当前位置:萬花小說>书库>都市青春>半步上雲端> 第六十二章

第六十二章

  翌日。


  秋高氣爽,迎來新秀選拔最後的比試。


  四王爺和滕歌早早穩坐高台,就連尚候這個老雜毛也來了。


  唯獨不見左殿。


  時間將至,辰娘派人去尋,很久後,才見素衣少年抱著左殿走來。少年生得唇紅齒白,隻是嘴緊緊地抿著。他懷中的左殿麵容發虛,額頭沁著細密的汗,青筋延展到鬢角生出猙獰之色。


  尚候捋須笑眯眯道:“左殿今日氣色不太好,可是身體被掏空了?”


  左殿很生氣……從未見過的怒目而視。


  周身迸發的氣勢劈砍出去,猶如滔天巨浪,沒有半分顧忌地掀飛遮陽的綃帳,抱著他的少年在怒氣席卷之前,本能的察覺到危險,仍死死地抱住頭發都要衝上天的左殿,即便被怒氣的傷到,也隻是緊皺眉頭,低著頭,才沒重蹈昨天少年的覆轍。


  而尚候卻硬生生的擋住了這番怒火,黑豆般的眼眸中緩褪賅人的鴻光:“生什麽氣嘛,多大點事。”


  也許顧忌到尚候的實力和在場皇親的安危,左殿的怒氣刮向高台後的城牆,但聽“咚”的一聲巨響,劈裂牆頭兩尺縫隙。巨大的衝擊帶來晃動,宛若山神打個噴嚏,令在場之人都有幾分心驚膽戰。


  左殿這次……受到什麽刺激……


  人們麵麵相覷,辰娘依然泰然自若道:“時辰已到。”


  “嗬。”礙於尚候威壓下的左殿一聲冷笑:“昨夜本座遭奸人毒手,身受重創,若讓本座查到何人所為,必將挫骨揚灰,不計代價!”


  遭毒手?

  眾人被這詞震懾到了,誰敢在儺教和朝廷的眼皮底下,重創堂堂左殿?

  左殿麵色很難看,可還是勉強撐著身子,任少年抱他坐下。


  “怕嗎?”空氣中陡然傳來一聲密語,我聽後笑了笑,回望搖扇看來的雲桑,不置可否的聳聳肩。


  昨晚我借著天光透亮,手起刀落,但見左殿的袍子下方很快滲出濕潤的印記,旁邊昏死的少年似乎聞到血腥味隱隱醒來,我和雲桑趕緊閃到房梁上避開碰麵。那少年驚見左殿血流不止,惶恐了半天,竟然拿起我落在榻上的刀子,又狠狠地補了一刀。


  他顫抖的動作使素衣順著肩膀滑落,露出遍布青紫汙痕的肩胛骨。


  也許真是驚著了,少年補完這一刀立馬丟了刀子,慌亂中又撿起,朝自己脖頸劃出一道血痕,薄薄的刀口瞬間被血珠填滿。也不管大出血的左殿,在儺教的人發現之前,繼續匍匐在榻上裝睡。


  果然,左殿經過今晨的搶救,勉強保住半條命,隻是成了閹人。醒後發了怒的要找到傷他之人。而割他一刀的少年此刻正坦然的抱著他看向台下,眼底閃過不符年齡的光,我看著頭皮都發麻,更何況深諳人心的雲桑。


  這廝還在笑:“娘子啊娘子,想不到啊想不到,你這算是替左殿培養出了冷血暗人,還是替傾回挖掘了一個禍國殃民的苗子?”


  “想不到的事還多著呢。”我涼涼道:“每一個人、每一條生命都有自己的選擇,我能有什麽辦法。”


  “那你呢,你的選擇還沒告訴本君……”他話音未落,那那再一次敲響銅鍾,昭示最後的比試開始。隻聽雲桑的聲音在耳畔回響:“罷了。不管你的選擇是什麽,本君都奉陪到底。”


  我領悟過來他的意思,更驚愕他氣勢如虹的魄力,便在我想問他原因時,辰娘從袖中拿出一個鈴鐺。


  “此物是儺教至寶,鳳羽凰飛鈴。世世代代交由大貴上掌管,曆經數千年傳到雲王爺手裏,王爺不惜割愛,拿來作為最後的測試。即刻起,最先碰到這枚鈴鐺的前三人,就是本次新秀選拔的頭三甲,即獲得進入虛碧崖的資格。”


  像是響應辰娘動人的嗓音,萬裏晴空突然傳出陣陣鷹嘯。


  “那是什麽?”人們驚呼的同時,數隻蒼鷹張開羽翼,從頭頂飛過。


  我直呼變態,聽君盡瞳說起過一樁異聞:儺教飼養了一種蒼鷹,自小食腐屍髒器為生,喝九尺寒潭之水,雛鷹剛出生吃的第一口就是父母的血肉。等到振翅高飛的年歲,眼珠子成猩紅色,爪子異常尖銳,若傷到身上,必是脫皮去骨的疼法。


  辰娘忽的將鈴鐺高高地拋起,在半空中劃出優美的弧線。


  瞬間數道身影緊追而去,盤旋的雄鷹聞到廝殺的味道,振翅揮舞,一時間血腥味和痛呼聲打破尚城的寧靜,昭示著腥風血雨的到來。


  前方攢動著數枚人頭,我掂量手中的軟劍,挽出幾道劍花,欲施身不縛影闖過去,登時人群中迸發駭人的氣勢,蕩出方圓幾丈外,一個姑娘穿著黑紅相間的衣袍,微微晃動纖細如天鵝般的頸線,周身真氣四溢,於漫天光芒中持劍玉立。


  “好強啊。”很多人驚呼道。


  我頓住步伐,微微抬起眼皮,這姑娘臉上掛著半張儺麵,隻露出精雕玉琢的眉眼和優美的唇線,很難說是俊還是美。


  我冥思苦想,這號人物如果前兩輪測試見過,多少該有點印象吧?可我真的不記得有過這姑娘。


  關鍵還強的離譜。


  但眼下也不是認人的時候,我挽動手中軟劍,將迎來的雄鷹當場劈開,一股深藏骨肉和靈魂的弑血氣息,登時噴湧出來,像是印證世人傳言的“勾陣凶將,誅罰殺戮”那般,仿佛於烈火中反複的煎烤,等醒過神來,鳳羽凰飛鈴擦肩而過,我想也不想地伸手去抓,迎麵劈砍來一把長劍,想將我的手和鈴鐺一起削掉。


  映入眼簾的是蕭鈴音狠毒到瘋魔的神色。


  我頓時被激怒,鬆開鳳羽凰飛鈴,單腳點在她的劍鋒上,手中軟劍刺去。蕭鈴音冷笑一聲,真氣震開劍鋒,讓我重心不穩,使出身法避開,我眉目一沉,大喝一聲,用氣息對上氣息,毫無虛招,毫無花架子,就這麽簡單地破開她的氣場。


  蕭鈴音渾身顫抖,咬牙切齒的盯著我,眼裏幾乎爬出怨毒的蛇:“滕搖!”


  隨著話音落下,劍尖刺向我的胸膛。


  昨日她就窮途末路了,也許是吃了補過頭的藥丸,耗損精血,這殺招幾乎破綻百出,待行至跟前,便被我的氣息絞碎。我握住劍身,有滾燙的鮮血流淌,蕭鈴音雙目微瞠,似乎想不懂我為何氣勢大增,但見我拉動利劍,向她刺去。


  眼看劍尖刺進蕭鈴音的血肉,卻在這時,台上又有人出手相救,金光封住劍尖,讓這殺意止步於前。


  我麵色一冷,往台上望去,好一個緋衣公子風華絕代。他站在四王爺身側,似笑非笑的看著我:“娘子息怒啊。”


  息怒?

  你前一刻信誓旦旦說著“奉陪到底”,下一刻便當眾打了我的臉,還告訴我“息怒”?

  “你說這話不覺得諷刺?”我握緊劍刃,讓它染上我的血,陽光下更顯得鋒利,身形一動,直取蕭鈴音的心房。


  蕭鈴音驚慌中身形後退,仍被劍尖抵住心口,我正要紮深之際,旁邊倏有一道氣息攻來,我心頭簡直火大:“後台硬有什麽了不起,有本事叫大羅金仙來,我照樣要殺你!”


  蕭鈴音捂著胸膛行至儺麵姑娘身後:“勾陣之命,就是為人們帶來災禍。以前我同門因你而死,今日便要親手將你削骨剔肉,方泄心頭之恨!”


  她說得義正言辭,我倏爾笑了:“你來啊。”


  離蟲傾體而出,漫天銀光向她飛去,也許感應到危險,蕭鈴音大喊:“我死了,儺教也不會放過你。”


  我輕柔一笑。


  離蟲刺入她胸口,鮮血迸濺,隻聽“嘭”的一聲,似將蕭鈴音摔成肉泥一般,蕭山的人圍上前救治,左殿的目光可謂惡毒至極:“滕搖,你膽敢!”


  原來蕭鈴音真的沒說錯。勾陣嗜血,我此刻從身到心,都感到無比的舒暢,連同這兩年的憋屈、煩悶、鬱結和憂思,都一掃而空。


  在眾人驚詫的目光下,儺教旋即投來乾坤罩,將場上團團圍住。別說鈴鐺,連人和雄鷹也飛不出半個。


  對於人來說,有點舉步維艱。然而對於從小長在陰暗之地的雄鷹來說,這樣封閉的場合則是最好的狩獵場。


  我凝神望去,數隻雄鷹認準我掌心流淌的鮮血,不顧一切地朝這撲來。我轉身劈開一隻雄鷹,血水撒落衣袍,更多的雄鷹聞到腥臭味,以前仆後繼地姿態不要命的過來。我看見儺麵姑娘趁機追逐鈴鐺離去,她似乎並不打算為蕭鈴音報仇,眼裏專注到隻有那枚飛舞跳動的鈴鐺。


  就在她碰觸到鈴鐺的一瞬,有刺眼的光將她緊緊包裹住。


  “卿卿……”遙遠的過去有人喚道。


  “我不是。”疼痛劈天蓋地地襲來,我忍著被鷹櫞撕開的血口子,拚了命地抓住她手裏的鈴鐺。


  乾坤罩似琉璃般應聲碎裂,稀稀落落的,像下了一場雪。


  我便在這場雪裏落在眾人麵前,連同儺麵姑娘一起。


  “新秀選拔前三甲,分別是洛州燈華、儺教阿九、簡山滕搖!”辰娘宣道。


  終於進前三甲了,真不容易啊……我腳步虛晃,眼看要倒下,沒等雲桑飛來扶我,抬手將他擋在半步之外:“別演了大哥,你是儺教的人,怎會和我奉陪到底。以後別招惹我了。我煩。”


  雲桑沉著眉目沒有說話。


  像是經受不住乾坤罩碎裂的氣息,阿九姑娘臉上的儺麵裂出一道縫,我好奇地望過去,想看看麵具下是何等的風姿,霎時呆住了。


  如果這個世界,有一人能牽動我的心魂,成為我不顧一切的方向,那一定是葉真。


  等我回神時,已經盯了她半晌,更沒察覺有人走近。


  我似乎看不清來人的長相,隻看見對方有漆黑如墨玉般的長發,渾身被寬大的黑袍罩住,在綠樹成蔭下,緩慢地抬起頭,露出一張被毀掉的俊臉。


  從他的下巴蔓延到右臉頰都被灼燒了,結了薄薄的痂,他冷靜而冰涼的眼神將我從頭淋到腳,隔了片刻才開口道:“你果然還活著。”


  我聽他說話的語態,似乎跟我很熟識,正微微愣神,隻聽那人又低頭遮住半張燒毀的臉,低不可聞地自嘲一聲:“是啊,這副模樣,你又怎會認得……”


  我雖不認得他現在的模樣,但我認得他大拇指上的玉扳指。


  “君候?”


  君候微微一震,冷淡的問:“女子,你認得出我?”


  我還記得他談及顏容時露出的溫柔繾綣,也記得他猶豫的推開夢死閣後臉上的不舍,他那會時常閉眼回想顏容的點點滴滴,有時候也會睜開眼,疲倦地盯著屋裏的角角落落。而此刻,容貌、地位、尊嚴……他幾乎什麽都失去了。


  而我的葉真呢……我攥緊姑娘的衣角。


  我不是沒見過失魂之人的模樣,又怎會認不出眼前的姑娘,那原本清亮得很好看的眸子,像被夢魘住了似的,失去了所有的光彩。


  “葉真她怎麽了?她不認得我了?”


  君候緩緩抽去我攥緊的一片衣角,不甚在意又沉痛無比的道:“怎麽了?阿容生來就是至陰之軀,被儺主當作鼎爐,天魂盡毀,成為無知無覺、隻懂得服從命令的離魂者!而你,踩著小築和侯府堆積的屍山火海,登上萬人矚目的位置,可曾想過她一直在苦苦尋你!”


  我肝膽俱裂,震驚到說不出話來,滿腦子回蕩著“鼎爐”二字。


  “如今顏容成了儺教的阿九,成了一把披荊斬棘的利刃,我除了陪在她身邊什麽都做不了。”君候遮住葉真的眼,滿目痛恨:“滕搖,你身負勾陣命數,注定孤苦無依,無人親近,如果當初你能放過阿瞳,他便不會生死不明。如果你能放過顏容,她也不會淪落至此。”


  “我要帶她走!”我拚了命地拉著她,不顧她眼底冰冷至極的懵懂和茫然,孩子氣的道。


  “儺主給她下了毒蠱,離開他身邊七日必會爆體而亡,他如此操控,你怎麽帶她走?偌大傾回,你又能去哪兒?”


  儺主!又是儺主!

  我恨不能回到那年的簡山雲巔,將儺主拿刀刮個幹淨。如果我沒有心軟,就不會親手將惡魔推到葉真身邊,她也能逃過這場劫數。


  是了。我再也不會心軟了。


  “總有一日,我會斬斷桎梏,誅盡宵小。”


  是我沒有保護好葉真。


  “顛覆儺教。”


  是我害死了君盡瞳。


  “手刃儺主。”


  我會傾盡一切治好她,再不會讓她受半點傷害。我隻求君候能保護好葉真,等我接她回家。


  君候和葉真走後,我的世界一片漆黑,就像沉在天地混沌中的一塊嶙峋怪石,滿身狼狽地蜷縮在泥濘裏嗚咽嚎啕:


  尚才選拔和高達選拔結束後,尚城終於恢複了往日的寧靜祥和。儺教準備的五百童男童女連同舫船,在一個起了霧的清晨停泊在離世海邊的岸上,引來很多人圍觀和瞻仰。


  彼時,我套上冰冷的銀白甲胄,在滕歌略微欣慰的目光下,登上駛向虛碧崖的舫船……


  後世記載:天成二十二年秋,虛碧崖開啟,群雄爭豔,舫船駛入離世海,音訊全無。次年三月,沒有君侯的鎮壓,外族人在巽州壓境,硝煙彌漫,戰事四起。


  一年後,離州匪首景卻帶領叛將打回離州,和儺教扶持的鳳清仙主割據抗爭。內憂外患之下,回王日漸老邁,尋求長生之法,不顧皇子爭權奪勢,朝政岌岌可危。


  又過了半年,滕仙主之徒滕搖,在虛碧崖大放異彩,手持玉符獻給王上,惹得聖心大悅,當即被封為中郎將,特賜封號——“扶搖”。

上一章目录+书签下一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