在奉旨行事,對他們小懲大誡罷了。”
“你莫要拿聖旨來壓本王!”
車裏的聲音猝然轉利,很明顯人已發火了:
“就是你們這群人拿著雞毛當令箭,背天時違萬物生長之道,才致民不聊生,社稷動蕩!”
軍官啞口,一口濁氣卡在胸膛裏,不禁圓睜了雙目,神有不服。
歪頭扁了扁嘴,他向上抱拳,冷笑反駁:
“回王爺的話,末將不過是軍中的小人物,一切都按上頭的交代行事,可背不得什麽動搖社稷的罪名。今日不嚴懲這群怠工的刁民,血參交不上去,末將的腦袋恐也難保。”
“少廢話,本王讓你放人便放人——”
又一道命令出口,帶著陰戾的殺機。
軍官顫抖一下身體,額頭結出細汗。
他俯首快速的想了想,堅挺道:
“請恕卑職不能從命,來人,將這群刁民全給本軍帶走。”
軍官此刻豁出去了,挺身而起,向手下舉臂示意。
士兵們架起長戈利刃,開始驅趕哭喊不止的村民們。
馬車那處須臾寂靜,接著那聲音淡漠無溫的說道:
“黑風,你隨本王奔波一天,該進食了。”
話音才落,那花豹“嗖”的竄出,快如離弦利箭,自軍官的身後迅速跳起,將虎背熊腰之人撲倒。
那軍官意想不到,喊叫著與那豹子在草上翻滾一周,就被它狠狠咬住了喉嚨。
腥氣肆意蔓延,軍官哼都沒哼一下,四肢抖動漸停,直到完全沒了聲息。
花豹極通人性,將人咬死後鬆了口,血紅的舌頭舔了舔,叼起那枚關鍵時刻擊傷軍官的石子,徑直小跑著躥上車去蹲身,熒綠的獸眼獵視著惶恐不語的眾人。
官兵們二話不說,棄了兵刃俯首匐地。
車簾挑開,夜明珠璀亮的光華如水般衝瀉_出來。
耀眼華彩簇著一身紅衣的男子鑽出車輿,立時有侍衛單膝而跪,以脊背給自家主子充當踏凳。
男子一手托著石子下車,一手拎個酒囊子。
花豹邁開梅花爪,輕盈的緊接它的飼主,寸步不離。
“哎,給瑩兒帶的石子弄髒了,可惜、可惜。”
男子隻顧低頭玩弄染血的石子,兀自說著。
村長壯膽輕輕挑起視線,向男子惴惴的看過一眼,遁然心頭震驚。
暮色下,這男子白碧勝雪的肌膚散發著淺金明亮的光芒,一雙精致的鳳眸輕睨出恣意與張狂,點漆黑眸幽邃,恍是無底的深淵有些吞噬人心的力量。
他的鼻梁玉挺,線條清晰,粉唇淺薄輕抿,勾出輕淺疏離的笑意。
他頭戴紫金蟠龍冠,身穿大紅菱格暗繡錦袍,腰束玉帶,胸前和兩肩處的牡丹錦簇團龍圖惟妙惟肖。
真正引人矚目的乃是男子的頭發,那銀白如雪的顏色本是他這克近年華之人不該有的,連帶臉上那兩道入鬢有型的眉俱都如蒙秋霜似的,顯得灰白一片。
銀白、大紅,這兩種極端之色配上他一副清冷絕俊的容顏,使得異於常人的外表沒有多少恐怖感,反而平添出更多的邪冷與妖冶,神秘而攝人心魄。
村長並不敢直視那滿頭白發太久,倒抽一口涼氣便乖順的趴下去。
村民們紛紛照做。
“赤流村村民,多謝九王爺救命之恩。”
那男子邪邪一笑,舉起酒囊仰麵吞了幾口葡萄酒,抹著嘴道:
“行了,都起來吧。本王不過是看那軍校礙眼罷了,並沒有存心救下你們的意思。今日本王出手放過爾等,待本王一走,他日你們還無法交上貢品,又待如何?”
村長立時瞠目無語,思了片刻抱拳懇請著:
“小民萬請九王爺指條活路啊。”
男子挑起骨節分明的食指憑空比劃,正要對其說著什麽,忽見北麵土道上煙塵飛卷,一騎越跑越近。
“王爺,九王爺,皇上有旨請王爺速速回京——”
男子蹙起灰白的眉毛,掄著手上的酒囊子,有些不耐的注視那內廷的侍衛至他近前勒馬。
“於侍衛長,這次居然勞動您的大駕來追本王了?”
“不敢當,不敢當,”侍衛長下馬,苦臉笑道,手擦腦沿周遭的汗水,對男子恭恭敬敬說道:
“公務在身,煩請王爺接旨。”
這姓於的對皇上這位九皇叔的了解,僅限同僚間茶餘飯後的閑聊話題中獲取消息。
傳聞這位皇叔性情多變,喜怒無常,之前因得罪了先皇,老皇帝命其從蕃至西夷邊界,從此朝堂上皇宮裏,其名諱便成為一個禁忌,再不得被世人提起。
所幸仁憲帝華南信登基,顧念親情將這位九叔接回到京城,又恩賜府邸,任其終日吃喝玩樂,揮金如土。
先前的幾個宣旨官都趕上這位妖冶的王爺心情不爽,故而剛宣了旨便他被殺害了。
偏偏皇上知道後,還不舍得懲罰這位皇叔,真真兒令人費解。
久而久之,向這位九王爺傳旨便被內廷的官員視為送死的差事,誰也不願接。
於侍衛長今日追來,也是一路硬著頭皮。
“王爺,卑職要宣旨了。”
“哦,宣旨、宣旨。”
男子滿麵玩世不恭之色,右手一揚將酒囊甩給自家的下人,跪地。
於侍衛長掏出明黃的錦軸展開,揚聲頌道:
“奉天承運,皇帝詔曰。九皇叔身不在京,朕甚念之致茶飯不思、夜不能寐。恭請皇叔以社稷為重,火速回京以慰朕心,欽此。”
男子陡然放聲,直笑到脊背弓成蝦子,雙拳不住的砸地:
“哈哈哈哈……茶飯不思、夜不能寐,本王這位大侄子說話實是有趣得緊……”
於侍衛長當即好沒麵子,清咳兩聲低聲提醒:
“王爺,接旨。”
“好,好。”
男子擺擺頭,斂去紈絝之態,正色舉手道:
“臣,華南赫接旨。”
交接完畢,於侍衛長親自攙扶紅衣男子起身。
男子長臂一勾,攏住侍衛長的肩頭,和他並排向馬車走去。
“哎於頭,你說,整日裏窩在京城吃吃喝喝有什麽意思?每回本王一出來玩,皇上就派人往回叫,他是真想本王,還是疑心本王會謀反?”
“哎呦王爺,這話可不敢亂講!”
於侍衛長惶恐的眼神看看周遭,隨即壓低嗓音:
“卑職官小,哪裏敢揣摩聖意?卑職看皇上是真心在意您這位皇叔,西北兵荒馬亂有什麽好玩,皇上擔心刀劍無眼在傷到您。”
“切,兵荒馬亂還是他那位寵妃給鬧出來的?前些時候本王聽說皇上竟將人接回宮裏來了,不知道怎麽疼著才好……”
“這不是咱們管的,來,您上車,卑職護您回京。”
“是護我,還是看著我?”
銀發男子坐回車裏,大掌輕撫花豹的頭,挑起妖媚的鳳目睨向侍衛長。
侍衛長憨憨一笑:
“瞧您說的…得嘞,您坐好,卑職撂簾兒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