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51章 蠶蛹化蝶

  殷紅的鮮血滴滴答答從夏凝裳的身體裏流淌而出,順著尖銳的石筍滑落,瞬間被石筍下的稀鬆土壤所吸收。


  夏凝裳昏死在石筍上,也不知過了多久,直到身上的血液幾乎都要流盡了。


  陡然間,昏暗的石洞泛出一層璀璨的華光。


  顧開元睜著眸子,望著鋪滿了石筍的地麵,慘然一笑道,“泰和,我總算圓了你的心願。”


  話落,那將整個山洞照的恍若白日暖陽的華光急劇收縮成一個圓球,朝著夏凝裳猝然砸去。


  華光入體,夏凝裳隻覺得頭疼欲裂,渾身的肌肉在這一刻驟然繃緊,腦海裏,突然湧入無數的片段,猶如汪洋大海掀起了狂風暴雨,那些記憶起先還隻是那些細碎的片段,漸漸匯聚,擰成一股細流涓涓流入了夏凝裳的腦海之中。


  那一年,她六歲,從吳王府滿地的死人堆中扒拉出一個長得猶如畫中之人的男童。他有著一張攝人心魄的俊彥,長如蝶翼的羽睫輕輕一顫,便讓她的整顆心都軟了下去。父親說,吳王世子上官子逸,本是他替她選的佳婿;父親說,吳王世子,日後定當會成為一個頂天立地的男兒;父親說,吳王世子,定會將他如珠如寶的乖女兒生生世世的護在手裏,疼在心裏……父親還說,藍兒,你與他到底是有緣無分!

  她懵懵懂懂,頂天立地的男兒是什麽樣?總該眼見為實,可這一眼,便注定了她與他糾葛不清的一生。


  她護著他去了蓬萊,她為了他在汪洋大海之中漂泊三月,她將他的那顆垂死之心生生攪起了一池的漣漪。


  八年後再見,畫中男童已然長成了一個俊美無匹得猶如謫仙般舉世無雙的男子。


  他清淺一笑,道了一句,“好久不見。我是上官子逸。”


  一笑成永恒,瞬間定格在她的心間。


  至此,東勝遍地洋溢著他們兩人的歡聲笑語。


  她帶著他流連在都城街角那間百年老店,一回又一回得吃著桂花魚條。


  他帶著她,一人一劍,在杏花微雨之中舞劍對招。


  她帶著他登山觀日,在飄渺霧氣之中,一次又一次地背靠著背沐浴著第一縷陽光。


  他帶著她,一人一馬,縱馬疾馳在茫茫草原之上,銀鈴般的笑聲灑落一地,引得麋鹿四處奔逃。


  她衝他撒嬌,衝他嬉笑,衝他怒罵,衝他發狂;他隻會微微抿嘴,溢出暖暖的笑。


  隻那般的微笑,她便會從心裏覺得春暖花開,仿佛有生以來,第一次知道,活著,是那般的幸福。


  歡聲笑語的畫麵陡然一轉。


  她披著大紅嫁衣,長劍直指著他的心口,她道:“上官子逸,你我已經恩斷義絕,至此再無瓜葛!”


  他一襲白衣,孤零零的站在大紅喜堂之前,滿目哀傷,他說,“藍兒,為什麽?”


  她隻覺得天地旋轉,整個身子瑟瑟發抖,她幾乎要拿不住長劍,恨不得立刻飛撲上去,他的滿目哀傷讓她的那顆心徹底崩碎,她想說,上官子逸你帶我走吧……可是,在心口的話破出喉嚨的刹那,卻是那般的狠絕,“我從來都沒有愛過你!”


  在她答應嫁給納蘭容若的那一日,她對他的愛便被徹底凍結。她以為即便是海誓山盟,也終究會被時光打磨得圓滑光潤,也會被歲月洗滌得蒼白愴惻,隻要時間……她終究會忘了他,他亦是會找到一個能與他相伴一生的佳人。


  那一刻,他那狹長黝黑的雙眸裏溢滿了絕望,卻仍是在轉身之前,微笑著對她說,“藍兒,為了你,我苦苦釋懷那滅門的血海深仇,可為什麽,你卻還要將我推開,無情的將我從你的世界裏狠狠得抹去?”


  那一刻,她看著他形單影隻的落寞轉身,被大紅火燭拉長的悲傷絕望到極致地身影,瞬間將她的心狠狠撕裂,苦澀與無奈在心間流淌,他背後的她無聲的落淚,一滴又一滴散落於足下。


  畫麵倏然又是一轉,蒼山帝陵,散落於身前族人的屍體,到處彌漫得濃重的血腥之氣,她雙眸赤紅,滔天烈焰從高空之中噴湧而下,她看著那些殺她族人的凶手一個又一個被天誅屍火之術焚燒,哀嚎痛哭的表情映入她的眼簾,她的心裏卻隻有一個念頭,那個長的猶如謫仙般俊美無匹的舉世無雙的男人……


  夏凝裳腦海中的記憶到了這裏,越發叫她呼吸紊亂,那些悲慘血色的畫麵鋪天蓋地而來,在她的腦海裏無比的清晰深刻,她雙手扶著頭,嘴裏一口銀牙咬得用力,幾近粉碎,依舊抑製不住那種叫她全身痙攣的疼痛,五髒六腑在這一刻,也好似被那畫麵裏熊熊燃燒的烈火焚燒得煎熬不已,她終究忍耐不住,痛苦得大喊起來。


  那疼痛從腦後散發,向著夏凝裳的四肢百骸洶湧衝擊,一分分,一寸寸地蜿蜒而過,緊接著便是頭頂,丹田,前心,後心,一股氣流在她的體內猛烈旋轉,猶如猛獸一般撕扯著她的肌肉,經脈,骨骼。那氣流每每經過一分一寸,都似帶著鋒利的冰刃,撕扯拉鋸著,身體在石筍之上詭異的跳動,卻再無一絲血流噴湧而出,她的肺腑在抽搐,她的手腳在痙攣扭曲,心口猶如被千斤重物狠狠錘擊著,瘋狂的疼痛令她死去活來,可偏偏卻是不肯讓她昏過去,仿似故意折磨著她,要讓她體會那猶如地獄般的刑罰。


  顧開元不敢眨一下的眼睛,生怕一個閃神,那姑娘便被奪去了性命。他看著,嘴裏忍不住念叨,“你可要挺住呀,挺過來了,便是一場大機緣!”


  不知過了多久,夏凝裳仰麵躺在石筍之上,身上的傷勢竟是奇跡般的開始自動愈合,雖然身體猶自抽動著,頭發亦是被冷汗浸透,仿若剛從水中撈出來一般,可是她的呼吸開始漸漸平穩,慘白的臉開始緩緩回了血色。


  顧開元看著,眸中溢出難以言喻的激動,在他的眼中,那姑娘雖然淒慘至極,卻是淒慘得驚心動魄。此時的她,在渾然不覺間,正經曆著一點一滴的變化,猶如那蠶蛹化蝶,讓人歎之。


  時間緩緩流逝,漆黑的洞內,隻有洞壁上附著的不知何物散發著微弱的光芒,一聲嚶嚀,夏凝裳緩緩睜開了晶瑩的水眸,她有一瞬間的茫然,可不過片刻,便恍然一驚,一個鯉魚打挺,竟是直接彈跳了起來,足尖半點在尖銳的石筍之上。


  夏凝裳愣了愣……此時,她竟然覺得自己身輕如燕,仿似隻要她願意,便能一躍千裏。


  顧開元的瞳仁裏隻餘下了笑意。他望著眼前的少女,就像是望著他的“泰和”一般。


  眼前的少女,肌膚猶如天山雪蓮般晶瑩剔透,一雙眼眸明亮而又純澈,仿若蓬萊山上得那顆璀璨的碧雲珠,她柳葉櫻紅嘴,整個人清麗明透之中又透著一股動人心魄的妖冶與嫵媚,好一個傾國傾城的女子,與他的“泰和”不遑多讓。


  “恭喜姑娘,賀喜姑娘。”顧開元忍不住哈哈大笑了起來,泰和呀泰和,你將你的傳承交托在這個意誌剛毅的女娃身上,該是得償所願了!


  聽見顧開元的大笑聲,夏凝裳那澄澈的眸子裏劃過一道詫異的光芒,她抬頭望向石壁之中的顧開元,輕輕淺淺的問道,“前輩是泰和公主的駙馬顧開元?”


  顧開元驚了驚,他有些駭然,連帶著說話得聲音都顫了顫,“你怎地認識我?”


  那女娃雖說得了泰和的傳承,可沒道理連著泰和的記憶都得了吧?

  夏凝裳垂了眸子,抿了抿唇,對著顧開元便狠狠得跪了下去,態度虔誠,恭恭敬敬的說道,“小女乃東勝藍氏族人。”


  聽聞夏凝裳的話,顧開元的眸子驟然一縮,卻是久久不語,他有太長太長的時間沒有去想過東勝的那些人,那些事了。


  在他久遠而又塵封的記憶裏,恍然浮現出一張稚嫩的童顏,那張童顏軟糯俊美,輕聲喚著他師尊。


  顧開元的眸子驟然放大,不可抑製得顫動,“你是,你是,你是振羽的子孫?”


  夏凝裳黯然,藍振羽,藍氏一族始於他。


  “振羽,振羽他如今可還好?”顧開元激動得嗓音發顫,他的生命裏除了泰和便隻有藍振羽這個弟子了。


  夏凝裳慘然一笑,“千年已過,早已成了飛灰,除了始祖,我整個藍氏一族也隻餘下了我一個血脈。”


  顧開元愣了愣,他的弟子怎麽會隻有千年的壽誕……玄靈之力八階,便有將近二千年的壽命,他一手教導的弟子,何至於連玄靈之力八階都邁不上?

  夏凝裳知顧開元心中所想,緩緩蠕動雙唇,“始祖自玄靈七階之後便踏遍神州大陸,遍訪各地角落,隻為尋得師尊,荒廢了修煉之路,三百年前便已坐化。”


  “那上官旭宏呢?”顧開元又問。


  夏凝裳的眸子愈發黑沉了,腦海之中劃過一道謫仙般的俊彥,心口微微一痛,這才緩緩蠕動唇角,“上官旭宏,是泰和公主所收養的義子吧?上官一族,亦如我藍氏一族,已經湮滅在東勝曆史洪荒之中。”


  顧開元隻覺得眼前壓過一重烏雲,他的心神陡然劃過一道裂縫。


  納蘭一族……終究還是在意那件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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