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十四章 故人相見路遙遙
一人一馬在月光下對站著,那公子麵目清冷,看不出喜怒,平靜如水的眸子靜靜的注視著馬上的壯漢,而那絡腮胡子的漢子似乎也對這瘦弱公子很有興趣,竟忘記了匆匆趕路的緣由,為他止住了馬蹄。
書上所說的萍水相逢,大致指的就是這樣的事情,不需要過多的言語,隻需看一眼,你就知道,這人將會在你的人生中留下足跡。
此刻,蕭盛就有這樣的感覺。他縱馬一生,還沒有哪個人能讓他覺得如此心平氣和。饒是他身後跟著的人,也覺得他此刻不同以往,好似著了魔一般。擱了平日,他哪裏會和陌生人說這麽許多話,不一掌拍出去就算不錯了。
牛頭將軍蕭盛便是他了。
如今他在此處停下,身後的士兵看著近在眼前的洛州城,也是萬萬不敢多說一個字的。生怕他一生氣就拆卸了自己的胳膊腿兒,這也不是不可能的事情。
蕭盛今日便是奉了二皇子慕文遠的命令入城,慕文遠在軍中磨練了一年,這幫將士也十分遵從於他,蕭盛所帶的駐軍三萬人,便是駐紮在這瀏河北麵玉渡山的軍隊,也是離洛州城最近的軍隊了。說句大逆不道的話,他若是想造反,那可真真是方便極了。
各方勢力都想拉攏他,可他偏偏是個榆木腦袋,隻對皇上盡忠,誰多說一個歪字兒,都會被他打出軍營。這牛脾氣也不怪他,他們蕭家人都是如此,做事一根筋,忠勇之輩,永遠是忠字第一位。
他對誰都如此,大家也就都不再打他軍隊的注意,更何況,他身後還有一個蕭家做後盾,誰人敢動,莫不說他和他父親手裏的兵權就嚇壞了人,更甚有傳言說,他蕭家有一支無影軍隊,所向披靡。九州開國之時曾經橫掃各族,統一了北方一帶,立下了汗馬功勞,可是無人見過那無影軍隊的鐵蹄,隻是代代相傳下來,那軍隊早就成了萬民所倚靠的神軍。
聽得他這般問了,馮虛展顏,那笑容在月光下好似仙人一般,襯得那雙清目更加明亮,清澈如川水的聲音響在眾人耳畔,“壯士多慮了,洛州城一片好春色,喜人的緊,無半點要事可言。”
也是此次二皇子傳令傳的緊,他又看這公子不入城,心裏打了鼓,聽他這般說,也就放下了心。打量著他三人,“公子隻三人露宿野外,會否不安全?不如在下派人留下保護你們。”
此言一出,他身後的將士差點掉下馬去,副軍頭王虎在心中嘀咕,奶奶滴神,這今兒刮的什麽邪風,閻王爺竟然會關心人了不成?又伸出頭瞧了瞧馮虛那俊美的麵龐,難不成老大是看中了這小子的好皮相?那可就更不行了,雖然洛州也有許多貴人好男風,可老大家中已然有了個母老虎,這事兒要是被知道了,嘖嘖…那可不得了。
他隻想著,不知道這公子會不會答應,畢竟這入了夜的山可不好住人,就算離得城再近,也是城外不是。
那人微微點了點頭,“多謝壯士大義,不必費心,夜深路不好走,壯士有急事要赴約,還是早些趕路的好。”他說的字字在理,滴水不漏。
蕭盛見他如此,隻道他人看的清明,心眼是頂好的,“公子保重,後會有期。”想他蕭盛長這麽大,連孩子都已然會牙牙學語,這般對一個人好奇還是第一次。
縱馬飛奔而去,又回身看了看那公子,俊逸的身影站在路邊,好似是賞月,又好似輕吟,心中隻道,洛州何時出了一個這般靈秀的人物,回去可要打聽打聽,若是沒娶親,就替妹子蕭芙提個親,不,就算是娶親了,也要綁了回來。
聽得馬蹄聲漸遠,白芷才放下了抓著慕君浩的手,繼續挑著火絲,好像剛才什麽都沒有發生一般。
而慕君浩此刻早已被那布上的香味兒引得睡意蒙蒙,昏睡了過去。
馮虛還是靜靜的站在那兒,“怎的這麽慢!”他好似是在等人,白芷卻是瞧也不瞧他,從那日他決定帶著常山和她北上的時候,白芷就明白馮虛是要做些大事了,往皇城走的路上,白芷就常常看到公子發呆,然後站在某處,嘴裏念叨,怎的這麽慢。
公子是有見識的人,他的心思常人猜不透,白芷懶得猜,若是馮虛做的每件事,她都要猜個緣由結果,怕是她早已愁得白發滿頭了。
馮虛讓她做什麽,她就去做,讓她看什麽,她就去看,也許這個叫愚忠,可是白芷全心全意的信任著馮虛,馮虛,不會錯。
夜空更加靜了,連樹林中的蟲鳴也小了幾分,想來,就連躲在深處的熊瞎子也該睡了。
馮虛雙眼直直的盯著東北邊的小路,嘴角上揚,“來了。”
白芷這才抬了頭去看,見的那小路上搖搖晃晃的走來一醉鬼。說他是醉鬼,是因為那半裏外就能聞到的嗆人酒氣,也是因為他搖搖晃晃的姿態。
饒是馮虛這般能忍的人也止不住蹙眉,吩咐白芷道,“點了二皇子的睡穴,莫要被嗆死了。”
白芷哎了一聲,就照做了。
“天河依安江水起,酒仙套,酒半壺,酒酒…”他愣了愣,“後麵是什麽來著?”
“酒醉人心,酒隨人走。”馮虛喃喃的吟著。
那人好似這才看到他,拎著酒壺搖搖晃晃的走了過來,馮虛不閃不躲,就那般靜靜的瞧著他,那人濃眉大眼,厚厚的嘴唇似乎是粘在鼻子下麵,說是醜陋倒也談不上,可是,也沒有好看到哪兒去。和馮虛一比,簡直連汙泥也不如。
可就是這麽一個人,卻有一副好嗓子,就是他剛才念的那句,也帶著沙啞的磁音,就像是酒醉情人的呢喃。
江湖人都叫他金嗓子,世人眼中,他不過是個普通的江湖說書人,可就是這個相貌平庸的醉鬼,十年前憑著一首小調,引得江南第一花魁嬌素娘傾心於他,兩人當即結為夫妻,當時盛傳已久。
那時候,馮虛已然開始了流浪的日子,可是聽得這話,他不禁笑了笑,看來這個遠門的叔父過的不錯。
馮虛隻是小時候見過他一次,隻那一次,就夠他印象深刻。有誰會抓了別人家的孩子就往酒缸裏扔,也就是他這般的酒罐子才做得出來。不過,也多虧了他,馮虛差點膩死在那缸陳年花釀中,也因此,練就了千杯不醉的好本領。
“你!有點麵熟啊。”金嗓子劉墉如是看著他,腦子裏好似一團漿糊,這人好生麵熟,他是誰?是錢莊催債的?倒不像,是素娘以前的小白臉,歲數也年輕了些,他長得倒是人模人樣的,要是早個二十年,龍二郎倒是和他有一拚,龍!
他眼睛倏地睜大,指著馮虛好似活見鬼了一般,往後退了幾步,噗通,一屁股坐在了地上,雙唇上下動著,牙齒也打著顫,好似一句話也不會說了。
馮虛眸色淡淡的,讓他相信自己還活著,確實不是易事,當年那場火燒的太久了,以至於後來的五年,龍家堡的土地上,寸草不生。
他不急,他給他時間。
風聲忽然變得急促,從兩人身邊吹過,又慢了下來,一陣夜風飄過,劉墉忽的仰天大笑起來,“蒼天有眼,蒼天有眼啊!哈哈哈…我頂著這榆木腦殼苟活了十多年,總算是不虧,不愧。”
這般癲狂的樣子讓人不禁咂舌,這人還是當年那個口吐玄黃,知曉天下的金嗓子嗎?長發散亂,麵目不清,隻那一雙虎瞳大眼格外駭人,他跪了下去,朝著西邊磕了兩個響頭,嘴裏嘰裏咕嚕不知道說些什麽。
隨即站起身,顧不得拍身上的土,看了看白芷,拉著馮虛就要走,白芷急忙站起身,馮虛拉了拉他的衣袖,“還有些兔子肉下酒。”
聞言,他突地止住了步子,斜眼眯了馮虛一眼,“混蛋小子,不早說。”
馮虛衝著白芷點點頭,白芷把剛才包好的兔子腿兒拿了出來,這才明白,原來公子竟然料到他會到這兒來,提前就把肉備好了,當真是神了不成?
那人狼吞虎咽的吃了肉,抹了嘴,“真真是餓壞了我,多少天沒有吃的肉星兒了。”
白芷不禁打量起他的衣著來,半挽的褲腳露出裏麵烏黑的腳踝,一雙布鞋早已破了洞,身上披著的麻布衣服還不知是從哪裏扯來的,這身裝扮,饒是大街上的乞丐也比他好了不知多少。
馮虛算得他吃穿緊張,婆媳一死,他便整日流浪,放縱酒色,可未成想,竟然到了如此地步。
“叔父慢吃,洛州城的吃食可多的很,白芷。”馮虛如此吩咐著,白芷自然知道他這就是要給錢的意思,翻開包袱,馮虛幽幽的說了句,“要正通的那兩張。”
白芷驚愕,公子竟然是要,把三皇子給的兩張千兩大票都給了這人嗎?心中不舍,本還想著用這錢給公子置辦些好衣料,這洛州可不比鄉下啊。但是馮虛吩咐了,她不能不從。好在他們還有以往存下的幾百兩。