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三十四回最是人間留不住 朱顏辭鏡花辭樹（5）
“有大奶奶在，坐上個幾天應當不打緊，就是怕.……”平兒特意將得罪人的話省卻了，以免遭人口實，雖說當下在家中，可難保事情不會宣揚出去。有些話像王熙鳳這樣的主子能說，但像她這樣的奴婢丫鬟是萬萬說不得的，平兒正是因為能夠很好的把握尺度，這才能夠成為鳳姐的得力助手。
“先不管她們如何，再不濟自有太太出手，我就不信她們能反了天，任由她們鬧去吧，隻是可惜了三姑娘了。若不是先前趙姨娘做出的那般蠢事，何至於此。還有寶玉，好好的呆在自個兒的屋子裏不好嗎，有些事非得橫插一腳，林妹妹都已經有了親事了，整天嘴上妹妹這，妹妹那，成何體統，再說若真為了妹妹好，又怎會做出這樣的糊塗事來。這一樁樁，一件件，還沒個了結呢，真是應了那句‘一波未平一波又起’，我歎氣也正是因為這個。我這次若不是生養了茂哥兒，又兼著硬挺著幫轄著，指不定還會有更多的糟心事。你瞧瞧這一大家子人，有幾人是當真為了這個家著想，成日裏偷雞摸狗，男盜女娼，有好事的時候各個就和那雞窩裏的公雞，紅著眼恨不得你吃了我，我吃了你，非得壓上對方一頭，可若碰見了難事，壞事，全都成了怵頭鱉。”鳳姐恨恨罵道，心底更覺得苦澀以及艱難。
“奶奶還是早些歇息吧，隻有養好了身體，才能夠整治那幫人。”平兒再度寬慰道，順便將王熙鳳扶著躺下。
“怎麽不見你二爺？他又去做什麽了？”
“二爺不久前派了小廝在二門處回說他去了東府，和珍大爺商議事情去了，隻怕要晚些回來。”
“哼！”王熙鳳輕輕哼了一聲，終究沒就著這事發揮，隨後拉著平兒的手，淚眼哽塞道：“還是平兒你最懂我，我應該早些讓二爺.……”
平兒哪敢應啊，忙說道：“奶奶莫要說了，我沒奶奶的吩咐，哪裏敢招惹他。”王熙鳳心安的背過身子，朝向裏側，一言不發了。
平兒脫了鞋子，歪在鳳姐身側，用手輕輕的摩挲著鳳姐的背，問道：“奶奶是不是想攸大爺了？”
“.……”
“.……”
主仆二人一下子陷入了沉默，許是過了一會兒，鳳姐忍不住開了口，說道：“也不知攸兄弟在江南如何了？人都說江南是塊好地方，就你二爺當年送林妹妹南下揚州的時候，也是被那的事物給迷住了。”
平兒聽了，突然笑出聲來，忙揶揄笑道：“奶奶真是病糊塗了，林姑娘都沒擔心呢，您反倒擔心起來了。”
“作死的小蹄子，你怎麽知道林姑娘心裏就沒那個想頭，我告訴你，世間男人的話最好一個字都不要信。你想想我那兄弟是何等尊貴，天子門生，兩元進士，今科探花，欽差禦史，縱使攸兄弟潔身自好，可保不齊底下的人諂媚獻上，更有甚者，為了達成目的不擇手段。他這哪裏是進了溫柔鄉，分明是汙泥潭啊！我比園子裏的姑娘們癡長了幾年，自然清楚這外麵官場中的門道，求人辦事無外乎金錢美人，遠的不說，就拿林之孝送這山參來說，你當真以為他兩口子是掛念我的身子嗎？還不是因為她們的女兒小紅在我底下做事，哪有不巴結的道理。”王熙鳳平靜的說著，又覺得有些厭倦，見平兒沒接話，又轉了個身子朝向平兒，自是看見了後者美目中的那片刻存疑。
王熙鳳心底暗罵了賈璉一句，看來定是賈璉應了平兒什麽事，而且還瞞著了自己。王熙鳳倒也沒揭穿，而後繼續道：“我也不是反對男子三妻四妾，隻是你家二爺這個人，實在撐不得大局。但凡他有些剛性，我又何嚐做到這個份上呢，沒得讓人指著我後背，笑話咱們。”
“奶奶說的是，這眼看再有二十來日就過年了。”
“是啊，再有二十來日就過年了，彼時，林妹妹也由老太太，兩位太太一並帶進宮，去給後宮裏的那些貴人們朝賀行禮，指不定還能有幸得見天顏。真不知那日，是何等盛景。”王熙鳳的目光中又多了一份羨慕和喜悅，隨後又歎息道：“隻可惜我沒那個福分，見不得了，還不知得等哪一天呢，也罷，我也不想了，何苦來想那些有的沒的。”
“奶奶你……”平兒霎時眼眶通紅，淚珠止不住地撲簌著落了下來，因為她能明顯覺得鳳姐的心氣不高，又見鳳姐滿臉憔悴，實在不知這是福還是禍，生怕鳳姐這一病就再也起不來了。王夫人將一部分管家權交給大奶奶，三姑娘以及寶姑娘，這明眼人都看的出來是太太收權，就連往日裏疼愛鳳姐的老太太也並沒有說什麽，這怎能不令她主仆二人心寒呢。
王熙鳳怔怔的望著床頂的朱紅色帷幔，好似魂魄離身，隻剩得兩隻眼睛骨碌的轉著，也不知在想些什麽，平兒喚了幾聲，見鳳姐不答應，也慌了神，急忙下地穿上鞋子，急命人去叫郎中，又是引得府中上下一陣雞飛狗跳，當然也有人生了嫌棄厭煩之心，不乏有‘報應’二字之嘲諷。
蘅蕪苑大門處，薛寶釵自小轎中緩緩走出，文杏，喜兒，董嬤嬤站在門口打著燈籠，笑臉盈盈的將自家姑娘迎進了門，至於送寶釵回來的抬轎的粗使婆子以及隨行嬤嬤自有董嬤嬤遞上了些許賞錢，這些人瞧得有賞錢，自是千恩萬謝，興高采烈的離開了。
穿過院子正中間的玲瓏山石隙洞，經抄手遊廊回到自己的屋子，寶釵長長的吐出一口氣，整個人也頗感疲倦的坐到了椅子上，鶯兒遞上一杯溫茶和一盤精致的點心，又合著文杏，喜兒伺候著寶釵更衣洗漱，一番下來，又是費去了不少時間。
鶯兒見寶釵神色困倦，在香爐中點上了一隻用以鎮靜安神的香後，來到寶釵身後，輕輕的替寶釵揉捏起肩膀來。
“太太那今兒有沒有派人來傳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