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三十四章
自從空歡成親之後,那後院也就空了下來。這時,我和她回到翹楚閣,就在那院子裏住了下來。既然那些人敢放火燒我家,估計我也是他們要抓的人。她思量周全,我在後院的事情,在外便絕口不提。我滿心隻想著,爹盡快從宮裏回來,到時候我也不用這麽提心吊膽的了。
可等到第二天,等來的隻有自己難以預想到的消息。早上,小雨點前來尋我,被秋瞑帶到了後院。我見他模樣狼狽,臉上殘留著淚痕。“少爺……”小雨點看到我,搖搖晃晃地走到我麵前,眸子又開始有些濕潤。
“你怎麽來了?出什麽事了嗎?”我說不出的惶恐,這是來到人世以來,從未感覺到的危機感。我原以為,我這樣貪圖享樂的大家少爺,一生也隻是平平穩穩的過著。可卻沒想到,如今我也會這麽擔憂,這麽無措。像是天都塌下的感覺。“府上已經被抄家了,老爺也被關進天牢。”我覺得整個世界都搖晃了一下,腦子一陣轟鳴。全身的力氣,都像是被瞬間掏空了一樣。
我失神的快要倒下的那刻,秋瞑上前扶住了我,冷靜地替我問道。“外麵現在是怎麽個情況?”他帶著哭腔,聲音聽上去有些喑啞。“昨晚,三皇子拿出證據說,太子還未登基就收受賄賂,硬是將他關進了天牢。然後其他大臣都擁立三皇子為新帝,唯獨老爺不允,在朝堂上與眾人分庭抗禮。後來,就被三皇子以結黨營私的罪名關進了大牢。”
我才未出去一天,這京城竟然已經徹底變了天。那人,竟是為做皇帝,什麽都不顧了嗎?皇上已經駕崩,爹,這一次怕是凶多吉少了。當想到這一切都是歸咎於當初那個,還笑著同我喝酒,同我結拜的男人時,我咬緊了嘴唇,強迫自己清醒過來。他本不就是我所想的模樣,他根本沒那麽善良,沒那麽溫柔。秋瞑拍了拍我的肩膀,才讓我回過了神。
小雨點已經被她安排去另一間房暫住。我緩緩抬眼看她,嘴角明明是想笑,卻還是忍不住向下彎了起來。“我是該聽你話的……”當初不僅秋瞑,就連爹,都曾經提醒過我。少和那人來往,可我總是這樣,屢教不改。如今,倒是自己活該難過了。“他那麽有野心的人,你不用為你爹自責。”她放在我肩膀上的手,並沒收回,溫熱的掌心還在源源不斷的傳遞著力量。
“有辦法救我爹嗎?”我顫聲問道,這話卻顯得蒼白無力。終於,她在我渴求的眼光下,還是搖了搖頭。“現在這一切,都是宮裏的三皇子做主。怕是改不了了。”她說的這些,我都明白,可即便救不了我還是想要再試試。若是空歡還念舊情,也該為我考慮一次。我轉過身,往外走。秋瞑卻立即擋在了我的麵前,沉聲問我。“你去哪裏?”
“我想去找空歡,求他救救我爹。”她蹙緊眉頭,頗是堅決。“別傻了,他不會放過你爹的。”我驀地挺直了後背,直視著她,難以再說什麽反駁。因為連我自己,都已經接受了她說的這話。可縱使如此,我還是不忍心放棄。那是我爹,是縱容了我二十多年,也教訓了我二十多年的爹。
我永遠忘不掉,他拿著藤條抽我的樣子,也忘不掉,他默許管家偷偷給我銀子的事情。他從未放棄過我,而我現在又怎能放棄他。於是,我一言不發地繞過秋瞑,想要出門。可還是被她拽住手臂。“一切已成定局,這不過隻是你其中的一個輪回,你何必這麽認真!”
我聞言,狠狠甩開了她的手,圓睜著眸子,眼眶酸澀。“你不過是來人間曆劫的神仙,又怎麽會懂我們這些普通人的感受?”她被我話說的呆愣住,忽地嘴角露出踞傲的笑。“我的確是不懂。既然你都不怕死,我何必為你瞎操心。我就怕以你高莫的智商,還沒進宮找到空歡,就被人抓進天牢。到時候,就怕你爹是死不瞑目了。”她說的的確沒錯,我果真是什麽都做不了,還白白讓別人替我操心。
我也再難開口回答,如鯁在喉。“你先在這裏呆著,我找找關係,看能不能通知空歡來這一趟。如果他還有點良心的話,你有什麽想說的,到時見了麵再告訴他吧。”我悶悶地點頭應允,又將自己關進了屋子裏。後來,就這樣過了兩天。我整夜整夜的失眠,總是睡著一會就又被噩夢驚醒。醒來的時候,身上衣衫早就被冷汗浸透。
然後我就坐在床頭發呆,耳邊時不時會聽見門外異動。可推開門,隻聽見冷風吹過庭院花架傳來的細碎聲響。我覺得,自己快要發瘋了。現在等下去的每一刻,對我來說都是煎熬。我很怕,天亮之後,再會等來什麽消息。到了第三天夜裏,我撐不住地困頓睡著,夢裏卻全是府裏衝天的火光。
我渾身一震,猛地驚醒過來。睜開眼,卻被床頭坐著的人嚇了一跳。窗外天空已經泛起魚肚白,那人雖然背著光,披著深色袍子,可風帽下的臉,我卻看的一清二楚。他終於來了。我撐著手臂,坐了起來,眼睛牢牢地盯著他。“嗬,我還以為你不敢來見我呢!”他抬手拂落風帽,眸光清冷地望向我。
“為何不敢?”他的確是變了,又或者他隻是對我隱藏起了他真實的那一麵。如今還能這麽坦然的裝作若無其事,他究竟有多狠厲。我被他那話徹底激到,可想到爹的性命尚掌握在他的手上,終究沒有開口罵他。“我們認識這麽久,你當真是沒有把我當做兄弟嗎?”我問出這句話,才見他的目光起了些波瀾,菲薄的唇瓣倏忽揚起。
“我一直都將你當做自家兄弟。”他雖然麵色坦蕩地這麽說,但現時現地,這樣的話從他嘴裏說出來,我已經完全不會再信了。“好。我從未求過你什麽事,現在就求你這一次。求你放了我爹。”我語氣生硬,垂下了眼簾,不願再正視這個人。“你這是在求我嗎?”空歡緩緩開口,繼而一隻手就熨貼在了我冰冷的臉頰。可這溫柔婆娑,此時在我看來,都帶著幾分侵略和占有的感覺。他應該就是這樣的人了,為達目的,不擇手段,認為是自己的東西,就要牢牢地抓在手裏,容不得絲毫背叛。
皇位,是如此。我,也是如此。真是無恥。我身子朝後偏離了一段距離,別過臉,避開了那隻手。空歡的手掌,在空氣裏尷尬地定住。他卻像是沒放在心上,收回了手,正色道。“若是你爹願意歸順我,我也不會定要置他於死地。可如今是你爹要自尋死路,我也無可奈何。”
爹向來是衷心耿耿,剛正不阿的人,要讓他轉而去投向皇帝最憎惡的,此時還殘害手足的三皇子,那更是不可能的事。一切,當真是成了定局。我肩膀克製不住的顫抖起來,渾身血液都像是凝固住了,難以動彈。“滾!”他聞言,臉上還是如舊平和,可卻看的我恨不得立刻殺了他。若是我現在殺了他,是不是也算做了件善事?是不是爹就不用死了,天下也回歸太平了。但即便如此,我卻也狠不下心來。
他口口聲聲說著兄弟情誼,可為了登上帝位,不惜要與眾人為敵。他能這麽絕情,可我做不到。我還是當初的那個叫做許陌的姑娘,優柔寡斷,畏首畏尾。別人對我好,我都能記很長一段時間。哪怕這人是空歡,我也沒辦法狠下心腸來。我永遠都會記得他,在樓台上,對著漫天星辰回首和我結為兄弟的畫麵。有時候,我甚至會懊惱造化弄人,這一世投胎成了男兒身,終不能以身相許。可一切,都隻是我太過天真。
他並不是我所想的那樣,空歡對我的好,也分時候和環境。“現在全京城都在找你,你還是和我回宮,留在我身邊安全一些。”空歡軟下嗓子,柔聲勸慰道。可我聽上去,卻是格外的諷刺。我如今被人抄家,流離失所,究竟是拜誰所賜?你竟然還想將我留在身邊,當真以為我不會殺了你嗎。“滾!”我從牙縫裏再擠出這一個字,偏過頭,不願看他。等聽到漸行漸遠的腳步聲,我才看向門外,朦朧霧氣中那瘦削身影。硬是咬緊了嘴唇,才克製住自己快要落下的眼淚。
過了很久,我依舊是保持著坐在床上出神的動作。門又被人敲了幾下,我懶得答應。那人便直接推門進來了,是秋瞑。她看我這模樣,估計也猜出來了結果。便在床邊坐了下來,想要緩和氣氛道。“我說的沒錯吧?”我輕輕點點頭,自嘲地說道。“你說的沒錯,事到如今,我是自作自受。”她慨歎了一聲,搖搖頭。“一切都由天定。空歡犯下這麽多罪孽,老天自會懲戒他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