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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一百章

  “蓮妃娘娘。”燕小司在門外兀的喚道。


  同明朗月光一起照進屋子的,還有一道飄逸的麗影。


  我心思微沉,往虛掩的門望去,好一個登雲攬月的佳人。她站在冷宮的台階上,雙眼通紅的看著痛苦的回良澈:

  “十一他怎麽了?”


  她沒有喊王爺,而是喊十一。聲音微微顫抖。


  “不勞娘娘費心。”我輕撫摸良澈的唇瓣,悄悄地讓他沾上我的血液,繼續施以內力,看著他臉上湧出一道紅光,正與蠱氣分庭抗衡。兩股力道在體內肆虐,回良澈痛呼出聲,我用手擋住他額頭蔓延的青紫色蠱紋,餘光瞥見回王看蓮妃的眼神越來越沉,不由勸道:“冷宮夜晚露水重,娘娘早點回去歇著罷。”


  佳人身形一動,想也不想地撲向回良澈,踉蹌跪地,指尖觸碰回良澈濕汗淋淋的臉頰,竟因微微發抖而懸停在咫尺間。


  “我不走。”


  瞧見這一幕,回王焦急的神態猛地變得陰氣沉沉。


  正是妒火與怒氣發作之際,旁邊倏有清冷氣質如臨淵踏煞緩步走來,我手中沉甸甸的重擔如泄洪般頃刻流散:“公子。”


  卻在這時忽覺回良澈體內蠱氣大作,像是化作鎖鏈套住我運功的雙手。在蠱氣的誘導下,隻覺心口沉睡的魔氣在血與怒中翻騰,不會沒救成人反把自己搭進去吧?

  “別強行運功,調整一下心緒。”白端接過我被蠱氣糾纏的雙手,“沒有笛聲的催發,小十一暫時不會有事。倒是你,叫人擔心。”


  “不礙事。”見他滿麵慍色,即便心魔叫我疼得直冒冷汗,也笑容明媚,“公子別擔心,我皮實的很。”


  “看出來了。”他從鼻腔中逸出輕哼,旋即沉著眉目沒有說話。


  他說得那般不鹹不淡,讓我笑得沒有底氣:“好嘛。”


  有白端出手,回良澈體內的蠱氣漸漸抑製住了。


  蓮妃也鬆了口氣。


  回王負手行至白端和回良澈跟前:“死了就死了,這個逆子。”他說這話的時候沒有溫度。


  白端淡道:“父王為何在冷宮召見小十一和葉參領?”冷宮是宸妃生前居住的寢宮,在他心裏同樣有著不可小覷的分量。


  即便回王不願多說,也能猜得出來,在冷宮召見回良澈,一方麵不讓事情鬧大,如果回良澈真的拿半成品弑君,也有辦法很快掩蓋痕跡,另一方麵宸妃是回王的心頭刺,他想以此教育兒子,情深沒什麽好下場。


  換句話說,在回王的認知裏,如果四王爺年少時不為了王妃魯莽頂撞,就不會白白錯失儲君的位置,以至於花費數年來經營籌謀。如果回良澈不為蓮妃傾心動情,就不會惹出東夷海戰和行宮屍人的風波,更不會抱有大逆不道的心思……想了想,白端不能因為我和回王反目……


  我轉頭看白端:“王上說今晚月色不錯,適合賞月喝桃花釀。”


  “哦?”白端莞爾:“行宮出事,你不用蹲牢獄,還能跑這賞月?什麽逍遙快活日子?”


  “牢獄什麽牢獄,王上可喜歡我了,哪舍得我蹲牢獄。”我聞言縮了縮脖子,他怎麽什麽都知道啊。


  回王冷眼盯著我和白端逗嘴,末了歪著嘴角,連著說:“好啊好。孤小瞧了你們。”


  周身寒意警覺,一股不善的意念順著他的話音,傳至心頭。


  我拚上性命救他兒子,他卻暗自下決心要我死?

  影衛殺至跟前,劍刃刺入心髒前一刻,白端周身寒氣凝成冰霜旋轉而出,打掉他手裏的劍,將他脖子纏繞一圈,拉至我腳下匍匐,寒氣在影衛身上遊走,隨時可以化作利刃,將他碎屍萬段。


  “回良端。”回王先是喊了白端的名字,接著氣不過一腳踢了上來:“連你也要違背孤的意思。”


  方才為了救回良澈,內力幾乎耗盡。也有可能是白端的臂彎過於舒適,讓我打起小盹。


  白端順勢抱起我,耳邊全是回王的怒不可遏:“你費盡心思將她捧成滕家嬌女,助她所行之路皆順遂平坦,這些年你明裏疏遠她,暗裏卻替她掩飾身世,你真當孤不知道,她就是當年放火燒城的儺女?她天性張狂恣意,不可馴服掌控,而你身為傾回的主棋者,有著引流把舵的使命,為救這麽一個禍害,最終將自己搭進去,真的值嗎?”


  原來,這便是白端對我若即若離的緣由。


  我也想問,真的值嗎?


  傾回的世世代代都會有穿越者帶著新鮮血液去碰撞古老的、頑固的思想,他們背負著不可推卸的使命來到異世,在追逐與廝殺中播種知識與文明。


  可我們這一批人到來的意義又在哪兒?也許隻是一次刻意,一場荒誕,一個早有結局的故事。


  回王將種種歸結與我天性張揚恣意,不受馴服,不受掌控。


  我想,他說的沒錯。天性叫我磕得頭破血流,還學不會服軟。


  而我的天性隻有簡單的一句話:好好活著。


  說了要好好活著,就不想跪著趴著委曲求全。


  也許我應該在白端和滕家的庇護下,待在簡山,渾渾噩噩地過完一生。這樣的局麵是所有人希望看到的,是可控的未來。


  沒有鮮衣怒馬的滕少將軍,沒有懶散狡黠的葉參領,沒有諸多的不可掌控,更不會有白端跟著我收拾爛攤子。


  所以我也想問:為這樣的我,把自己搭進去,真的值嗎?


  白端湛藍色的衣袍於風中獵獵,迎著月光的身姿清俊無雙。他隻是平靜的說:“沒有值不值,隻有想不想。”


  他抱著我,跨出房門,回王的痛斥之聲宛似震徹天地:“你就不怕落得跟孤一樣的下場!情字碎人斷腸呐!更何況她是滕家的女子,她和你母妃又那麽的像。”


  我攥著衣襟朝白端搖搖頭,鬧成父子反目屬實不值得,這時候說兩句好話服軟才是上策。


  我這邊剛要開口,那邊白端已然行至庭院,望向那株落滿芬芳的桃花樹,悄然道:“世人總說她和母妃很像,起初兒臣也這麽覺得。父王說過,有些人活得像一團火焰,將你焐熱隻是為了將你消磨。兒臣自幼便是淺情涼薄之人,自認吃不消,便想著遠遠看著就好。等燃著的火熄滅,等揚起的風消停,等她走出我的世界……”


  我張了張嘴,口中兩個字傾吐而出:“公子。”


  他聞言低下頭,明明有著掌握天地的力量,也會因為害怕而小心翼翼地用鼻尖觸碰我的鼻尖,他的眼中仿似有著一場山海盟約:“她張狂也好,惹事也罷,靠近了就靠近了,愛也就愛了。況且,兒臣不是父王,貓兒也不是母妃。”


  微瀾天幕,澄澈月色,此時皆鮮活靈動了。


  從冷宮回來,我發了一夜的寒,握著白端的手不鬆。


  也不知身體怎麽了,自年初開始,便十分嗜睡。


  白端給我把過脈,眉宇凝重,囑咐我好好休息,說有事與師兄商議。我在困倦與疲憊中點頭,等他走後又睡了個昏天黑地。


  這次迷糊中有人推開房門,先是在旁邊整理好的床榻躺下,有一搭沒一搭的說著話,見我毫不理會,躡手躡腳地靠近,扒拉我的腦袋。我實在沒功夫抬眼皮,隻能聞到一陣熟悉的香味,嘟噥著“你個老雞賊”,轉身又睡著了。


  我實在太困了,困到他輕拍我的後背也不自知。


  等再睜眼,已經過去兩天。隔壁的床榻留有淺淺的痕跡,顯然有人睡過。


  可我實在記不清,夢中那個有著溫柔雙手的人長什麽樣子。


  不等我細細咂摸味兒,陳二狗敲也不敲門地喊我去晨練,說是校武場迎來了不輸滕搖的女子弟。


  我勝負心起來了,穿上鞋,抬腳往校武場走。


  走到半路想起回良澈的事,又不好明著和陳二狗說,隻能旁敲側擊的問:“行宮的事,王上沒怪罪我們?”


  “沒啊。”陳二狗薅了根狗尾巴草叼嘴裏:“聽說地娘前來指認十一王爺,又把你誇了一通,王上想保十一王爺也保不成,隻能先把他收押天牢,等候發落。”


  “哦。”我隨口應著,想著儺教原先同回良澈一夥,難不成真要分道揚鑣了?


  等走到校武場,黑壓壓的人頭包圍著比武台。


  隻見一道粉色的身影猶如驚鴻戲鳳,打到台上幾個彪形大漢節節敗退。甚至揚言:“禁衛軍不過爾爾,還有誰與本公主一戰。”


  陳二狗歎道:“這就是王上的掌上明珠,淩霄公主回良珠。”


  “我知道。”她是四王爺的同胞妹妹,還是雲桑的未婚妻。


  傾回王室的叫法挺有意思。白端的大名叫回良端,小字白,故而叫白端。四王爺回良夜,小字錦,又叫錦夜。七王爺回良安,小字長,又叫長安。十一王爺回良澈,小子溫,又叫溫澈。


  令人眼球一亮的淩霄公主,我記得白端喚過她明珠。


  我騰身而起,笑眯眯的來到她麵前:“小明,吃過早飯沒?”


  “你是新來的?”明珠顯然經常混跡禁軍,抬眼上上下下的打量。


  “卑職是新任的禁軍參領,葉扶。”


  “怎麽?想上來挨打?”燦若櫻桃的小嘴挽出不屑。


  我記得先前看她的時候,還挺單純乖巧的,怎麽離開雲桑的身邊,會如此囂張跋扈。


  果然公主都有“公主病”。


  我三兩下將她逼到比武台邊沿,她臉上的驚慌弄得人心癢癢。


  “小心。”我怕她跌落台子摔哪好壞,剛扶住她的腰身,明珠扭動身子想推開我,而我的手好巧不巧地勾住了她的腰帶,就這樣,她的外衣便順勢地剝落下來……


  場麵登時很震驚、很尷尬,我快速脫下外衣給明珠披上。


  她嚇得已經說不出話,我感到頭疼的是,她會不會到回王跟前告我的狀。回王應該也沒想到,我不但撩撥了他的兒子,還撩撥了他的女兒。


  我的腦海快速閃過幾番說辭,覺得怎麽也說不過心思詭譎的老狐狸,幹脆把告狀的苗頭給掐掉。在明珠眼淚花在眼眶裏打轉之前,我語重心長的道:“知道卑職為什麽能打過你嗎?”


  她被我猛地一問,咯噔止住哽噎,茫然地搖頭。


  妥,金絲雀上鉤了。我拾起她掉地上的劍,“公主的強大如同這把精美的劍一樣,光鮮亮麗又華而不實,碰上願意配合的人,您就是蓋世女俠。但碰上卑職這種不知好歹的,您就免不了吃啞巴虧。屬下隻是想提醒公主,古人有句話叫做‘居安思危’,切莫因為身旁的安逸,忘記遠方的戰事。東夷海戰剛過去不久,公主若有精力,與其在校武場消磨光陰,不如到城門口施粥布善。”


  我將劍拂拭幹淨,高舉眉須呈給她:“公主是天命之女,跟禁軍各司其職,豈不妙哉。”


  明珠遲疑著接劍:“你的意思,讓我別來校武場了?”


  “校武場有什麽好來的,天下之大好地方多了去。”


  “好地方?那你去過入畫閣嗎?聽雲桑說那裏的戲本子不錯,我一直想去,可惜父王和四哥都不讓。四哥總把我當嬌滴滴的女孩子,我也是想讓他知道,我並不嬌弱。”她這麽說。


  提及入畫閣,我微微怔楞,雲桑跟她說入畫閣做什麽?

  我隻好撓撓頭:“做無業遊民的時候去過,公主以後想去可以叫上卑職。”


  “咱們說定了。”好在明珠不是難纏的性格,轉身就離開了校武場。


  本以為這場風波平息了,她應該不會去老狐狸那告狀。


  沒想到她確實沒去老狐狸那,而是去了別的地方。


  我拖著操練一天的身子骨回到房間,被人撲了個滿懷。


  我齜牙:“打了母的,來了公的,雲王爺是來為未婚妻算後賬的?”


  雲桑神色淡淡,沒有初見的揶揄,好像綴滿心事:“明珠跟本座說你是個有意思的人,還把你‘居安思危’的理論宣揚一通,現在興致勃勃的找君王妃施粥布善去了……你說你怎麽這麽能扯,要是讓回王知道了……”


  “知道了又怎樣呢?”我揉揉酸疼的脖頸。


  “是啊,你現在有人護著。”他落寞一笑。


  “我隻是覺得,明珠雖是嬌貴的公主,但也能做很多。”我想離開他鎖住我的臂彎,“你們把她保護得太好,太過嬌慣並非好事。”


  “像君小侯爺對你那樣?”他猛地提到。


  哪壺不開提哪壺。我沒有理會。


  雲桑收回臂彎,也沒離開,就這樣坐在床榻上。


  我含糊的轉移話題:“今天是我的錯,不該管教你媳婦。”


  雲桑瞥了我一眼:“所以本座必須替自己的未婚妻出口惡氣。”


  “有話好好說。”我往後挪一步。


  他伸手把我撈過去,將我放在腿上,麵朝下,背朝上,炙熱的手放在我的腰上。我以為他要扯我衣服,嚇得吱哇亂叫。


  沒想到比扯衣服更屈辱的是,打、我、屁、股。


  “啪”的一聲脆響,我簡直愣住了,半天才反應過來。


  雲桑表情淡漠,人好像瘦了一圈,眼窩子都深了。他麵無表情地揚起手,緩而沉的落下,確保不會傷我身子骨的同時,又無比的疼與癢。


  “啪”——下身怎麽不對勁?

  察覺到身子異樣,我額頭布滿汗,趕緊求饒:“雲王爺,我真的錯了,下次不會再犯。”


  “啪”——這雙手絲毫沒有停頓的意思。


  像是回應我的擔憂,葵水不合時宜又無法避免的來了。


  屁股如同著火,下身又沉得要命,我想我快要難受死了。


  “啪”——手的主人沉默得可怕。


  我顫抖著身子,任葵水如江海噴湧,心裏把雲桑罵上千萬遍。到最後,隻是哼唧:“老雞賊……”


  “你不乖。”雲桑終於停止暴行,把我放回床榻。


  此時的我,已經沒什麽知覺了,反正就是渾身酸疼。


  還有異常的困。


  雲桑給我換下髒衣服,將我渾身擦拭幹淨,用內力溫熱我的腹部,減輕我的疼痛。清理完這一切,他輕車熟路地躺到隔壁的床榻上,賭氣似的背對著我。


  很久,很久才說了句:“儺教對回良澈死咬不放,顯然他被人當成了棄子,你以後要更加小心。”


  “嗯。”


  “別太鋒芒畢露,水淺王八多,水深有蛟龍。真正的幕後黑手快要浮出水麵了。”


  “嗯。”


  “明珠雖然脾氣不好,但本性不壞,你可以試著跟她相處看看。”


  “哦,你放心。”我費力地撐起上半身,拍著胸脯保證道:“以後她是你的妻子,你孩子的母親,我會對她好的。”


  “這樣就好……”


  解開嫌隙,我心滿意足的躺下,合上被,困意登時襲來,不一會兒打起磕絆,雲桑的聲音也漸漸模糊不清。


  “可我何曾不想,你會是我的妻子,我們孩子的母親……”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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