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三十七章 密詔
來神都的時候提心吊膽,整日想東想西,倒也沒覺得路程多遠,可一旦要回去,那真就是歸心似箭,恨不得插上翅膀,一日之內就飛到長安。
“郡主,高將軍再要一就能到長安了。”趁著途中休息的功夫,紅芙已經出去打探了一回消息,順便還給桃夭帶回了茶水和點心:“您再將就一回,等回到王府就都好了。”離開一年,其實她心裏也想念得很,也唯有當著桃夭的麵才能吐露一二了。
“好。”不甚在意地點了點頭,哪怕隻是路邊茶水棚裏賣的苦蕎茶,桃夭一樣喝得很幹脆。她雖然被嬌養著長大,可骨子裏卻不是個一點苦頭都吃不得的人,何況神都這一遭已是磨煉了她的心性,如今的她連抱怨一句都覺得矯作多餘了。
“夭兒,還好麽,是不是有哪裏覺得不舒服?”就在主仆二人相對無言、默默休息的當口,忽然有人敲了敲馬車的隔板,語帶關切地詢問了一聲。
“我沒事,懷瑾哥哥。”因著心裏有事,桃夭就沒有下車,此時聽著高仙芝有些擔憂的口氣,當即就伸手撩起了車簾:“外麵有些冷,我不太想下車而已。”
“嗯,那你好好歇著。”看著女孩瑩白的臉孔露出了一角,高仙芝頓覺心安:“趕緊把車簾放下來,心灌了冷風。”
“嗯。”乖乖地放了手,聽著外麵的腳步聲漸漸遠去,桃夭臉上的笑容也盡數收斂,繼而又恢複到了之前的滿麵沉思。
朝夕相處了這麽些日子,紅芙已經對這位主子的秉性極為了解了,眼見她如此反常,又聯想到她們離宮那日的情景,心下就不由恍然了:“郡主,您是不是還在琢磨那的事情?”
他們離宮之時並不欲過分張揚,是以,特意選在了光尚未大亮的時候起行。可誰料才出了攬月殿沒多久,就在距離宮門還有一段路程的轉角遇到了武曌身邊的女史上官婉兒。她似乎是專程等在那裏的,也不知道到底站了多久,連外麵罩著的鬥篷上都凝了一層霜,看著就讓紅芙的眼皮止不住地跳了一跳。
上官女史是奉旨來為郡主送行的,還直言要跟郡主單獨聊上幾句。所以,她當時就很識趣地下了馬車,還跟車夫一起,被一邊候著的宮人請到了離馬車較遠的地方,根本不清楚車上的兩個人都了些什麽。不過郡主從那時起就變得有點奇怪了,她硬是強忍著一路沒問,然而狀況好像並沒有往好的方向發展,郡主的心事越來越重,再這麽下去,她回去之後可就不好跟王妃交差了。
“是啊。”長長地歎了口氣,桃夭單手抵著鼻尖,倒是愈發有了大人的模樣:“上官女史給了我一道密詔,還帶了皇帝陛下的一句口信給我。”
“密詔?”紅芙霎時就瞪大了雙眼,還以極快的速度捂住了自己的耳朵,一副惶恐到了極點的樣子:“奴婢什麽也沒有聽到,什麽也沒有問,求郡主饒奴婢一條性命吧。”呐,當今陛下的密詔和口諭誒,她哪有那個膽子去聽!她老子娘可是一早就過了,知道得越多死得越快。她在皇城裏都秉承著多做事少話的信念,才一直頑強地活到了今,才不要無辜地死在回長安的半道上!
“紅芙姐姐……”本也沒打算細什麽,可一看她這樣子,桃夭卻忍不住先笑出了聲。紅芙在她母親身邊的時候就是以辦事穩重、為人妥帖而出名的,哪怕是在宮中,這個比她年長些許的少女也素來四平八穩,就算心裏再害怕,至少麵上還兜得住。沒成想居然也會有這麽失態丟臉的一麵啊。
這祖宗,可算是露了笑顏了。
紅芙暗自放下了一顆心,麵上隻是佯裝鎮靜地給她擺好了幾道墊饑的糕點,然後風一樣地就溜下了車:“郡主您先吃著,奴婢再下車給您接壺熱茶去!”
失笑地搖了搖頭,桃夭慢慢收回之前發散遠了的思緒,倒是重又斟酌起那一道密詔來。
皇帝陛下特許她婚事自主的權力,也就是,隻要是她喜歡和看重的人,就算是她父母不同意、破了去也沒有用。嫁不嫁、嫁給誰,完全由她自己了算,沒有任何人,可以代替她做主。
雖她自信父親和母親絕不會做出罔顧她心願的事情,但在這個女子婚嫁大多身不由己的年代,這道旨意許給她的自由未免也太過寬泛了一些吧?她不記得皇帝陛下有那麽喜愛自己,更不覺得自己有什麽過人之處,可以就這麽輕輕鬆鬆地拿到這一項特權。要知道,便是李季薑身為太子之女,也無法改變自己即將嫁去吐蕃的命運,可她,竟然就這樣把未來握在了掌心。這是不是,也太像一場荒誕的夢了?
“難道,這是皇帝陛下對除夕夜宴一事的補償?”低聲喃喃了一句,桃夭隨即就把這個念頭給拋開了。那樁事情,因為最後沒有抓到任何實證,武曌也就壓根兒沒打算宣揚開來。既然杖責了李季薑,也賜了很多東西給自己,那就應該是徹底了解了,不可能再後續給出一道匪夷所思的密詔。除非這位陛下是要蓄意挑撥她和太**的關係。
“陛下讓奴婢轉告郡主,這世間的一切都是虛的,無論何時,切記多想想自己才是最要緊的事。”上官婉兒那一句莫名其妙的話又回響在了腦海之中,桃夭眯起了一雙好看的眼睛,卻怎麽樣也吃不透內中深意。
她知道,當今陛下是一個遭受過太多傷害和背叛才走到今的女人,這句話該是她畢生經曆的總結,是真正發自肺腑的善意之言。可是,那個高高在上的人為什麽要把這一句送給自己呢?而且,還是和那道密詔一起,這就顯得更加怪異了不是?又或者,自己有哪些特質讓皇帝陛下覺得特別熟悉,以致於心有所感,然後就對自己格外地關懷和照顧了?
“不正常,皇城裏的人都太不正常了。”懷揣著一堆剪不斷理還亂的絨線團,桃夭近乎鬱卒地趴倒在了馬車內鋪著的厚厚褥子裏。
大人們的世界太複雜了,她真的還隻是個孩子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