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六十章
按照傅懷瑾提醒我的那樣,要想讓熹崇登基時帝位穩固,最有效的辦法就是找到更加雄厚的支撐。如今朝中大臣各分幾派,勾心鬥角。他同我說起,如今獨自便能替我們撐起全部江山的恐怕隻有那戰功赫赫,被先帝封為鼎劍侯的人了。他叫做蕭攸。後來我親自出宮,想去見一見這個傅懷瑾口口聲聲說著的人。到了他王府門口,隨行的侍衛亮出身份,我這才得以進去。在一青年男子的引領下,我穿過回廊,終於走到了一處涼亭。已經到了初夏,亭子四周都是層層疊疊的蓮葉,偶爾點綴著嬌嫩花苞。
我遠眺過去,亭子中央正有一黑衣男子獨坐於棋盤前。尚且隔了不近的距離,我還看不清麵容,等走近了才發覺,這位侯爺竟然這麽年輕,看起來不足而立。他頭帶玉冠,意態悠閑,正專注地盯著棋盤上的黑白縱橫。“侯爺,公主到了。”邊上青衣男子躬身提醒,我們身份地位相當,他是不必向我行禮,但如今我親身來到這裏,他竟然連看都不看我一眼。片刻後他擺擺手,示意周圍不相幹的人全都退下。“公主特意出宮前來,不知所為何事?”他聲音低沉,明知故問道。
我垂著著頭,望著眼下一襲黑底龍紋的袍子。此次來這裏之前,懷瑾就和我大致介紹過他。在五六年前的一場藩王割據中,他起於草莽,自己在當地組建了一支軍隊。打著擁護先帝的旗號,不僅消滅了做亂的藩王,而且連其他地方的殘黨勢力也一並殲滅。在這動亂平息之後,這隻軍隊被先帝招安收編,他也繼而成了父皇最為信任的人,特封鼎劍侯。父皇還特別允許他在衣服上織龍紋,以示恩寵。“你應該知道的。”我深吸一口氣,抬頭望他,在這種具有壓迫力的環境中,身心都不自覺地變得異常緊張。“如今先帝崩卒,朝野內外,無不混亂一片。
太子登基在即,其他三位皇子暗中拉攏勢力,想來是各懷鬼胎,到時候恐怕又是一場腥風血雨。”我理了理思緒,慢吞吞地回答,這樣說起來還是覺得驚心動魄。“恩,你了解的確實是這樣。”他撚起一粒棋子,緩緩落於盤麵上,始終未側目看我一眼。“父皇生前,就一直信任你。所以在如今的朝政看來,我還是希望你可以繼續協助太子成為新帝。”他嘴角忽地噙著一絲饒有興趣的微笑,斜覷著我。經曆了那麽多的事,我已經不是那個怯懦地隻求安穩的公主了,我早就已經懂得什麽叫做人情冷暖,兔死狐悲。於是我坦然無畏地正視著他,等著他說話。“我憑什麽要幫你們?”他眉頭挑了一下,淡然回答。
“太子登基,是最理所應當的事情。”我極為討厭他那副輕蔑不屑,好像什麽都掌握在手中的神情。憑什麽?他一朝為臣,就要為正主鞠躬盡瘁,這難道不是原因嗎?可如今,我父皇曾經如此信任的人,在我們孤立無援最需要幫助的時候,卻隻是輕蔑的問了一句憑什麽。我對眼前人堆積了許久的怒意有些快要按壓不住了,皺眉狠狠逼視著那人。
“你弟弟多大?”
“十一歲。”
他聽聞,忍不住嗤笑一聲。“錦衣玉食,眾人追捧的十一歲孩子,能懂什麽?我敢打賭,其他那三個皇子一定比他更有心機,更會權謀。”他竟然可以說出這麽大逆不道的話來,這普天之下,當真是沒有人可以同他抗衡了嗎?我心神紊亂,一手用力握在了冰涼的桌子邊上,強迫自己冷靜下來。“嗬,是,他的確什麽都不懂。可如果他知道,那還需要你做什麽,又或者即便留得你一時,也容不下你一世。你若是擁立旁人為王,我發誓總有一天,你定會被他們暗算。”
我逐漸冷靜了下來,低下頭,手指撫過棋盤上的那些黑白棋子。倏忽,揮手將它們全都打亂,狼藉一片。“縱使如今,我們淪落為你手上的棋子,但即便是一枚棋子,也能起到決定生死的作用。”他卻是璨然一笑,懶懶道。“你真勇敢,很多人在想要同我說這些話之前,就已經死了。”我輕輕吐出一口氣,冷澀回答。“廢話少說。”
“我幫你,不過前提是。。。。”我奪過他的話,懶得聽他的要求,直截了當的朗聲說道。“這個天下,除了皇位,你想要什麽,我都能答應你。”他輕拂衣袖,緩緩站了起來,用深如墨的眸子俯視著我,曼聲道。“太子登基當天,冊封我為攝政王,輔佐幼帝。”我呼吸在他的注視下變得緊張,和壓抑,忽地點了點頭答應。他心滿意足地笑著,用手背輕輕撫摸著我的臉頰,一寸一寸。在這樣的觸碰下,卻讓我不寒而栗,後背上頓時起了一層冷汗,可我還是強迫著自己一動不動。
過了片刻,他才湊到我耳邊,憊懶地說道。“真的是什麽都能答應我嗎?”我真的受不了了,顫抖著手,狠狠推開了他。不說一句,就轉身離開,走的越來越快,將他放肆的大笑拋在身後。直到走到大門口,我才終於停了下來,劇烈的大口大口喘著氣。方才同那人的一場爭鬥,似乎是我從未有過的驚心動魄。我努力平定了呼吸,重新恢複了往常的狀態。可才走出一步,才發覺到自己連走一步的力氣都已經沒有了,雙手顫抖的厲害。我就隻能倚在門邊,渾身冰冷,力氣像是被掏空了一樣,慢慢的喪失。
過了一會,耳邊突然聽見一陣馬嘶。我抬頭正見,傅懷瑾在我不遠處勒馬停下。他看我這個樣子,連忙翻身下馬,跑到我麵前。“怎麽了?”我眼見他來了,終於放鬆了下來,身體一軟就倒在了他懷裏。“公主,公主!”我意識越來越模糊,等到醒來的時候,已經是在寢宮裏了。睜開眼,首先看到的人是熹崇,他趴在我床頭,靜靜看著我。“阿末!!你醒啦!”我嘴角牽扯出一個無力的笑意,揉了揉他的腦袋。“你怎麽在這兒,不去念書啦?”熹崇扁扁嘴,握著我的手說。“人家擔心你嘛,大清早的就不見了人影,回來的時候就昏了。阿末,你到底去幹嘛了啊?”
“沒什麽事,我就是出門轉轉。可能是太累了,所以我撐不住就暈了。”我坐了起來,靠在床頭,睡了一覺醒來的確是好了不少。可隻要想到之前遇到的那個人,我心裏還是止不住的恐慌。想到以後有很長的時間,都要同那人打交道,我就還是不寒而栗起來。“熹崇,傅懷瑾在外麵嗎?”我淡淡問道。如今,萬事還是同傅懷瑾商量最好,雖然我也不太了解他。但畢竟認識了那麽多年,他總歸還是會念及舊情的。
“哼!你早上肯定是和他出門了對不對?”熹崇一臉的不開心了,又開始耍起脾氣,賴在這裏不肯走。“沒有啦,我是之後遇到他的。要不是傅懷瑾,你皇姐可能暈了都沒人理呢。”我耐著性子,笑著同他解釋。我做的一切都是為了他好,為了保護他。我相信,等他長大後,明白一點人情世故了,一定也會明白我的苦心的。“真的嗎?”他接受了我的解釋,卻還是有些猶疑地問。我堅定地點了點頭,他才乖乖地回答。“他在外麵等著呢。”我看起來睡了很久,那人就一直在外麵等著嗎?一個權術出眾的謀臣,竟也會做這麽天真的事情。
“去幫我把他喊進來吧,我找他談點事情。”
我溫柔吩咐熹崇,弟弟也就乖乖地去了。沒一會,傅懷瑾就推門進來了。我特意遣退邊上的宮女,屋子裏一時又剩下我們兩個人。他慢慢走到我麵前,神色平淡。
我直直望著他,開口道。“那個人太可怕了。”
無時無刻,隻要那個人在,周身都散發出一種壓迫力,壓抑的我連說話呼吸都格外困難。“能從一介草莽,到如今位及王侯。他的城府之深,是我們任何一個人都無法企及的。”是啊,那人真的是名不虛傳。連我現在都在懷疑,這樣冒冒然地同他合作,是不是就等同於羊入虎口。但是現如今,我們內無臂助,外無強援。能尋到的最穩固的靠山,就隻有他這一個人。雖然還有懷瑾一直在盡心盡力的幫助我們,但他一個人勢單力薄,若是將來熹崇皇位式微,恐怕也很難不連累到他。所以,找鼎劍侯協助,是實在別無他法下的不二選擇了。如今,也隻能走一步看一步了。
懷瑾見我沉默,又繼續問道。“他說什麽了嗎?”我思慮一會,答道。“他沒有拒絕協助熹崇的要求,不過他要太子登基當日,冊封他為攝政王。這不就是明明白白的,要掌管朝政嗎?”
“如今太子尚且年幼,我們要他的輔助,便是要將朝野內外都交由他,也隻能用攝政王這個稱呼來向他證明我們的誠意了。”我低下頭,悄然說了一句,格外的無可奈何。“那就隻能這樣了。”
“我們隻要萬事小心,不要行差踏錯,他斷然不會罔顧朝綱,謀朝篡位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