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五十三章 舊情
不管外界如何猜測議論,此時此刻,紫微城迎仙宮中,一身寢衣的武曌半倚在床頭,看著正在替自己端藥的俊美男子,一雙略顯渾濁的眼眸中就不由自主地露出了恍惚之色。
很多年前,有一個人也曾為自己做過同樣的事。那時候,她就下定決心,要跟他攜手過一輩子。隻可惜,後來她的心沒有變,那個人卻已經迫不及待地把她給一手推開了。大抵這世間的男子多是如此,再美再好再深愛過的女子,都隻能是他們生命中的點綴,而無法成為唯一。所以,不管她為之付出了多少,最終也是不能如願以償的。
“陛下,藥已經可以喝了,溫度正好呢。”張昌宗在床前坐下,一手端著藥碗,一手拿著瓷勺,語調溫柔地像是在哄著自己最心愛的少女:“來,六郎服侍陛下用藥。”
將飄遠的思緒收回,武曌定定地望著近在咫尺的這張年輕麵龐,嘴角卻是牽扯起了一抹輕嘲:“從太平到朕的身邊,你的態度始終一如既往,還真是難為你了。”
哪個男子不愛俏呢?自己縱然保養得再好,那也是已然衰老的一副皮囊了。而眼前的這個男子,論年紀,完全可以當她的兒子了,卻還是要守在她的跟前對著她輕憐蜜語,其他不論,單是這一份耐心和毅力就遠非常人可以相比的了。所以,即便她知道這不過是逢場作戲的海市蜃樓,她也樂意寵著慣著,為的不是情欲,卻是自己昔年未曾放下的一個綺麗夢境。這張臉有三分像那個人,半夢半醒之間,她還可以騙一騙自己,就當是時光倒流,往日重現了。
“陛下的這是哪裏話,能隨侍您左右,這是六郎和兄長的福氣,許多人窮盡一生隻怕都未能夠得,又豈有難為一。”張昌宗倒也沒有因此而失態惶恐,相反,他的麵色更加坦然,連笑容都更加溫和無奈,猶如被戀人誤解的癡情男子:“陛下您的身子要緊,還是先把藥給喝了吧。否則,六郎和兄長都會擔心的。”
不置可否地挑了挑唇,武曌端過藥幾口飲盡,又由著張昌宗給自己拭幹嘴角的藥漬,這才緩緩地開口問了一句:“起來,易之去哪兒了?朕好像從昨日開始就再沒見著他的人影了。”
“兄長在佛堂抄經呢,恐怕要到明才能出來。”細心地替武曌掖好被角,張昌宗頭也不抬地回答:“陛下連著服了這麽多的藥,龍體卻總不見大好,兄長心憂,所以特地去佛堂給您抄經祈福了。”著,他半跪在床邊,一張好看到連尋常女子都自愧弗如的麵孔之上就掠過了一絲惶恐:“是不是六郎伺候的不好,讓陛下不快了?”
“朕都這把年紀了,還能有什麽不快的。”安撫地拍了拍他的手,武曌臉上的笑意淡到飄渺,卻依然叫人無法看透她的內心:“去佛堂抄經……嗬嗬,那他還真是有心了。”
“如果陛下要兄長來服侍,那六郎這就去換了他來。”握住武曌白皙卻蒼老的手,張昌宗還是一副唯恐被拋棄的恭順模樣,隻是語氣裏不經意地就透出了點點委屈:“也難怪陛下更喜歡兄長,是六郎思慮不周,隻顧著陪在您身邊了,卻沒想到什麽實質性的法子來緩解您的病痛,是六郎沒用。”
對於這種類似爭風吃醋般的戲碼,武曌這些年來早就看得太多了。如果是以往,她或許還樂意安慰上兩句,可如今,她卻隻是幽幽地歎了一聲:“能願意陪在朕的身邊就已經很好了,他樂意呆在佛堂就繼續呆著吧,也用不著換不換的。”著,她向後倚靠了一點,忍不住地就闔上了雙眼:“朕要眯一會兒,你就在這裏陪著,哪兒也不要去。”
近幾年以來,也不知道是她大限將至還是如何,每每安寢都噩夢不斷,少有能睡得踏實的時候。她到底是年事已高,禁不起這番折騰,覺少淺眠之際,身邊總離不開人。以前在貞觀殿的時候,通常都是上官婉兒陪著,而自打來了這裏,這陪侍之人就換成了張氏兄弟。來也是奇怪,自從他們寸步不離地跟隨之後,她的睡眠質量就好了不少,久而久之,竟也是習慣成自然,頗有些離不得、舍不了的架勢。是男寵,實則已包攬了她起居坐臥的絕大部分事宜,單就這層關係來,恐怕也是再無人能夠超越的了。
“好,六郎就在這裏陪著陛下,一步都不會離開的。”在女皇的手背上印下一個輕柔的吻,張昌宗的眉眼多情地好似春日煦暖陽光下的一池碧波,連蕩漾起來的漣漪都帶著無盡的暖意:“陛下安心歇息便是,六郎一直都在的。”
就是不知道,那個不在的人,如今在佛堂的進展如何了。而明出來之後,他們又能得到什麽樣的結果呢?他還真是相當期待啊。
望著佛堂香案上冒著嫋嫋青煙的檀香,太平公主眼眸沉靜,隻在轉身瞧向身後那個一襲青衣、秀逸如竹的男子之時才帶出些許的譏諷:“所以,你還當真是在這裏為她抄經祈福麽?”
放下手中握著的一杆狼毫,英挺斯文的男子輕笑著開口,那嗓音低沉悅耳,恍若玉石相撞,隻一下就能酥到人心裏去:“自然是真的,不過不是為她,而是為了公主你。”他的長相和張昌宗很有幾分相像,但比起後者,他的膚色更加白皙,就連容色也是更為出眾,眉目精致地好似畫匠精心勾勒,狹長的眼眸微微眯起之時,有一種雌雄難辨的迷離魅惑。他站起身來,走近幾步,那高挑頎長的身形幾乎把太平公主完全籠罩:“公主許久不來見我,是不是身邊有了新歡就把易之給忘了?”
“你既得了母親的青眼,又哪裏還需要本宮在你跟前晃悠?”絲毫不被眼前的男色所迷,太平公主的鳳眼依然淩厲不減:“倒不如是你另攀了高枝就不念昔日舊主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