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69章 流浪者之歌(上)(魯僖公十六年,公元前644年,春秋第七十九年)
故事還要從晉惠公回國複位時,開始說起——
晉惠公,在“韓原之戰”被俘後,再次回國複位了。
但是,這次的複位對他的教育很大,震動也很大。因為當年在他爸爸晉獻公死的時候,晉國發生動亂,奚齊被裏克殺死。當時,回國當君王的最有力競爭者應該是晉惠公的哥哥:重耳。
如果不是重耳放棄了裏克的邀請,晉惠公恐怕根本就沒有機會了。之初晉惠公當上了國君,就是在他與重耳之間的選擇,隻不過重耳放棄了對君位的爭奪,才讓他順利的獲得了秦國的支持,回國登上君位。但是,在晉惠公登基後,接著就與秦國發生了分裂,並在“韓原之戰”中被俘,被俘期間,晉惠公知道又是重耳對自己的威脅最大,在秦國的三套方案中,其中就有廢掉自己,擁立公子重耳當晉君的一個預案。辛虧姐姐的幫助,還有大臣呂甥及郤乞的雙簧唱的好,才讓自己得以再次的回國繼續君位。
因此,晉惠公現在終於看明白了,其實對自己威脅最大的不是秦國,也不是國內的反對派,而是流亡在外的哥哥公子重耳,隻有消除這個隱患,才能真正的坐穩江山。
魯僖公十六年,公元前644年,秋天。
狄國再次侵犯晉國,主要還是因為晉國戰敗於秦國,國家實力大損的原因。之前,都是晉國追著狄國打,這次狄國反戈一擊,取下了晉國的五座城池,你看看:晉國的“韓原之戰”的失敗,一下子丟了十座城池,秦國五座,狄國五座,損失巨大啊!
晉國此時也隻能忍耐,等恢複自己的實力,但是狄人的行動,必然會讓晉惠公想起心中永遠的痛。那就是:目前,人還在狄國避難的哥哥重耳。
晉惠公又想起了自己被俘的時候,最擔心的事情就是重耳回國,所以在萬般無奈的情況下,才提出了自己如不能回國就讓自己的兒子太子繼位的意見,既是一種對自己能否回國的試探,也是一種預備萬一不測的準備。
所以,新愁舊怨湧上了心頭,晉惠公就對自己的大臣郤芮說:“回國前,我最擔心的就是重耳,好在現在我還能回來複位,真是萬幸啊!”
郤芮冷笑一聲:“大王,重耳在外,畢竟是個心腹大患,必須除掉此人,方能解憂。”
晉惠公點點頭,歎了聲氣:“你說怎麽辦?”
郤芮說:
“我看還是叫寺人披(勃鞮),前往狄國暗殺重耳為最好。因為,當年你爸爸就是派他前往蒲地追殺重耳,被重耳翻牆逃跑,勃鞮隻是割下了重耳的衣袖,如果重耳回國,他肯定會害怕報複的,所以他才是最好的人選。”
晉惠公就召見了寺人披,要他組織精幹人員前往狄國暗殺重耳。前麵說過,寺人披是同情重耳的,但是礙於王命隻能前往蒲地,追殺重耳,而且故意放了重耳一條生路。現在大王再次的要求自己暗殺重耳,命令不能不執行,但是也不能再明目張膽的放重耳逃跑了,一個方法,不能連續使用兩次,要不就太假了。
寺人披開動腦筋,思來想去,終於想到了一個計策。
便故意的走漏風聲,把消息很巧妙的泄露給了當朝的大臣狐突,他知道狐突的兒子狐偃是重耳的死黨,正跟著重耳流亡在狄國,告訴他爸爸,就等於告訴了他兒子,他兒子必然會通知重耳,跑不跑,就是重耳自己的事情了。
就這樣,暗殺的消息在無法查證的情況下,莫名其妙的走漏了,殺手還沒到狄國,重耳再次逃跑了,這樣就怨不得人家寺人披了,晉國暗殺重耳的計劃又泡湯了,不過從表麵上來看,與人家寺人披一點關係都沒有,他還沒到狄國,責任與他無關。就這樣,寺人披再次巧妙的洗掉了手上應該沾上的鮮血。
再說,重耳自從魯僖公五年因為前太子申生事件,流亡到姥姥家狄國後,已經在這裏居住了十二個年頭了,小日子過的很不錯,身邊幾個死黨“趙衰、狐偃、舅犯、賈佗、先軫、魏武子”等,一直跟著重耳,混在一起,躲避災難,也算是避過了這幾年的晉國動亂。
而且,在這段期間內,重耳和趙衰還成為了連襟。
狄國征伐廧咎如(赤狄的另一個部落)的時候,搶了兩個美女姊妹,大姐叫叔隗,小妹是季隗。按照排輩來看,“叔”應該是“季”的姐姐,可是《史記》記載的是:大姐嫁給了重耳,小妹嫁給了趙衰。但是《左傳》中記載的是:小妹季隗嫁給了重耳,大姐叔隗嫁給了趙衰。雖然這裏有些不同,不過重耳和趙衰成了這對姊妹花的連襟。
既然本書是以《左傳》為基礎,就按照《左傳》的記載來描述吧。
重耳的季隗老婆,生了兩個兒子;趙衰的叔隗老婆,生了一個兒子叫做:趙盾,大大的有名。
大夥的小日子在狄國過的不錯。
狐偃突然接到了爸爸狐突的密信後,知道晉惠公要除掉重耳,狄國看來是呆不住了,於是就跟重耳說:
“大哥,我們當初之所以跑到了狄國,就是因為這裏距離晉國很近,而且又是你姥姥家,所以是避難的最佳地方。
現在我們已經住了十二年了,非常的安逸,但是安逸了就會生出懶惰,磨滅我們誌向,目前晉君又要暗殺我們,狄國是呆不住了,我們還是繼續逃跑吧”。
重耳也沒有辦法,國君追殺自己,之前是爸爸的追殺,這次又是弟弟的追殺,老是躲在這裏也不是個辦法,隻有跑了,現在還談什麽誌向,保命要緊,就問狐偃:
“狐偃老弟,咱不談大道理行不行,談點實際的,你看我們往哪裏跑合適?”
狐偃撓撓頭,嘿嘿笑了:“我看往齊國跑吧,現在齊國的管仲剛死,齊桓公非常需要大臣輔佐他,我們跑過去,也許能夠得到重用,這樣就有翻盤的機會了!”
趙衰一拍桌子,和大家同聲說好。
事情就這樣定了,收拾行李,準備馬車,開始流亡。
重耳,真是有些不舍自己的美人老婆,就拉著季隗的手含情脈脈的說:
“親愛的美人老婆,這次你丈夫我,要和弟兄們前往齊國避難了。
雖然說我們是流亡,但是我們有遠大的目標和誌向,我們一定要為實現我們的夢想而奮鬥,估計用不了多久,勝利就會向我們招手了,待到山花爛漫時,我就回來了,這樣吧,你等我二十五年,如果二十五年我還不回來,你,你,你就選個人嫁了吧,別等我了——。”
季隗悄聲一笑,拉著重耳的手,輕聲細語的說:
“公子別開玩笑了,我已經嫁給你了,又為你生了兩個兒子,我生是你的人,死是你的鬼,什麽嫁人不嫁人的。
等二十五年,我就差不多好入棺材了,該嫁給誰?誰要我這個老太婆”。
重耳有些著急了,為了表明心態,瞪著眼睛說:
“我是真心的,主要是怕你一個人孤單,才這樣決定的,不要考慮我。”
季隗低頭紅著臉說:
“我知道公子的意思,雖然說給了我二十五年的期限,其實就是不讓我改嫁,為公子守一輩子,我知道了,我就是公子的人了,為你海枯石爛,你就放心的去革命吧!”
重耳此時才鬆了一口氣,心裏誇讚小娘子的聰明,忍不住的捧起季隗的臉,狠狠的親了一口後,就毅然的和兄弟們一起踏上了革命之路,但是他們真的沒有想到,這條路十分的艱辛和曲折,沒想到要爬雪山、過草地,在他的心裏:出發,總是充滿著美好的憧憬。
公子重耳的流浪開始了,真是苦命人啊!
重耳從狄國出發,向東走。
重耳一行要前往齊國,首先要路過衛國,這是必經之路,但當時的衛國國君衛文公,很瞧不起重耳,一個年齡偏大的老公子,領著一幫落魄的兄弟們,已經失去了顯貴的身份,寄人籬下的逃亡,沒有什麽前途,所以連麵都不見。
世態炎涼啊!
當時,衛國的大臣寧莊子勸國君說:“人家重耳,雖然說是個流亡的公子,但是這個人的名聲很好。
想當年,晉國和衛國都是周王室顯赫的後代,衛國的開國國君衛康叔是周文王的後代,晉國的開國國君唐叔虞是周武王的後代,你們都是一家人啊,流的都是周王室的血脈,招待一下,也不是什麽大事,花不了幾個銀子,大不了,海參鮑魚就不上了,給碗麵條也是招待。
目前這樣,萬一以後重耳得勢,我們衛國肯定會因為無禮而受到征伐的,大王還是象征性的救濟一下比較好。”
但是衛文公就是不聽。
俗話說:兒女情長,英雄氣短。
人家親戚不見,也沒有辦法,重耳隻好繼續趕路,因為沒得到衛國的救濟,很快就彈盡糧絕了,當重耳一行走到衛國“五鹿”這個地方,已經沒有吃喝的糧食了,沒有辦法,重耳隻好停下車子,向路旁在田野裏麵耕種的農人要飯吃,可能是衛國的農民也知道了國君瞧不起重耳的消息,便開玩笑的拿起了一個土坷垃給重耳。
糧食的沒有,土坷垃的伺候。
重耳當場就火了,這是幹什麽,士可殺不可辱,舉起鞭子就想鞭打農人。
旁邊的舅犯看見了,知道“光棍不吃眼前虧,強龍不壓地頭蛇”的道理,他們一群流浪的人,猶如隨波逐流的浮萍,沒有根基了,如果真的發生衝突,很可能演變成惡性刑事案件了,到那時,還走什麽,人家衛國的警察一來,他們可能就要蹲大牢了,於是眼珠一轉,連忙重耳說:
“公子,別打,這是好事,趕快感謝農人”。
重耳愣了:“給我土塊吃,我還要感謝他,什麽道理。”
舅犯接著說:
“農人的這個不經意的行為,就是預示著上天的賜福!農人用土來侍奉公子,就是準備要把這裏的土地交給公子,這是多好的象征,我估計十二年後,我們一定會得到這塊土地的,公子還想要什麽,趕快感謝”。
重耳哈哈大笑,看著舅舅子犯的樣子,知道這是為了化解自己的怒火,而委婉的提出的建議。剛才肚子叫的厲害,差點低血糖犯了,所以怒火很盛,好在舅舅的一番幽默的話語,讓自己明白,不能發生衝突,便下車很尊敬的拜了農人一下,雙手舉著土坷垃放到車上,趕車走了。
倒是讓農人摸不清頭腦了,愣珂珂的站在那裏。
這就是:該低頭時便低頭,莫要稱勇惹煩惱。一個農人,不值得衝突。
但是,雖然化解了一次衝突,重耳自己的肚子卻不能解決問題,走到一片樹林,大家真的走不動了,就停車休息起來,聽著大家的肚子咕咕的歌唱,就咬著牙,喝著西北風,強行閉著眼休息。
不一會兒,跟著一起流亡的侍從介子推,從樹林深處一瘸一拐的走出來,雙手捧著一碗肉湯,遞給了重耳。
重耳大驚,現在已經是彈盡糧絕了,那裏還有肉做肉湯,不過饑餓的感覺,終於抵擋不住心中的疑問,還是狼吞虎咽的喝了下去,因此重耳眼前的金星暫時的沒有了,大家堅持繼續出發,看著落在後麵的介子推,滿頭大汗,拄著棍子,蹣跚的跟著,重耳想起了肉湯,就叫大夥等著介子推上來,再次的詢問情況。
此時,介子推才如實的告訴重耳,是自己看著重耳饑餓的樣子,就悄悄的到樹林內割下了自己大腿上的肉,做成肉湯,侍奉公子。
重耳眼淚,花的就流了出來,連忙把介子推拉上了車子,和他一起同乘一輛車子前行,期間,重耳暗地裏吧嗒吧嗒嘴,心裏說:人肉也挺香的昂。
真是餓瘋了。
魯僖公十六年,公元前644年
重耳一行,千辛萬苦,一路跋涉,終於到達了齊國。
齊桓公親自接待了重耳,因為齊桓公雖然已經臨近晚年,但是齊國霸主的地位,就決定了齊桓公的視野,肯定要比衛文公高的多,也比其他的諸侯高得多,對於晉國公子重耳這個流亡公子來說,雖然是落魄流浪過來的,但是這次逃亡流浪和他第一次的逃亡流浪是有很大的區別。
重耳第一次從晉國逃亡流浪到狄國,是因為逃避爸爸晉獻公的追殺,雖然說重耳是冤枉的,但是兒子不能違背父命,即便冤枉,也要當麵的解釋,而不是采取逃亡,因此當時的重耳逃亡,多少帶著一些不符合禮治的東西。
可是,這次重耳的逃亡,是完全為了逃避弟弟無端的迫害,弟弟殺哥哥,哥哥又沒有過錯,因此逃亡就是正義的,就是令人所憐憫的,接待這樣的流亡者,就是主持正義。
這完全是個政治的高度的問題。
另外,齊桓公看到了作為當時的春秋霸主國家,沒有必要去刻意的關心一個流亡的逃犯,這個帶著正義道理流亡的公子,就是齊國手中一張牌,雖然說目前這張牌很小,但是如果需要,這張牌就會很大。
當年柬埔寨的西哈努克親王流亡到中國,就是這個道理。
齊桓公接見了重耳,很是關心重耳的生活。
齊桓公問:“這次公子帶來多少從人和家眷,我馬上安排人員為公子整修館舍,以便公子安居休息?”
重耳苦笑著說:
“尊敬的大王,我哪有什麽家眷,逃跑的時候就像是喪家之犬,老婆和孩子都扔在了狄國,就是幾個侍臣,跟著我流浪投奔大王而已。
不瞞大王說:我們是一路要著飯過來的,身無分文,居無定所,寢無侍妾啊!無非是一群流浪狗而已,懇請大王收留”。
齊桓公哈哈大笑說:
“象我這樣的老頭子,我一夜沒有姬妾侍寢,就好像是過了一年一樣的難熬,更何況你們年輕人啊。這樣吧,請公子從我們的宗室中,挑一個美女,嫁給公子侍寢,鋪床疊被,安頓生活。另外送給公子車馬二十乘,用於起居使用。”
二十乘,按照最高等級規格,就是八十匹馬,即便是降低規格,用二匹馬拉車,也是四十匹馬。再加上貨真價實的二十輛車,還有宗室的美女、丫鬟等,絕對超級國賓待遇。
所以說,貴族,在那個時代永遠是貴族的待遇。
晉國暗殺重耳的計劃,因為重耳的出走落空了,暗殺小組回去報告後,晉惠公連聲感歎。但是也沒有辦法,隻好作罷,此時秦國前來迎接自己太子到秦國質押的使臣,已經等了好幾天了,現在這個事情才是最重要的了。
魯僖公十七年,公元前643年。
晉惠公的太子,十一歲的太子圉,前往秦國擔任質子,他真是個苦命的孩子啊。
晉太子圉是晉惠公當年做公子時,為了逃避前太子申生與驪姬之亂時,跑到梁國後,與梁國的公主所生的兒子。他是龍鳳雙胞胎的大哥,老小是個女兒,當時兄妹倆遲遲沒有出生,嚴重的超出了預產期,姥爺梁國國君就找了算卦大師他們父子卜了一卦,看著大肚子的梁國公主媽媽,算卦大師和自己兒子一起看著卜筮,算卦大師的兒子說:
“公主將會生一個男孩一個女孩”。
大師說:“很對,但是男的將來會做人家的臣子;女的將來會做人家的姬妾。”
這讓當時的流亡的公子夷吾很是無奈,於是給男孩起了名字叫做“圉”,意思就是養馬的地方,或者是邊陲的意思,古代人迷信,起一個賤名,衝抵自己的命運。女兒就直接叫做“妾”。
現在,真是應了這個說法。
晉國太子的身份多麽高貴,竟然因為晉國和秦國的衝突事件,被送到了秦國做抵押,這不就是做了人臣了嗎。而那個女兒就在秦國做了侍女。
這都是命運的捉弄啊。
晉惠公忙於這些事情,也就暫時的忘記了遠在齊國的重耳。
重耳,算是在齊國落了腳,也有了齊桓公這個靠山,暫時的有了安頓之處。可是他也象自己的侄子太子圉一樣的苦命,好景不長。
在侄子太子圉前往秦國質押的當年,重耳所依靠的齊桓公出事了,生活又開始發生了新的變化,齊國在魯僖公十七年中,到底出了什麽事兒?讓我們在下一輪的流浪中在敘述,目前先說說齊桓公的死亡事件,這在《春秋》中是無法回避的一場悲劇。