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十二章 千芝
媽媽？
媽媽是什麽？她不知道，她從來就沒見過她的媽媽，她身邊隻有奶奶，以及偶爾會回來一趟的爸爸。
周圍的孩子叫做媽媽的人，在她看來，就和奶奶差不多。
別的孩子，摔倒了，哭的時候，會有媽媽過來安慰，她的話，奶奶也會過來安慰她。
別的孩子，餓了，會有媽媽做好豐盛的菜肴，她的話，奶奶也能做到，而且，她嚐過那些孩子的媽媽做的飯菜，並沒有她奶奶做得好吃。
別的孩子，冷了，會有媽媽縫製新衣，她的話，奶奶能縫製，而且，上麵還會繡上花花草草，村裏沒有比奶奶做得更漂亮的衣服。
但奶奶和媽媽還是不一樣的，那些村民看向她的那種憐憫的眼神，讓她明白了這一點。
她曾問過她爸爸，媽媽在哪裏，她爸爸隻是抱著她，用低沉的聲音告訴她，她媽媽在一個很遙遠的地方。
這就夠了，雖然媽媽不在她身邊，她還是有媽媽的。
她想，媽媽一定是一個很漂亮的人，因為隻要照照鏡子就知道，她都這麽漂亮可愛了，她媽媽肯定不會差到哪去。
媽媽肯定有一雙忽閃忽閃的大眼鏡，有著溫柔悅耳的聲音，會做好吃的飯菜，會縫好看的衣服，會講好聽的睡前故事。
她開始渴望見媽媽一麵，哪怕聽聽媽媽的聲音也好。
最近村子裏有些不對勁，有些人得病了，據說一開始是耳鳴，後來就什麽都聽不見了。
她並沒有在意，生老病死，人之常情。
然而，某個早晨，她奶奶叫她起床時，她覺得耳朵裏有些嗡嗡作響，起初她並沒有在意，隻當起床過猛了。
但過了一段時間後，她不管聽到什麽，都帶著雜音，後來雜音越來越重，再也聽不清別人說的話了。
她開始慌了起來，怎麽可以這樣，怎麽可以聽不見，明明她連媽媽的聲音都沒聽到過，哪怕讓她聽一次媽媽的聲音也好啊，她開始不斷地在心中祈禱。
後來的一天早上，她在迷迷糊糊中，聽到一個溫柔的女聲在叫她起床，和她想像中的媽媽的聲音完全一樣，一開始她還以為是在做夢，但她睜開眼，發現那女聲是從奶奶的嘴裏傳出來的，她先是愕然，然後心滿意足地笑了。
……
外麵的天已經蒙蒙發亮了，村長家裏的一間客房裏，禾惠朝窗外看了一眼，轉過頭來，對著剛拉完筋，正趴在床上裝死的明君說道：“快起來，接下來我教你一點新東西。”
明君忍著關節處的酸痛，將布團從嘴裏掏出來，有氣無力地問道：“教什麽呀，師父？我現在可經不住一輪新的折磨了。”
“啐，啥折磨，這都是為了你好，看看你，現在柔韌多了，接下來，我教你一個吐納術，這樣你以後恢複得快一些，”禾惠一邊說，一邊把明君拉起來，讓他坐好，明君被拉得哎喲哎喲地叫喚起來。
待明君坐好後，禾惠說道：“認真聽我說的話，按我說的調整呼吸節奏。”
“先把體內的氣呼出來，呼氣，不要停。”
“然後停止呼吸。”
“再吸氣，繼續吸。”
“對，就是這樣，跟著我的節奏，呼氣，呼——，停止，停——，吸氣，吸——，繼續，呼——，停——，吸——，很好，保持這個節奏，調整呼吸方式。”
……
在村長家吃完早飯後，稍微休息了一會兒，村長帶著明君兩人繼續前往其他病人家裏。像昨天一樣，對於聽不見的病人，就由禾惠說，明君寫字和病人溝通，了解了病人的經曆和症狀後，再用驅魔煙把附身於病人體內的怪異驅趕出來。
雖然進展得緩慢，一上午也就治了幾人而已，但目前一切都很順利，按照村長的說法，幾天內就可以治完了。
下午再次出門的時候，明君在村頭發現了熟人，姚先生。
姚先生見了他們，上前關心地問道：“禾惠大師，問題解決得怎麽樣了？有進展嗎？”
禾惠微微側了一下身子，算是見禮，這才說道：“已經找到病因了，現在正在有針對性地治療。”
“噢，那就太好了，不知道這是怎麽回事？”姚先生好奇地問道。
明君在一旁簡單地將病因和治療方式講了一下，姚先生聽得連了連點頭，得知要把煙吸進去才能驅除怪異時，又覺得有些好笑，聽完之後，他疑惑地問道：“也就是說，病人好了之後，能分辨出是誰的聲音了？”
禾惠點了點頭，說道：“是的。”
姚先生皺了皺眉頭，“那千芝豈不是沒有好？啊，千芝就是我之前和你們說過的那個自己好起來的學生。”
“禾惠大師，要是不介意的話，我們一起去那孩子家看看，她家離得也不是很遠，”姚先生向禾惠倆人建議道。
禾惠轉頭看向村長，村長說道：“正好順路，去看看吧，那孩子挺可憐的。”
於是禾惠點點頭，說道：“那就勞煩先生帶路了。”
“這沒問題，千芝那孩子，是我這些年教過的最聰明的孩子了，可惜，居然得了這麽一個病，要是能治好的話，那就太好了，”姚先生在一旁感慨道。
沒多久，他們就來到一幢二層小樓旁，院子裏，一個八九歲的女孩兒正和一個老婆婆坐在椅子上，在挑撿著什麽。
“千芝，南婆婆，”姚先生叫了一聲。
那女孩兒循聲望了過來，“啊，姚先生，村長，這兩位是？”
村長上前道，“南姐，千芝，這兩位是我請來的大師，他們能治耳鳴的病。”
老婆婆聽了麵色一喜，“那可太好了。”
千芝看起來卻不怎麽高興，“我的耳鳴已好了，不用治了。”
“其他治好的人都能分辨出聲音來，千芝，你要不要也試試，”姚先生說道。
“我，我，我不要，”千芝低下頭，小聲說道，轉頭就跑進了屋子裏。
“誒，千芝，怎麽能這麽沒禮貌呢，唉，姚先生，兩位客人，請不要見怪，”老婆婆招呼了下千芝，回過頭來，歎了一口氣。
村長詫異道，“千芝這是怎麽了？”
明君也看向老婆婆，難不成這小女孩怕沒治好，再也聽不見了？
老婆婆猶豫了一下，決定還是說出實情，“千芝自從耳鳴消失後，不管是誰說話，她聽到的都是一個很溫柔的女聲，她覺得那是她媽媽的聲音。”
村長和姚先生驚訝地相視一眼，沒有再說話了。
“這次實在是對不住了，我會再勸勸她，唉，這孩子，性格就和她爹一樣，很難拗過來，”老婆婆憂心忡忡的說道。
“還是，唉，”姚先生欲言又止，重重地歎了一口氣。
“那我們先告辭了，”村長見狀，帶著幾人離開了千芝家。
離開千芝家後，姚先生率先說道：“這次，倒是我考慮不周了，之前根本沒料到是這樣的情況。”
“這也怨不得先生，看起來，這事大家都不知情，”禾惠輕聲說道。
村長向禾惠和明君解釋道，“千芝那孩子，從小就沒見過她媽媽，她是她爹從外麵直接抱回來的，一開始大家還以為是她爹從外麵撿來的，但千芝長大後，倒是和她爹小時候挺像。這些年，她爹大部分時間在外麵，隻有她奶奶照顧她。”
“這孩子一直要強，堅持一件事，就不會放棄，這次還和她媽媽有關係，這倒是不好辦了，”姚先生有些犯難地說道。
“禾惠大師，千芝一直這樣下去會不會有什麽問題？”姚先生想到了什麽，急切地問道。
禾惠搖了搖頭，“這不好說，就現在的情況來看，被怪異附身太久的話，會失去聽力，誰也說不準，會不會哪一天那孩子就什麽都聽不見了。但由於她的情況不太一樣，也有驅除怪異後，會變得聽不見的風險。”
姚先生和村長都沉默了。
“分不清楚人的聲音對生活還是有很大的影響，而且，執迷於虛假的聲音，對於那個孩子來說，也不一定是件好事，”禾惠繼續說道。
“是啊，還是治好比較合適，可是，也不知道怎麽勸她比較合適，現在她不一定能聽得下去，”姚先生苦笑道。
確實，對於一個沒有母親的女孩來說，找到了母親的聲音，哪怕是虛假的，也是相當寶貴的東西，不太可能放棄吧，明君在一旁默默地想道。
突然間，他感覺到氣氛不太對，抬頭一看，其他三人正看著他，他嚇了一跳，“你們這樣看著我幹嘛？”
“明君大師，我突然覺得，你很適合去勸千芝，”姚先生笑著說道，之前和明君聊的時候，就覺得這孩子不一般，看待事情的角度別具一格，肯定能想到辦法勸服千芝的。
明君一臉震驚，他怎麽就適合了，“我還隻是一個孩子啊。”
禾惠在一旁淡淡地說道，“就是因為你還隻是一個孩子，才適合去做這件事。”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