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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三十四章

  夜風呼嘯,榆城一片沉寂,天邊雲層厚厚累積,遮星蔽月,正是雷雨將至之時。


  來人拿了兩件小廝的衣裳,偽裝時我問他貴姓,他低著聲音道:“蓮城中郎士。”


  我不懂“中郎士”是何等官階,隻是聞言微微一笑:“我叫步遙,俠士何不坦誠相對?”


  “葉默。”他丟下這個名字去探路,我卻震驚得久久不能回神。


  等他回來,慌忙扯住他藍色衣綢,話都不利索了:“你叫葉莫?‘花開堪折直須折,莫待無花空折枝’的莫?”


  此時他的目光被細雨打得有幾分涼薄,正盯著我看:“靜默的默。”


  他就這樣望著我,絲毫不見熟悉的姿態,我一時間竟被他冷淡夾雜著幾分冷冰冰的眼神望得有點不知所措,好像我不該再有奢望。


  我和君盡瞳換上小廝的衣服,跟隨葉默在院子裏左轉右轉,終於在深夜的尾梢轉出了別院,東方亮起灰蒙蒙的天色,雨勢驚人,沒走幾步,別院的人紛紛被驚醒,可想而知,中年將軍離奇被殺,領頭人被五花大綁起來,等他一覺睡醒,大概會氣得掀翻屋頂吧。


  我正竊喜著,那邊葉默停下腳步,道:“蕭山的人反應很快,我先引開一撥人,你們混在早市的人群裏,想辦法出城。君候就在城外三裏地的榆林亭。”


  他留下這番話,身子一閃,徑直飛向另一個方向。君盡瞳從未離開過青竹小築,眼下被漸漸蘇醒的榆城弄得手足無措,我拉著他穿過熙熙攘攘的集市,剛到城門口就看到蕭山和君候的兩撥人馬,換做以前我定會主動投奔君候的人馬,但如今有了中年將軍背棄的前車之鑒,我不能帶著君盡瞳自投羅網。


  猶豫之際,君盡瞳突然鬆開我的手,擠進人群,一會兒就不見了。我急得抓耳撓腮,找了半天還差點和領頭人撞個正著,隻見他風風火火往隔壁的街市走去,旁邊的人點頭哈腰似的指引著他,我突然覺察到不好,不會是君盡瞳落入蕭山的手裏了吧。


  君盡瞳目不能視,這麽明顯的目標實在太好找了,我偷偷搶在領頭人到來之前找到蕭山的人,果不其然,君盡瞳委頓地倒在地上,嘴角溢出血,蕭山的人還在不停踢他腹部,僅僅兩個小廝,力道如此之大,分明有國仇家恨的模樣。


  我出其不備,召出離蟲鑽進他們嘴巴裏,離蟲入腹就是蝕骨銘心的疼,這兩人疼得抽搐幾下,很快口吐白沫的死去。


  我跑出來察看君盡瞳的傷勢,責怪他為何意氣用事不跟我一起。他此刻已經疼得說不出來話,隻是緊緊抓住我的衣袖,有股黯然心碎的聲音無形中彌漫,我突然感到心疼,用離蟲探查他傷勢,老實說我失明後尚能看見每個人身上獨有的火苗,複明後更能用離蟲看見他七筋八脈的走向,身體受傷還都隻是小事,他竟然不知不覺的中了毒?

  誰給他下的毒?


  一想到中年將軍曾跟他單獨一室,結果不言而喻。君盡瞳大概是不想連累我吧,畢竟帶著一個目不能視還身中劇毒的人,任誰都難從戒備森嚴充滿算計的榆城逃出。


  但我不是個輕言放棄的人,扶起君盡瞳躲進臭烘烘的垃圾堆裏,領頭人剛到,便一眼看見橫死的兩具屍體,下顎猙獰的臉露出熊熊怒火,一把拍碎手邊的人家籬笆院牆:“給我把他們倆找出來,敢在獅子頭上拔毛,我定要他們挫骨揚灰!”


  蕭山的人接令,四散開,推門入室,強行搜索,很多反抗的人被割了喉,樣子慘烈到駭人。


  我抱著垂死的君盡瞳躲在垃圾堆裏,看見蕭山的人用長劍隨意地戳了幾下,劍刃劃過我捂著君盡瞳嘴巴的手肘,帶出幾縷血絲,我慌忙用袖子抹過,他們抽出長劍,見垃圾堆找不出什麽,咕噥著一州王侯的胞弟也不能藏這裏,沒溜達幾下就走了。


  我苦笑還有今日的狼狽,更為君盡瞳趕到心痛,他本該是天之驕子,享有富貴安寧,哪怕傾回遭逢儺教的狠毒之手,他也該坐享尊榮,眼下卻不得不躲進垃圾堆裏保命。


  “你大概從未有如此落魄的時候吧,是我害了你。”我撫摸他昏迷中仍俊美優雅的臉,等蕭山的人徹底離開後,小心翼翼地探出頭,隻見少年背著魚簍路過,見我鼠頭鼠腦的樣子十分驚訝。


  “你怎麽躲到垃圾堆裏了?”少年好奇地蹲下身子,我趕緊把手指豎在唇瓣上,讓他不要聲張,少年想到橫行霸道的蕭山人,立馬明白了我此刻的處境,拍拍胸脯道:“你們跟我走吧,我家就住在俞河邊上,家裏隻有我阿姐,她心地善良,不會不管你們的。”


  我點頭說好,跟著少年一路穿過僻靜的小巷,等見到穿過榆城的俞河,河邊鵝黃衫姑娘飛快過來,抱住少年擔憂道:“小軒,我還怕你出啥事,聽說集市很亂,蕭山的人在抓兩名逃犯……你們是誰?”


  她錯愕略帶懷疑的目光打量我和君盡瞳,我知道自己混在垃圾堆裏,味道指定難聞,於是退後幾步,手背在衣服上搓了搓,羞赧道:“我們、我們……”


  鵝黃衫姑娘頓悟,我本以為她會嚴詞拒絕,沒想到她拉著我們進了屋,讓叫小軒的少年打來幹淨的清水,給我擦拭。


  我胡亂抹了一把,讓她看看昏迷不醒的君盡瞳,鵝黃衫姑娘將他平放在床上,也不嫌棄我們渾身散發惡臭,用毛巾蘸點清水,順著君盡瞳清晰的輪廓擦拭,露出姣好的五官。


  “這位公子好像中了毒。”她似乎略懂點醫術,我瞧見了希望,攥住她的手懇請她救治,她隻是搖頭道:“我隻跟人學過半年,實在不精通,不敢隨便救治。”


  我欣喜的目光又落了下來,折騰一天,肚子竟在這時咕咕叫起來,鵝黃衫姑娘嫣然一笑,讓小軒拿出魚簍裏剛打的魚,說是喝喝魚湯,能去除淋了一夜的雨的寒氣,屋外細雨綿綿變成狂風大作,有股山雨欲傾的味道。


  鵝黃衫姑娘挽起袖子,露出白玉般的一截手臂,將鮮美的肥美下入鍋裏,邊用鍋鏟翻炒,邊告訴我幹淨的衣服在哪。


  我順著她說的位置找到一件碧色青衫,忍不住脫下沾染惡臭的衣服。正巧小軒從偏房抱柴火進屋,撞見我背後參差錯落的疤痕,手裏的柴火掉落在地,鵝黃衫姑娘也聽到動靜,轉頭看來,我竭力想蓋住後背的疤痕,卻還是沒能遮住,而後微微一笑:“嚇到你們了。”


  普通人家的姑娘小子定沒見過這副慘狀,我怕他們想到蕭山的人抓的兩個逃犯,忙套上衣服說道:“我們這就走,不打擾你們了。”


  “別走呀。”小軒抓住我的一方衣角,那邊鵝黃衫姑娘輕輕歎口氣,溫柔的言語令人發自內心的動容:“你們定是受過很多罪,吃過很多苦。”


  她這麽一說,我喉頭哽咽了,按捺心緒,坐下來一五一十的說清楚:“我們就是蕭山要找的人,昨晚我們被掠到他們的別院,殺了一個人逃了出來,眼下怕是大禍臨頭了。”


  鵝黃衫姑娘靜靜聽完,魚湯也泛出渾白的湯汁,香氣撲鼻而來,我嗅了嗅,饞道:“好香啊。”


  她“噗嗤”一笑,把魚湯盛出來,蹲到我麵前的桌上,坦言道:“人間萬古事,不如人間煙火氣,吃飽了才有力氣跑。”


  小軒嘴饞的伸手去撈,鵝黃衫姑娘拍了怕他不安分的手背,笑著無奈的搖了搖頭,小軒吐吐舌頭,洗了手再過來,我用筷子撕了塊雪白滑嫩的魚肉下來,剛進嘴裏,鮮美可口的魚肉就滑進腹中,我道:“這就是人間煙火氣。”


  小軒還是個少年,橫掃落葉般的大快朵頤起來,鵝黃衫姑娘也不吃,倒是盛了碗魚湯給君盡瞳喂下。他喝了新鮮的魚湯,臉色好了些,長長的睫毛煽動著,好像不久便能醒來。我光顧著填飽肚子,整個條魚被我和小軒分食,咂咂味回過神來,鵝黃衫姑娘隻是坐著淺笑,對小軒露出寵溺溫柔的目光,我有點不好意思的放下筷子:“是不是我太能吃了。”


  鵝黃衫姑娘笑著搖頭:“姑娘不必拘謹,餓了再多吃一點。”


  後來我和小軒收拾碗筷的時候,見他鬼鬼祟祟的拿出一塊烤雞腿,我道:“好呀,你還藏私貨呢。偷吃可不好哦。”


  “誰偷吃啊。”小軒臉漲得通紅,想到什麽又嬉笑起來:“今天是我阿姐的生日,我才央求人帶我去打魚。在回來的路上,我見市集的人跑的跑,逃的逃,拿了塊雞腿回來給阿姐吃。”


  他賊兮兮的笑,我卻怎麽也笑不出來,仔細打量這間家徒四壁的茅舍,盡管蓋在俞河邊很有意境,但這家隻有姐弟兩人,年歲都不大,很難想象如何維持生活……


  “你們明明都吃不飽,我還來添麻煩。”我真的愧疚極了。


  鵝黃衫姑娘見我和小軒收拾碗筷不回來,出屋子來尋,聞言笑道:“我們並非大義之人,舉手之勞還是要的。”


  小軒從小渲染在這環境下,豪情萬丈的拍拍胸脯道:“我阿爹阿娘生前就教我們,與人為善就是與己為善,如果說什麽江湖義氣,我們不太懂。”


  真是熱心腸的姐弟兩。


  我怕耽誤太長時間,雨幕有緩和的勢頭,背著君盡瞳跟姐弟兩告別,沒想到前腳剛踏出茅屋,後腳蕭山的人在清濛的雲霧中摸了過來,鵝黃衫姑娘眼見形勢不對,將我和君盡瞳藏到自家地窖裏,這裏放了一些過冬的芋頭,除了芋頭,還是芋頭。


  他們生活如此清貧,隻有芋頭能充饑過冬,一想到我剛才吃了那麽多魚肉,鵝黃衫姑娘隻是眼巴巴的望著,並未動一下筷子,我便懊惱不已,此時君盡瞳幽幽醒來,我抱住他,貼在他耳邊小聲道:“蕭山的人在外麵,有家姐弟兩救了我們,把我們藏進地窖裏。”


  君盡瞳很快認清形勢,沉默的點點頭。隻聽外麵發出尖叫聲,我趕緊打開地窖的一道縫,從縫隙中看見鵝黃衫姑娘露出的一截臂彎引起蕭山之人的歹念,正被人欺負著,我怒火中燒要出來,小軒突然拿起一截木棍跑過去,蕭山的人拔出長劍對準少年的額頭就是一劍,鵝黃衫姑娘被這幕畫麵驚呆了,我再也不能忍,捏住離蟲子蟲衝出去,幾道銀光隨著意念鑽進蕭山的人體內,不多久,他們也口吐血沫的死去。


  雨水衝刷土壤摻雜的血水,鵝黃衫姑娘爬過去抱緊小軒冰冷的身體,無力的嚎啕大哭著,訴說世道的不公,旋即拔出長劍刺向自己的腹部,不留一絲餘地。


  她微微挽起的臂彎垂落了,猶如撞向地麵的碎玉,落了滿地的晶瑩玉潤,我握住她的手,哽咽道:“是我害了你們。”


  她卻將目光投向灰蒙蒙的遠方,咬牙切齒道:“這亂世任誰都不能獨善其身……”


  天空劈開一道紫紅色的雷電,她最後睜著淒楚的眼神道:“有錢者魚肉百姓,有權者欺壓平民,在位者罔顧人倫,而大儺神竟縱容這一切的發生,我爹娘就死在離州逃往這的路上,我們王侯沒有錯,我們山主沒有錯,有罪的是這不分黑白的人世間!”


  沒想到他們會是離州逃難來的流民。


  而大儺神在拋棄他們後,又派人奪走了他們的生命。


  “原來你在這啊。”領頭人從俞河對麵涉水而過,我怕君盡瞳出地窖,慌忙蓋上茅草,他每一步踏來,便有勁風一陣強似一陣的壓迫,而他越是靠近,我越是能感受到他周身散發置我於死地的氣息。


  我嘴角上揚的微笑卻沒有減弱幾分,他歪著頭打量我,目光落到我空無一人的身後:“君家小侯爺呢?”


  “丟掉我走了。”


  “他會放任你不管?”領頭人耐人尋味的目光在我身上遊離,看我被雨水打濕衣衫露出曲線的身子,上前幾步扼住我的肘腕,陰森道:“那我就把你剝光,放在城門上,讓所有人仔細瞧好,看他還能做縮頭烏龜到幾時!”


  他挑釁的話語讓我感到不好,我立刻冷言道:“他本就是個瞎子,我跟他混作一團幹什麽。他是王侯的小公子,一不能襲承侯位,給我尊貴的生活。二還是個瞎子,連生活都費勁。三……你說的毫無道理啊,憑什麽會以為犧牲我就能逼他出來?”


  我連說了兩個“瞎子”把話堵死,希望君盡瞳聽到後能按捺不出。


  “好啊。”領頭人帶著我轉眼來到城門之上,將我推倒在牆壁與他的臂彎之間,炙熱而火辣的氣息噴在我的頸窩處,我召出離蟲,沒想到他到底是儺主叔叔輩的人物,氣息一震,硬生生震飛了離蟲。


  他就這麽以俯視之姿,將我抱在他腰間,強壯有力的臂彎牢牢鎖緊,迫使我動都不能動。


  大雨衝刷一切感覺,我也不是在乎名譽的人,隻是我還沒談過甜蜜的愛情,還沒享受到被人疼愛的滋味,就要以最憋屈的姿態丟下清白,我知道以領頭人的實力是無人能及的,哪怕有萬分之一的希冀,我也希望那一抹湛藍色能出現眼前。


  可是我沒等到他,從沒想到,有一天在我深陷絕望之際,有個人會不顧一切的出現,上刀山下火海的來救我。


  是君盡瞳。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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