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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七章 閹人也有如此興致

  午寢的時辰,一輛馬車匆匆駛在南街熱鬧非凡的官道上,在懸香茶樓前停下。


  石青的簾子挑起,一鬢發如銀的老太太慢吞吞蹭下車來,褐斑遍布的手掌向身上紫紅色珊瑚石榴花遍繡的奢華襦裙上撣了撣,接過車夫遞來的檀木拐杖。


  有茶樓的小廝笑臉迎客。


  懸香茶樓,是大羿京城首間集茶肆與雜劇一體經營的場所。


  樓分三層,一層空間寬敞,設百餘散座。


  正向處一朱欄高台平地而起,便是專供雜劇伶人們演出的戲台。


  茶樓二層、三層裝點為豪華的雅座,分別接待百姓和宦官人家。


  小廝將老太太引至三樓位置不算起眼的雅座裏,在八仙四方桌上擺好時令水果、精致點心和一盞梅子涼茶,便恭恭敬敬的退下去了。


  老太太精明卻是機警的目光看看四周,逐的投向樓下。


  此刻正是一層散座上人的時辰,薰香輕煙彌漫間,可聞優雅繞梁的絲竹管弦。


  一說書人手搖折扇,端坐在戲台一側的長條案前,朗聲講述著市井間的奇聞異世,底下眾人聽得樂此不疲。


  很快腳步聲由遠及近,身穿靛青寶相紋長衫的年輕公子走到雅座桌前,向老太太富態的臉上打量幾番,抱拳嗓音低沉


  “雲姑娘,你還記得我嗎?”


  老太太麵色一滯,微有疑慮的眸光對上公子哥好看的琉璃目,顫聲詢問,是副年輕女子的嗓音


  “你、你是丹青?”


  他默然點頭。


  老太太與他先後落座,抬手揭下了臉上易容的假麵,隨即露出顧雲汐明豔嬌美的五官。


  時隔數年再聚,兩人都是百感交集。


  敘舊幾句,雲汐察覺到異樣

  “傅姑娘,你的嗓子怎麽了?”


  傅丹青淺淺挽唇,苦澀的搖頭


  “仁憲帝登基不久後,萬花樓便被東廠番子搗毀了。我在一場大火中和幾個姐妹逃了出來,卻被濃煙熏壞了嗓子。


  花魁做不成了,我從此學你,開始女辦男裝替索羅殿下辦事,這所茶樓便是烏丹死士們的新據點。”


  雲汐聽後心生同情,幽幽點著頭,眉色沉靜。


  傅丹青眸色定定,看著她眉頭皺起,問道

  “你還好嗎?我知你身陷仁憲帝的後宮深苑,日子定是過不安穩吧?”


  雲汐黯然輕歎

  “大體還能應付,我已經找到夫君,眼下正和他籌謀如何扳倒東廠提督,為那些被他殘害致死的東廠舊部們報仇雪恨。”


  樓下敲起響亮有促的鼓點,雲汐的注意力被吸引了去,抻頸向一層的戲台觀望。


  一個調門過後,便有一女子嫋嫋婷婷的挪至高台中央。


  她身上的戲服五顏六色極其精美,頭戴銀絲八寶攢珠冠,伴著她一搖一曳的細步,那花簪和彩鈿熠熠閃光,豔晶晶的直耀人的眼目。


  又見她那張不大的瓜子臉上被粉墨重彩覆蓋,嚴妝繁美卻難以辨清真容。


  輕盈水袖拋撒,細軟的腰肢靈活舞動,粉麵半遮一個亮相,未曾吊嗓開腔,已然驚豔四座。


  待樓下一重重如同海水拍岸的叫座掌聲落去,傅丹青向戲台揚揚下巴

  “看到那女伶了嗎,藝名‘蕊姬’的,便是月西樓看好的女人。一有空,月西樓就會便裝過來聽戲,捧蕊姬的座。”


  雲汐起身手扶護欄,又向台上看了多時


  “我倒聽說過月西樓此人沉迷雜劇,竟不想一個閹人也有如此興致,還學著世家子弟們捧賞起女伶來了。”


  視線收回,雲汐又向傅丹青細細打問

  “蕊姬年歲如何?”


  “今年虛歲二九,也曾在風月場上混過,練得一手調教人的好功夫。索羅殿下留下她,原本為著派她尋機接近月西樓以做刺殺。如今接到雲姑娘的消息,你想如何計劃,我們都聽你的指揮。”


  雲汐沉眸,不加思索

  “把蕊姬給我吧。十日後是瀛國使節入朝參拜的日子,屆時禦花園有場盛大的燈火遊園會,其間自少不了雜劇演出。


  我想,把蕊姬獻給華南信。”


  “妙!”


  傅丹青眸色欣然一亮,讚歎道


  “將月西樓上了心的女人獻給皇上,以她的功夫,博得恩寵必不是難事。到時來個君臣心生間隙,雲姑娘便可坐收漁翁之利了。”


  雲汐笑意狡黠

  “他們君臣失和,那頭還有內閣助攻,月西樓這隻鷹犬倒台的日子便不遠了。”


  傅丹青璨亮的眸光流轉,又道


  “還有一事我也打探清楚了,現任禮部侍郎汪燦是位耿直坦率的人。


  那年時相壽誕,汪燦未能送其名貴體麵的壽禮,從此遭受排斥。


  又因汪燦精通外夷六國的語言,提出與夷國擴充貿易、引進先進物品的新思想受到皇上的賞識,因而禮部尚書至今不敢動他。而他本人,一直都與時黨們格格不入。”


  雲汐呷了口梅子茶,沉吟


  “現下禮部尚書時書安乃慧貴妃的親哥哥,時相的親兒子。若能換下他,便可從六部之一下手,往內閣逐步插人了。”


  傅丹青點頭讚和:

  “不錯,就快秋季科舉了,禮部管轄此事,若能操作得當,九王爺也好在暗處培養自己人了。”


  雲汐謙遜問道

  “依丹青之見,怎樣下手才好爭取到汪燦?”


  傅丹青想了想

  “那汪燦為人率直,金銀必不能收買到他,反會適得其反。據我了解,那汪燦是個孝子,幾年前其母身染怪病,多方求醫未果,臥床已經一年之久了。”


  雲汐神現驚喜

  “看來,若要治好汪母的病症,非醫聖師徒出手不可!”


  ——


  就在雲汐告別傅丹青,火速趕回皇宮的同時,帝君華南信正在朔風堂裏大發雷霆。


  “你說,你給朕說清楚,那市井中的傳聞是怎麽回事?!”


  華南信憤怒至極,額頭上條條青筋暴起,手指靜樂郡主聲嘶力竭的咆哮著

  “你身為朕親封的郡主,沒事跑到九王府大肆吵鬧什麽!如今街頭巷尾口口相傳你靜樂郡主行為荒誕,有失天家風範。你、你簡直給朕丟盡了臉麵!”


  寬大的龍袖狠狠揮動,帝君轉身,憤懣不安的踱步徘徊。


  靜樂攏手站立不語,粉盈盈的麵容沒有太多的表情,似乎對帝君的震怒與抱怨,完全充耳不聞。


  昨天她跑到華南赫的府邸大鬧逼婚之事,很快便被京城的百姓們傳得沸沸揚揚。


  華南信得知消息,儀仗立刻殺進了朔風堂,嚴懲罰了幾個嬤嬤。


  好事不出門,壞事行千裏。


  帝君聽到的花邊新聞,後宮裏的女人們自然也能聽到。


  良妃蘇瑁慣來唯恐天下不亂,最愛湊熱鬧,是個喜歡幸災樂禍的是非精。


  聽說靜樂郡主出事了,良妃再也坐不住了,在宮裏精心梳妝裝扮了一番,坐上顯轎也奔去了朔風堂。


  關心女孩是假,貪熱鬧看笑話是真,連帶還能與年輕英俊的帝君見上一麵。


  專門等到華南信罵夠了靜樂,良妃才扭捏著湊近帝君,笑靨如花,媚聲道

  “皇上,您就別生氣了。畢竟瑩兒年歲太小,從前在老祖宗的身邊侍奉著,不懂得識人嘛。”


  “你少提太妃!”


  華南信不識良妃的居心,果然著了道,心中的怒火更為膨脹,嗬斥


  “就是太妃把她給慣壞了,讓她做起事來無法無天,簡直不長腦子——”


  “是啊,我沒腦子,我被寵慣壞了!”


  女孩立起洇紅的兩目凝向帝君,食指反戳胸膛,淒聲呼吼


  “你身為皇帝隻會埋怨我,你何曾不是偏心,隻會慣著景陽宮那位。若不是她從中作梗,九叔怎會不理我,怎麽會不要我!”


  “你給朕住口——”


  華南信怒不可遏,他怎能準許這個豬腦子的女孩當著其他宮妃的麵,對他的寵妃出言不遜。


  鐵掌高高揚起,立時被良妃扯住

  “不要,皇上不要啊!”


  女孩提及雲妃和九王爺的不正常關係再次刺激了皇上,逼他幾欲發瘋,良妃一旁看著,內心簡直樂開了花。


  眼睛看熱鬧,行動上還要充充樣子。


  良妃當即跪在華南信的腳下,怯生生道

  “皇上,郡主身嬌肉貴的可禁不起您這一掌啊。郡主,你也少說兩句吧。”


  華南信麵紅灼灼,懊惱的垂了手臂,斜目望向不服不忿的女孩


  “瑩兒,從現在開始你哪都不準去,就給朕閉門思過!假如再讓朕聽到你滿口瘋話詆毀朕的雲妃,朕就把你趕出宮去,任你自生自滅!”


  決絕話畢,帝君負手大步離去,良妃扭著腰肢在後緊隨。


  途中一派鮮花荼毒,姹紫嫣紅爛漫盛放。


  眸光隻一瞬的迷離後,華南信無心賞看,又作悶悶不樂。


  良妃見狀擺出賢惠之態,輕挽帝君的手臂,溫婉勸慰著

  “皇上,您消消氣。想那九王爺本身就是個風流不羈的人物,咱們瑩兒跟著他就不甚靠譜。”


  華南信二指揉著酸脹的眉心,歎氣


  “九叔行為輕狂,靜樂言語無狀。哎,朕日理萬機的,終日為國事操勞,還要每每被家事分神……”


  “皇上是心懷天下的明君,待瀛國使節入朝參拜事過,您也要保重龍體,好好休養些時日才是。”


  華南信幽深的雙眸閃過別具複雜之色,陽光下一張俊方的臉麵攏起薄薄的陰翳


  “那瀛國人素來好鬥爭強,此番前來必是為昆篁島的歸屬,不好對付。說是參拜,實則要與我大羿一較高下。”


  良妃一驚


  “皇上這話怎麽講。”


  華南信哂笑


  “據探子回報,那瀛國使節此番帶來頂級廚師五人,珍稀食材無數,意欲與大羿皇宮的禦廚一較高下。


  這兩日,朕正吩咐禦膳與司膳二房加緊演練,屆時應戰絕不可丟華南氏的顏麵。”


  良妃晶瑩的美眸晃動幾下,恍而想到了什麽。


  “皇上,臣妾聽聞雲妹妹的廚藝最好,她也曾在後宮親自露過手藝,自說手上有份奇特的食譜,裏麵提到許多稀奇食材的烹製方法。


  臣妾想過,與瀛國人比拚廚藝的事,莫若交給雲妹妹。”


  “你這話倒是提醒了朕……”


  華南信步伐一頓,思忖後頻頻搖頭


  “不可。雲汐體弱多病,天花才好沒幾日,朕不忍心她繼續操勞。”


  良妃隱去神色之中的寒冷,和顏道


  “這後宮裏的女人,從皇後到選侍,關起門來是皇上的妻妾,對外則是皇上的臣子。


  眼下國家需要,作臣子的理應盡力,更何況瀛國使節入朝幾年隻這一次,雙方比拚廚藝也就這一次。


  您若不好開口,臣妾去求雲妹妹便是。左不過女人對女人,才好說話。”


  華南信緩緩低眸,擺了擺手

  “不必了,朕親自去問雲汐吧。”


  “臣妾遵命。”


  良妃恭卑頷首,紅唇卷起歹猾的笑意。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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