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四十七章 離宮
另一邊,高仙芝駐馬遙立山頭之上,正遠望著通宮的方向,雙目中有些愣愣的失神。他緊趕慢趕了一夜,這才在不久之前抵達了神都城外,滿身風霜露意,一臉的寂然冷清,即便是處處張燈結彩的神都內外,都暖不了他此時這一顆寥落異常的心。
這個時辰,迎親的行轅差不多也該出發了。他此刻的身份,並不適合在城中露麵,在這裏等著,能夠縱觀全局,也省得再給夭兒帶來不必要的麻煩,這樣便已經是很好的了。隻是,他盯著下方那一片過於礙眼的紅色,握著馬韁的手就不由自主地緊了又緊。縱然他早知道這一樁婚事意味著什麽,可當活生生的現實擺在麵前,他還是感覺到了一陣深深的刺痛。
今是她的婚禮,她終於可以走出那個困了她太長時間的牢籠,奔向一方全新的地。這原本是他希冀已久的場麵,隻不過那時候的他還從來沒有想過,紅繩的那一頭係的不是自己,而她要投入的那個懷抱、要闖進的那種生活,也都跟自己無關。他的夭兒,他自就牢牢護持著,以為這輩子都會跟他在一起的女孩,如今,就要嫁給別人了。
一滴眼淚直直地墜落了下來,砸在高仙芝的手背上。他被那帶著餘溫的水澤一激,竟是莫名地恍惚了起來。這是他的眼淚麽?明明都已然痛到麻木了,可他竟然,還會哭?
“好了好了,這時候也不早了,也該送咱們公主出宮了。”眼看著該盡的禮數也都盡到了,該營造的氣氛也營造的差不多了,一身雍容的韋氏牢記著自己作為**的職責,當下就掐著點出來扶住了李顯:“陛下也莫要再傷懷了,您這樣子,不是讓金城這孩子看著難受麽。”著,她下意識地瞥了眼桃夭,卻發現這當事人依舊是一臉鎮定地站在原地不動,別難受了,她甚至都有點兒置身事外的模樣,好像要嫁出去的不是她自己,而是別的什麽人一樣,根本就沒有要配合他們的意思,引得韋氏當即便暗暗地挫了挫牙。
然而桃夭卻並是完全如韋氏所想的那般狀況,她隻是一時之間走了神,還有幾分心不在焉罷了。不知道為什麽,從剛才起,她的心就隱隱地有些悸動。似乎,有什麽異常濃烈的情緒在心頭翻滾,勾得她整個人都堵得慌。明明她早就做好了一切心理準備,也穩定了所有紛雜的思緒,可在這臨出門前的時刻,她卻開始坐立不安了。是以,在韋氏第三次把視線投向她的時候,桃夭才有所察覺,當即揚起一個若無其事的笑就上前行了最後一禮:“皇後娘娘的是。陛下保重身體,臣女這就拜別了。”
少女身姿窈窕,禮儀周全,盈盈拜下的姿態美若風中垂柳,扇底桃花。大殿之上,除了尚讚咄眼底有著明顯的欣賞之意,餘下的一幹熱,無一不是流露出了深切的同情和憐憫之色。這位金城公主久居深宮,沒有人想到,她居然已經出落地這般美貌無雙。這般清豔絕俗的容光,連號稱大唐第一美饒安樂公主殿下隻怕都無可比擬,如若留在神都,不知又會挑動起多少錦衣少年、豪門公子的心弦。可她偏偏要遠嫁去吐蕃了,嫁到那樣一個春風不度、冰霜浸染的苦寒之地。可惜了這朵傾世嬌豔的溫柔富貴花,從此離了多情繾綣之地,難保最後不落的一個紅顏薄命的下場啊。
“好,好。”麵對著少女的溫聲細語,李顯像是傷心地不能自已,當下就低聲應和著轉過了頭去。雖這是他一早就安排好的一顆棋子,但他素來秉性軟弱,真到臨場之時,難免又多了一點不忍和歉疚。所以,能不直麵還是避開一些為好。李守禮的這個女兒有一雙過於清澈的眼睛了,他每每對上,仿佛都能瞧見自己的醜惡映在裏頭,他當真是害怕了。
“請公主殿下上行轅,我們這便出發了。”頭前引路,尚讚咄微微躬身,語氣溫和地引導著桃夭登上馬車,單論態度而言,甚至比對待大唐帝後之時還要多上幾分恭敬,倒是惹得桃夭下意識地就多看了他幾眼:“有勞了。”
馬車四麵都用上好的鮫紗做簾幕,影影綽綽的,大致能瞧見裏頭饒輪廓,華美而飄逸。這是離開皇城時才乘坐的,為的也是讓神都百姓瞻仰一下皇室公主的尊榮與華貴。畢竟,和親遠嫁的公主和一般貴族女子出嫁時的十裏紅妝又不一樣,那代表著大唐的臉麵和氣魄,無論如何都馬虎不得。
神都的主街上熱鬧非凡,因著所有人都知道金城公主今日出嫁,是以,即便時間還早,整座皇城的百姓也已蜂擁到了街頭,夾道歡送的同時高呼著公主的名字,整體氣氛熱烈而歡騰。桃夭坐在車架之上,一身緋紅的嫁衣將她如玉的麵容映地也多帶上了幾分喜慶,可她瞧著外麵的動靜,眼角眉梢仍然是一片沉靜的淡然。公主出嫁,兩國結好,這對大唐和吐蕃的臣民來皆是大的好事,是必須要普同慶的。至於吐蕃王室,於他們而言,自己這個異國公主也不過是資源置換的一個連接點,嫁了過去也就是個擺設,無關痛癢,放著也就行了。是以,在這樁婚事裏,從頭到尾,得不到半點兒好處的,隻有她這麽一個人。她自琢磨她的心事,周遭的一切,於她又有什麽關係呢?
“公主……”在馬車邊隨行著,紅芙注意著車內女子的麵色,心裏頭就很不是滋味兒。在如今這般喧鬧歡慶到了極點的時候,她們的處境似乎就顯得越發不堪起來。這種過於明顯的對比,連她都難過地想要哭出來,自家主子的心情如何,那自是更加不必言表。好在,也就這一段路了,等出了神都,一切就都能安靜下來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