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三十八章
這些日子來，我撐得愈發辛苦。每日言語甚少，就連飲食也倍覺無味。後來，實在沒力氣出門，便隻能一聲不吭地，木然地在床上躺著。我記得，那天下著大雪。我感覺到渾身輕飄飄的，越來越輕鬆，心下了然，知道是時間不多了。便讓宮女喊來了空歡。他剛剛下早朝，沒來得及換下龍袍便急忙趕了過來。
我靠在床頭，聽見腳步聲就緩緩睜開了眼睛。“吃了那麽多藥，怎麽還沒好？”他在床邊坐下，聲音柔和地慢慢說著。“我該走了……”我幽幽地道了一句。“說什麽胡話！你不會有事的。”“空歡，恨了你這麽久，我才發現，其實我一直恨的都是自己。”我嘴角牽扯出一抹極淡漠的笑意，異常蒼涼。
“夠了！當初，不是你說要恨我一輩子的嗎！現在是怎麽了，要放棄了嗎？”他的情緒從未有過的劇烈了起來，揪著我的衣領，大聲說著，可在我眼中看來卻顯得有些慌張無措。
“我……恨了那麽久，真的好累。我怕是，等不到你的報應了。”那種熟悉的感覺再次湧上心頭，全身像是沉浸在雲裏，我緩緩閉上了眼睛，最後在他撕心裂肺的哭聲中，落下了一句。“我死後，望你還秋瞑自由。”這一世，我就像是做了一場夢。明明隻過了二十多個年頭，可感覺上卻比之前那幾世還要漫長。
如今，也終於到結束的時候了。等到意識終於消散後，我再一睜眼，卻隻慢慢站起。看看幾乎透明的周身，我真的是死了。現在就是一具遊魂了，我低頭望著眼下，跪在床邊的男子，還有他緊緊擁在懷裏的……我。安詳閉著眼，像是睡著了一般。他最後，也不知是怎樣的結局。可這些已經和死去的我，沒有任何關係了。我怔仲半晌，直到我身旁的鬼差，扯動了一下銬在我手上的鐵鏈。我這才回過神，同他一起離開。好像還沒從那段過去中走出來，我一路沉默，也說不出是難過還是慶幸。
既然離開了，就不要再懷念了。好好投胎下一世才對，我應該高興，自己先走一步，那麽下一世也就和幽冥錯開了時間。這樣想來，鬱結在心的低落情緒也慢慢的和緩了下來。不知不覺，我又站在了往生殿，等著閻王審視。他將目光從文案移到我身上，若有若無的歎了一口氣，踱著步子走到了我麵前。
“我們又見麵了～”我尚且還在糾結該不該同他打聲招呼，沒想到這閻王倒自己先開口了。“嗬嗬……好久不見啊，你還是老樣子。”我尷尬的衝他笑了兩聲，才發現他還是冷著臉，對我善意的招呼完全不理會。“如今，你有月老和幽冥撐腰，我奈何不了你。不過你最好祈禱，別有一天失勢了，落到我手上。
否則，可就有你受的了。”他低著頭，對矮了半截的我威脅道。可我卻始終搞不清，他怎麽就這麽討厭我。於是，揉了揉後腦勺，滿是不解地問。“閻王大人，您為何總要和我這小老百姓過不去呢？”他聽我這問話，變得更為不屑，斜眼嫌棄的看了我一眼。就是這似曾相識的目光，卻讓我呆愣住。
腦海裏，突然閃過幽冥那囂張傲慢的模樣。他……現在估計還在人世過的好好的吧。“要不是你將幽冥拖到人間曆劫，我會從安安穩穩的天界調到這個鬼地方做什麽閻王嗎？”哦……原來，他是想要公報私仇啊。我反應過來，這地府終日陰森可怖，除了鬼還是鬼，也難怪這神仙會不情願了。可這也不能全怪我啊，當初要不是遇見了幽冥，我怎麽會激發出小宇宙呢！本以為，如今脫離了那貨，可以順風順水，高枕無憂了。
沒想到，他無形中還是在拖著我的後腿，當真是一見幽冥誤終生啊！我擠出笑臉，忽閃的大眼睛，頗為無辜的看著閻王。希望他看在我出去地府好幾趟的份上，對我公平一些。“閻王爺，您大人有大量，別跟我這不懂事的一般計較哈！幽冥的那種小肚雞腸的臭脾氣，也不知是被哪個仙人帶的，您可千萬學不得！”我這話說完，卻見他臉色更加鐵青，表情愈發扭曲了起來，過了一會才沉聲道。“我是他師兄……”糟了，馬屁拍到蹄子上了！
這人竟是他師兄，難怪瞪人說話的時候，那種冷酷的模樣如此相似。於是，我認命的垂下了頭，囁懦了幾句，這時候不求饒，還等到什麽時候。“閻王爺……您可千萬別為難我了。小的在人間一直本本分分，您就行個好，放我去投胎吧！”他複又瞪了我一眼，眸中寒意隱隱。
“月老托我給你帶句話……”我好奇地望向他，等著後話。那月老原來還惦記著我們呐，我還以為他早就不記得自己之前犯過的錯誤了呢！那為毛我上一世還那麽慘！明明是天界出錯，難道不應該盡量補償我的嗎！我要投訴，我要投訴。“他說，你真是個出人意料的凡人。”我不知道月老說這話的表情，但是可以想象到，那個看著我兩一世經曆，捂臉痛哭，為自己有誌難抒而鬱鬱寡歡的老頭。爺不禁心底暢快起來。
他硬生生將我和幽冥的一世經曆交纏在一起，費勁心機，可偏偏我此生最為刻骨銘記的人，卻是空歡。而幽冥，這世頂多是個跑跑龍套的炮灰。哈哈，小爺就是這麽出人意料！我高興的得意忘形，打算去奈何橋投胎的時候，閻王爺又喊住了我。“喂！你不想知道，三皇子最後的下場嗎？”
他從身後不知名的地方摸出了一方小小的銅鏡，遞到我麵前。雖然我心裏極不願意再回憶起過去，但還是情不自禁的看了一眼。
那是極為深沉的夜裏，穿著龍袍的空歡已然兩鬢蒼蒼，獨自坐在偌大宮殿的案前。一直看奏折，看到疲憊，便靠在龍椅上慢慢睡著。我別扭的扭過了頭，不願再看。“現在你知道，他的報應是什麽了吧？”閻王淡淡慨歎一句，接著說。“得失得失，沒有失去，談何得到。”我不做回應，徑直走到了奈何橋。
我想，我終於等到了他的報應。
那就是，長命百歲，永世孤獨。下一世，我要拋下從前的傷口，重新開始。這次，一定要喝孟婆湯。無數新鬼都排著隊，規規矩矩地依次喝下孟婆湯。我站在隊尾，等行至前方，我才驚訝的發現。所謂的孟婆，其實是個十七八歲的少女。
“你就是孟婆？”我訝然。她淡淡點了點頭，忽地又說道。“我叫孟婆，不是婆婆的婆，是娑婆的婆。”我刻意表現出了然的狀態，應了一聲，可心裏卻還是納悶。
那兩個詞裏婆，難道不是一個字嗎？有什麽區別。這樣不停糾結自己文化水平的同時，我順手拿起了一碗那褐色的孟婆湯。頓時便聞到一股刺鼻的氣味，驀地皺了皺眉。爺拚了，反正下一世又是一條好漢。於是咬咬牙，仰頭將孟婆湯喝了下去。雖然聞上去刺鼻，但那東西入喉卻隻是陣陣苦澀，並沒想象中苦澀。喝完之後，腦袋像是被抽空了一樣，渾身都輕鬆了起來。然後我在鬼差的引路下，高高興興地跳進了輪回道。
等我再睜開眼，卻發現自己被父母遺棄在了街上。有好心人路過，見我一個女娃子可憐便經常給我送吃得來。於是，我吃著百家飯慢慢長大，可孤苦零丁，便開始學著做起了各種營生。
在飯館做過廚子，後來那裏就倒了。再後來，賣過紅薯、糖葫蘆等等，結果還沒賣出去就先被我吃了。綜合過往經驗來說，這些普通工種，完全都不如我現在的買賣賺錢。那就是——盜墓。從那些死去墓穴裏偷出來的寶貝，往往都可以在黑市上賣個好價錢。我通常幹一票，那收入就夠我吃香的喝辣的好些日子了。今天剛剛收到風，城郊又發現了一處地下墓穴。我向來是膽大命也大，習慣了獨來獨往，便收拾好工具趁天黑獨自去了那處地方。
進了地下，先去耳室探了探，然後徑直去了主室。這裏葬著的人應該非富則貴，還是抓緊時間去主室拿點值錢的東西。否則等旁人收到風，趕來和我搶生意，那就麻煩了。
等到了主室，我就見墓穴正中放著的巨大青色石棺。按道理來說，有錢人入葬，定會將生前最寶貝的的東西放在身邊，那些東西體積不大，卻最值錢。我一般盜墓，都隻拿這些死人身上的東西。於是，這一次我還是選擇了這麽做。我磨拳擦掌後，使出了吃奶的勁一手扶在石棺一角上，咬著牙，終於將棺蓋挪開，露出了睡在裏麵的死人。不知道為什麽，當我挪開的那瞬間，心跳異常劇烈。
砰砰。
砰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