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三十六章
對，我要活下去。門外突然傳來嘈雜腳步聲，秋瞑透過門縫看了一眼，頓時變了臉色。“他們已經搜到後院了……”這下，我是不想死也得死了。她扭頭凝重地看著我，也想不到別的法子。“你帶我出去吧，我不想你也背上窩藏欽犯的罪名。”我知道這次怕是在劫難逃，可心裏卻是說不出的鎮定，反正也不是沒死過，大不了就再去地府參觀一次。她低頭不知道在考慮什麽，可雙手始終緊緊抓著門，不肯放開。
而門外，老板娘還在同那群官兵周旋。“各位大爺，你們從前院搜到這裏，那人不在就是不在。您可別給咱們這本分做生意的地方，亂扣罪名啊。”那帶頭的人狠狠將她推到邊上，吩咐身邊的手下。“少廢話！你們每間屋子，都給我認真搜！那人最有可能就是藏在這後院！”那些手下奉命，幾人一屋的搜了起來。
當他們朝我所在的屋子靠近的時候，我渾身都起了一層涼意，大氣都不敢喘一聲。此時，房間裏隻聽得見我和秋瞑如同擂鼓一般的心跳聲。“我高莫在這裏！”聽見一人說這句話的時候，我心又涼了一截。即便我想活著，也不能讓無辜的人替我去死。況且，那人還是和我生活了十多年的人。我按在門框上的手指，狠狠地用力，指節蒼白分明。我透過門縫，看著小雨點大無畏地從邊上的房間走了出去，一直走到官兵麵前。
“你們要找的人就是我。”他昂著頭，對那些人一字一頓地說道。我紅著眼快要忍不住了，想要開門出去。卻被秋瞑攔住，她也顯得頗為震驚，可頭腦還是清醒的。“你現在出去，那他的苦心就白費了。”我做不到，我沒辦法這麽無情無義。事到如今，我怎麽能眼睜睜看著小雨點替我去死。我怎麽能貪生怕死，到這般地步。
她牢牢把著門，不肯鬆手。我拗不過她，趁其不注意，低下頭咬在了她的手背上。她一時吃痛，卻咬緊了嘴唇硬是不肯出聲，也不肯放手，隻是麵色蒼白地看著我。直到我眼睛莫名濕潤了起來，狠下心用盡了全部力氣。我感覺到唇間湧進的腥甜氣味，牙齒慢慢陷進了肉裏。對不起，幽冥。我就是這麽沒用，也並沒有那麽想要活下去。
就像你從前說我的，我的確沒出息得不像個男人。但，我也有自己所要堅持的，所要保護的。猛地，脖子上傳來一陣鈍痛，我陡然失卻了所有的力氣，倒在了地上，連意識也越來越模糊。昏過去的最後一刻，我看見那女人另一手抓起的花瓶，還有門縫外小雨點離開時決絕的笑意。
好像很多天都沒有睡得這麽安穩了，不知道睡了多久，等我再醒來的時候，就見伏在床邊困頓睡去的秋瞑。我看著她長長睫毛下，暗色的陰翳，便知道這人定是在我床前守了很久。我撐著手臂想要坐起，可似乎睡得太久，渾身都沒什麽力氣。這下卻驚醒了秋瞑，她揉了揉眼眶，見我也醒了過來，精神一震。
“你終於醒了！”我被她扶著，靠著床坐了起來。“是你下手太狠了。”我摸摸脖子，勉強開著玩笑。突然又想到了小雨點，唇邊笑意又稍縱即逝。他如今該是同爹關在一起了吧，也不知如何了。空歡真是好狠的心啊，連我都不放過，當初真是看錯他了。“你沒事吧？”秋瞑伸手搖了搖我的肩膀。
“你為什麽要救我？之前不還怨念我害你曆劫的嗎？”她聽我問這樣的問題，倏忽目光閃躲起來，不肯看我。“我……我就是來還你上一世救我的人情而已。這之後，我們也互不相欠了！”我看她從耳朵跟紅到臉頰，眼神瞟來瞟去，也不知道是在想些什麽。“上一世，你不還是沒過多久嗎。白白浪費了我的苦心。”她一聽我這訕笑，惱怒了起來，握著拳頭就要揍我。可我胸口一痛，彎下腰就猛地清咳了起來。
可能是最近連番打擊下來，我日日惶恐，身體的確是該吃不消了。她連忙將我放平在她的膝蓋上，伸手替我拍著後背。“怎麽樣，好些了嗎？”我咳嗽漸漸平緩了下來，正準備回答。卻被匆忙闖進來的老板娘打斷，“哎呦！不好了，不好了啊！”她是也知道我藏在這裏嗎？難道就不會說出去嗎。
秋瞑白了她一眼，不耐煩地問道。
“又怎麽了？”
“高老爺，和那個假冒的高公子，明天要斬首了！”我聽清楚了她說的話，腦子裏空白一片，眼前卻是一黑。
搖搖晃晃地快要摔在地上，一隻纖細的手再次扶住了我。我顫抖著嘴唇，知字難言。胸口又是堵的難受，想要說話卻什麽都說不出，驀地喉嚨裏湧出一股熱流，我忍不住，一口就嘔在了地上。等視線漸漸清晰，卻見地上刺目的鮮紅色，還有秋瞑驚慌的表情。腦袋一沉，我躺回了床上，閉了眼睛。不知道暈暈沉沉多久，意識逐漸恢複回來，我卻還是不願睜眼。耳邊的話，我卻聽得清清楚楚。“這樣沒用的男人，你怎麽還死心塌地的。高家都敗了，這男人也和廢人沒什麽區別。”
“廢話少說！我的錢都給你了，要是走漏什麽風聲，我不會讓你好過。”
“我還不是看你天天往後院跑，才想著跟來看看。否則，我也不會知道這麽個禍胎就藏在咱們翹楚閣啊。”她是拿錢來堵住老板娘的嘴吧。這人雖然平時對我麵狠，可心地也不是那麽壞。可為了我這麽做，卻還是不值得吧。將來，她還要靠那些錢來贖身的。想到這裏，我卻愈發的內疚，和自責。
如今，我誰都救不了，還一個一個拖累別人。“對了，秋瞑。你選個日子，我好安排孫大爺來迎娶你啊。”她……竟然要嫁給別人。我倏忽睜開了眼睛。秋瞑坐在床邊，見我醒來，三言兩語打發走了老板娘。將桌上還未涼下的藥，端到了我麵前。“來喝藥。”我掙紮著坐起，可胸口還是隱隱作痛。她見狀，將我拉到了自己懷裏，舀了一勺藥送到我嘴邊。我不做聲的將那苦澀湯藥喝下，眉頭雖然皺緊，可卻還是一聲不吭。於是，我們互相沉默了許久。
我才終於說話。“你要嫁人了？”她麵色不變，平平淡淡地回答。“是啊，我不嫁人，難道還要指望你嗎？”這話卻著實刺痛了我，也分不清是胸口痛，還是心痛。我嘴角上揚起來，指尖用力掐進了手心的肉裏，強忍著眼淚，直把眼睛圓睜得通紅。“恭喜啊。”我不知道為什麽突然這麽想哭，也許是因為明天爹和小雨點就要處斬了吧。她淺笑起來，點了點頭。“謝謝。”好像我們很久沒有這麽安靜的相處了，好像我們都變得不像當初的自己了。
她喂我喝完最後一勺藥，替我蓋好被子，轉身就出了門。我閉上眼想睡著，可怎麽也睡不著。片刻之後，房間的門又開了。秋瞑在凳子上坐下，悄悄地趴在桌子上休憩，如此守了我一夜。我知道，她是怕我明天偷偷去法場，會出事。可我終究，還是會去的。我一晚都沒有闔眼，等到天蒙蒙亮，便輕輕起床，深怕驚動了她。我披著鬥篷，遮住了麵容。整條街上，都在議論太傅斬首的事情。我跟著人群，走到那地方。
便見一塊被官兵圍起來的空地正中，跪著我爹還有小雨點。而空地前方，負手站在那裏的人，是穿著千歲綠袍子的空歡。儼然一副王者氣度。他朗聲問了我爹一句。“太傅大人！您可認罪！”爹還是挺直了脊梁，不肯示弱，冷冷衝他開口。
“欲加之罪，何患無辭。”
歡輕蔑俯視著跪在那裏的二人，狠厲地一揮手，喊出了一個字。“殺！”我渾身顫抖著，搖搖晃晃地站在人群中。劊子手舉刀，落下都隻是一瞬間的事情。可那畫麵，卻是永生刻進了我的腦海裏。縱使父親，小雨點，在我麵前如此死去，我卻什麽都做不到。他們頭顱滾落在地上，沾了些泥土，慢慢洇染來一大片血跡。我獨自在人群中怔仲地看著那場景，就連目光都忘記了要移開，隻是定定的看著這一切。快要脫口而出的呼喊，卻瞬間被我的手阻住。
我狠狠捂住了自己的嘴，直到冰冷的眼淚奪眶而出，滴落在手背上。我才推開了人群，發瘋似的跑了出去。過去的那些畫麵，一副副在我腦海裏閃現。
爹握著藤條，指著我的鼻子訓斥我說。“你個不學好的東西！非得好好收拾你！”
小雨點坐在廊前的階梯上，扭頭衝著我咧嘴笑道。“少爺，咱們去哪裏玩啊。”
空歡臨風而立，舉杯對著漫天星辰發誓。
“皇天在上，厚土為證。我空歡以茶代酒，願與高莫結為兄弟。不離不棄，一生一世。”
秋瞑坐在我家的院牆上，衝著我明媚笑著，一雙眼睛又黑又亮。