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七十五章 北上之路
夜色濃沉。
??靜樂郡主推門進屋,被一身夜行衣的勒霜嚇到差點跌倒。
??“是我…對不起,下次我會小心。”
??小女人扶牆顫抖的身形看得勒霜內心一動,來不及換上便袍,就袒露著精壯有型的上半身朝她走去,把人摟進懷裏誘哄。
??大年初一歇朝,勒霜利用這段日子秘密帶人執行任務,一走就是兩天一夜。
??靜樂抱著心愛男子的腰肢,乖巧的仰頭看著他,笑了笑:
??“我沒事,你的差事做完了?”
??“嗯,我和弟兄們將符曲的家眷秘密轉移了。”
??“符曲?”
??靜樂郡主感覺這個名字很熟,蹙眉想了想,眸子一亮:
??“這人不是京畿軍五營的參將嗎,和九叔護軍需北上的就是他。”
??勒霜漆黑的眸底有幽光隱隱的斑駁,他決定在此時此刻把一些事情有選擇的告訴靜樂。
??“瑩兒,有件事我希望你幫我。”
??微微的驚訝過後,靜樂滿臉坦誠:
??“你是我的夫君,你有事我當然要幫你。”
??“皇上要對九王爺下手,他扣押了九王妃,逼九王爺北上,又命符曲半途對其下手。若九王爺再次安全返京,符曲的家人必死無疑!”
??“啊?!”靜樂掩口,臉色灰白。
??驚惶了片刻,她低頭道:
??“我就知道皇上根本沒有死心。之前我假裝順從,在上花轎前他還暗示我嫁進九王府以後,要時不時入宮向他匯報九叔的近況。”
??勒霜眉眼間皆是憂愁:
??“眼下九王妃有孕,被禁足在慈寧宮中,還不知王爺即將北上的消息。”
??他的表情讓靜樂看了難過,逐的握了他的手:
??“夫君,你在幫九王爺做事?”
??勒霜毫不避諱道:
??“早年王爺於我有恩,眼見他遭受皇上脅迫,我不能不幫。”
??靜樂忖度了會兒,道:
??“明日破五,你我夫妻帶些禮物花炮進宮去見老祖宗。到時候我拖住她,你想辦法支開宮人,去見九王妃。”
??突然間明眸裏動人的光輝凝住,小女人若有所思:
??“夫君,你要與我說句實話。你肯幫九王爺,是不是還念著與那花無豔往昔的情分?”
??“當然不是!”勒霜目光深邃,事到如今索性不想再瞞她:
??“我想娶的人原本就是你,你再想想成婚當日之事,就明白我的良苦用心了。”
??“成婚當日……莫非……”
??小女人平心靜氣的回憶半晌,恍然大悟:
??“我知道了!難怪那日喜公公抱怨說差點行事敗露,原來……另一夥黑衣人是……”
??正是滔滔不絕的小嘴巴被男人用手捂住,他微笑著低頭,吻上她的眉心……
??——
??大年初五,靜樂郡主與儀賓勒霜進宮看望肖太妃。
??太妃喜出望外,賜晚膳。
??之後,靜樂吩咐內侍把她帶進宮來的煙火炮竹全部點燃,邀太妃和一眾人到慈寧宮外觀賞。
??勒霜利用這個空當,潛入東配殿向雲汐匯報九王爺的情況。
??“什麽?王爺領兵北上了?!”
??雲汐容色震驚,攏手在殿裏徊步,憂思不定:
??“他為何不肯聽我的,先保全自己……”
??“王爺實在擔心您與孩子的安危,不得不聽從皇上的安排。不過您放心,京畿五營的參將符曲為人剛直,隻需曉以利弊他就會明白該怎麽做,且臣已經暗地裏保護好了他的家人,路上不會有失。”
??語頓,勒霜注視雲汐一張易容的麵孔下盤踞不散的愁容,語鋒決然一轉,嗓音低回:
??“主子,與其被動挨打,不如主動出擊。臣願領東廠番衛…行刺華南信。”
??“不可!”
??雲汐瞬間厲眉,咄咄打斷他:
??“別做無謂的犧牲,華南信的武功上乘,我們已步棋至今,一子錯滿盤輸,我們誰都輸不起。
??眼下的大羿北有遊部叛亂,東邊瀛國蠢蠢欲動,朝內黨爭愈演愈烈。
??若然沒了皇帝,這個國家隻能任人瓜分幹淨。那時的漩渦亂局,就是九王爺也無力控製了。”
??勒霜洇紅了眼:
??“那您怎麽辦?你和王爺的孩子也有危險。”
??雲汐想了想,肅然:
??“做好持久戰的準備,為了王爺,哪怕是屈辱的活下去,我也要平安的生下孩子,盼到一家人團聚的日子。
??小北,你安排一下,在慈寧宮裏安插眼線,特別是為我接生的穩婆一定要是自己人。待我生產的那日,這易容無論如何也偽裝不下去了。
??還有,啟動民間邸報,我要用百姓的力量逼迫華南信放我出宮!”
??——
??華南赫領京畿軍五萬護送北伐所用軍需自出京城,向北行進盡一月左右,即將與北伐軍會師。
??此時二月,京城春寒料峭,北地氣候依舊嚴冷。
??駝貢山,一場凍雨來的突然。
??林地間狂風如烈,飛流傾盆,草木滴水成冰。
??道路好似潑了油,車馬滑濘難行。
??眼看天色黑下去,參將符曲號令大軍安營休頓。
??在山林裏紮寨本是犯了兵家的大忌,然極地氣候惡劣,符曲認為這種鬼天氣裏他們的大軍難以行進,敵方也是如此。
??隻歇一夜,該不會有意外發生。
??至後半夜,大風越扯越疾,冰錐倒掛的樹枝、荒草瘋狂折伏搖擺,發出鷹隼般尖厲的長嘯。
??凍雨聲勢浩大起來,唰唰的聲響威動天地,視野可及處遍是白亮。
??被暴風摧得晃動的帳篷裏,華南赫突然睜開眼睛,眉心緊蹙著翻身跳下了軟榻。
??匐地側耳,他認真聽了聽,隨即起身。
??長劍出鞘的動靜驚醒了符曲,實際上他也被狂風暴雨之夜擾得睡不安穩。
??“有人來了。”
??華南赫麵色陰沉的對他說著,倏的眸子一變。
??帳幕上映射出的亮光,有些異常!
??一士兵驚惶的劈簾跑進,足履一滑爬跪在地:
??“報、報…報!敵軍來劫糧了,北營起火!”
??符曲險些吐血,提長斧與華南赫奔出了營帳。
??對麵火勢凶猛,半邊天都被燒紅。
??營帳間有戰馬來來回回的狂奔,數量成百。
??馬蹄上綁有粗布皮革,可以在冰滑積雪之地肆意奔跑行進。
??它們快如閃電,又像狡猾的鬼魅肆意的穿梭狂舞。
??馬背上的人身形彪悍,口裏發出恣意得勝的呼號,拋出鎖鉤鉤倒了大羿軍的營帳,把雨雪澆不滅的鬆油火把拋上去,將大羿的士兵活活燒死在倒塌的帳子裏。
??大羿士兵陣腳淩亂,有些去搶救物資,有些紛紛架起長槍,與北蠻子展開生死搏鬥。
??華南赫出手狠辣,一劍砍在馬腿上,迫使馬背上的人重重摔落下來。
??那人怒氣衝衝的圓瞪了老虎眼,看到滿頭銀發滌蕩的華南赫時,那蠻子先一愣,接著一道寒光掠起,他抽出彎刀,曲背對準華南赫就是個熊撲。
??華南赫不閃不避,嘴角溢出一絲嘲笑,邁步狂攻,劍勢淩厲。
??銀白的光亮在半空破開一道裂痕,隨著一記慘烈的號叫,彎刀倒飛出去。
??蠻子身披鮮血,倒地沒了聲息。
??周圍的同夥見狀俱為震驚,嚎叫著身形一晃,三四人包圍了華南赫。
??華南赫仗劍攻擊,步伐矯健,招式威猛。
??“噗、噗”,“嘎巴”——
??貫穿皮膚、骨骼斷裂之聲起起落落,混合著慘叫和蠻子話的怒罵。
??腳下,血色蔓延……
??最後一人被華南赫一劍刺穿了左肩,接著又被他抬腳踢飛。
??那人落地,二十多個大羿軍衝上來,用長槍將他戳成篩子,把屍身高高的挑上槍頭。
??另一處,符曲舉斧與一蠻子鬥得正激,腳下猛然一滑側倒。
??蠻子在馬背上“哈哈”狂笑,彎身正要補刀,被華南赫老遠飛來的標槍穿了腦。
??戰馬受驚,拖著那人的屍體衝進了雨夜。
??惡戰止於凍雨停時。
??百名劫營縱火者,除五名被俘,其餘全部被殲。
??在士兵的奮力搶救下,被大火損毀的糧草物資隻是小部。
??趁大隊整休,符曲把華南赫引到無人處。
??“王爺,方才多謝你救了我。”
??壯漢對華南赫抱拳,眉眼沉肅。
??“舉手之勞,不足掛齒。”
??華南赫微微一笑,把長劍擦抹幹淨,合入鞘內。
??北上的這一路,他對符曲的印象是沉默寡言,像壓著某種不可說的心事。
??多少次兩人照麵,符曲總是欲言又止。
??“王爺……”
??此刻,這紅臉大漢對著男子澹然抿笑的俊臉,又是如此。
??而華南赫明白,像符曲這樣的人若隻為言謝的話,必不會帶他遠離人群。
??“王爺,你不該救我!”
??猶豫間思想恍是鬥爭了好些回合,符曲最終直視華南赫,漆黑的夜色下眸光熠熠堅定,內裏滾動著水光:
??“我在出京前領過聖命,要在北上的路上對您下手,隻當您死在北伐的戰亂之中。可、可您卻救了我……”
??望著捂麵痛哭倒地的男人,華南赫的神情依如他的內心,平靜如廣闊的海。
??其實,這一路上華南赫始終保持著高度警惕,然而時至今日,他還是好好的一個人。
??“符將軍,起來。”華南赫伸手攙扶。
??此刻,他終於明白這一月的行軍路上,使耿直男人訥訥少言如巨石壓肩的原因,究竟是什麽了。
??“可你為何要違命,不僅沒對本王下手,還要將整件事告知本王?”
??“我無法下手。”符曲擦擦眼淚:
??“我符文謙雖是粗人,卻非不明事理。
??和瀛使往來的幾樁事上您都給中原人長盡了臉麵,您是個好王爺。對您下黑手,我必受千秋罵名。”
??華南赫淡然平靜的望著他:
??“多謝你,對本王手下留情。”
??斂去悲情,符曲拱手:
??“和您坦誠以對,末將心情輕爽多了。天亮前還有時間,王爺請先行回帳休息一刻吧。”
??“…好。”
??華南赫怔了怔,沒再多說,轉身邁步。
??背後“噌”的響動尖銳刺耳。
??華南赫急衝衝回身,正見符曲拉出了腰間佩劍往脖子上架。
??“你幹什麽——”
??華南赫憤然大喝,彈指使出一分內力點中了符曲的腕穴。
??寶劍傖然落地。
??華南赫拉住他的甲胄,將人拽至眼前:
??“血肉生命受之父母,你為什麽要自殺!為什麽——”
??符曲淚流滿麵:
??“末將抗命有負聖上,殺害王爺有負天下,唯有一死,才不負自己。末將死後,麾下的五萬人馬可盡歸王爺指揮。”
??“糊塗!”華南赫忍不住氣,大罵:
??“男兒生則頂天立地,死亦得其所。你想死,就死在真正的戰場上。死在這荒郊野嶺成為狼犬的食物,算什麽英雄好漢!”
??符曲瞳眸一縮,頃刻被點醒。
??單膝及地,壯漢顫顫巍巍的抱拳,感極涕零:
??“多謝王爺指點迷津。若北伐後符曲尚有命在,今後願追隨王爺鞍前馬後!”
??華南赫眸若星辰,淺笑安之若素:
??“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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