夜，一片漆黑，伸手不見五指。諸王到齊，等在殿門候旨。旨意下來，隻召見齊王宇文憲一人。
宇文憲隨侍從導引，心情輕鬆地進入宮殿，卻發現不是大殿，而是一座偏殿。等待他的是一幫全副武裝、身材魁梧的甲士，還有一臉冷漠的宇文贇。
“齊王，你為何造反？”
宇文憲的血液瞬間凝固，這樣的場景曾經多次幻想過。這麽多年了，他以為自己早晚會死在皇兄宇文邕的手上。直到二十天前，先帝駕崩，他才終於鬆了口氣。
沒想到幻想中的場景會在今晚出現，隻是主角換了，換成眼前這個荒淫暴虐的侄子。原打算過些時日，視情況而定，考慮是否辭官歸隱。
這一刻才發現，自己想法太天真。對於有些人來說，自己一日不死，對方一日不得安寧。雖然此前早就有過心理準備，宇文憲還是沒料到這一天來得這麽快，這麽突然。
“陛下何出此言？”
看著眼前沉著冷靜的五叔，宇文贇內心有些驚慌。不知道他的這份沉穩是源於早有準備，還是裝腔作勢。
沉默半響，宇文贇厲聲嗬斥道：“還想狡辯，帶人證。”
偏殿的側門，悄悄走出兩個人，陳定低著頭緊繃著臉，領著於智出現在正殿內。
宇文憲深深的看了一眼眼前的順公公，眼裏閃過一絲複雜的感激之色，隨後轉向旁邊的於智，滿目噴火。
“是你，你有何證據？”
“你手握重兵，又極力網羅人才，難道不是想造反嗎？”
於智故作鎮定，冠冕堂皇的指責，宇文憲毫不畏懼，理直氣壯的反駁。
“本王手上的兵權是隨先帝征戰得來，手下眾將士也是聽令於先帝。麾下所有人才盡為國家所用。你空口白牙，張嘴便說造反，是何居心？”
於智一時心虛，卻仍然不甘示弱。“你，你常常和手下幾員大將，偷偷摸摸聚在一起，難道不是圖謀不軌嗎？”
“胡言亂語，血口噴人。本王何時，在何地，與何人偷偷摸摸聚在一起？”
“你還狡辯，有人已經探知你要造反的意圖，證據確鑿？”
“如果證據確鑿，那就把證據拿出來，廢什麽話？”
宇文憲盯著於智，目光如炬，怒火中燒，逐條駁斥於智的謊言。於智說不出多少話，也無話可說，卻絲毫不覺得理虧。
眼看於智就要敗下陣來，宇文贇臉上一陣青一陣白。
站在一旁的鄭譯心下思量了一陣，忍不住開口勸道：“齊王殿下，別說啦，您不覺得自己的話說得太多嗎？事已至此，多說無益？”
環顧四周，甲士林立，還有幾雙惡毒而又驚慌失措的眼睛盯著自己。宇文憲聽完此話，如當頭棒喝，瞬間清醒過來。
自從今晚踏進宮的那一刻，自己的結局早已注定。此前的辯駁不過是走個過場，隻是剛才情緒激動，天真的覺得是於智這個小人要陷害自己。
這一刻宇文憲才如夢方醒，眼前這個年輕的侄子是多麽沒有人性，連親生父親都可以惡毒咒罵，更何況自己隻是區區皇叔。
一聲冷笑，一聲長歎，宇文憲眼中滿是悲憤和蒼涼。“死生有命，我豈是貪生怕死之輩！遺憾的是我無法為老母親盡孝了。”
宇文贇眼神一冷，兩個甲士上前製住宇文憲。弓弦勒住脖頸，麵紅耳赤間，宇文憲氣息漸漸微弱，直至完全沒了聲息，甲士才敢放手。
弓弦觸地，一聲沉重的悶響，一代名將無聲無息隕落於世。陳定全程低頭不語，更不敢直視眼前血腥的一幕。
倒不是有多害怕這樣的場景，而是不想眼睜睜的看著自己一心想要救護的人就這樣慘死。無能為力的挫敗感，經曆了一次不想再經曆第二次，隻是老天似乎並沒有讓自己如願。
甲士散去，不久便有小內侍過來清理現場。宇文贇得意洋洋的出了正殿，陳定麵無表情的跟在身後，早已心灰意冷。
想不到威名赫赫的齊王竟然是這樣被騙過來，一把硬弓就將了結了他的性命。宇文贇所說的妙計也不過是利用自己老師的信任，把小胡子騙過來毫無緣由的勒死。
如此簡單粗暴，如此不講道理，早就應該知道他是這樣的人。當初殺老楊的時候，也是同樣的毫無理由，看不順眼就要殺。
即使自己知道結局，終究還是挽救不了任何人的性命。江山易改本性難移，這些人身上背負的名望太重，沒人敢打破禁忌，若是換成楊蠍子或許下場就不一樣了。
曆史需要宇文憲這樣的忠臣，沒有這樣的人，又何來忠義之說。正是他的忠義感懷後人，所以才會讓他身敗卻名垂千古。
可曆史更需要楊蠍子這樣的狠人，沒有這樣的人，昏君、暴君更加的肆無忌憚。江河日下的國家，最終隻會重蹈五胡亂華的悲劇。
若是沒有楊蠍子這樣的人奮起反抗收拾殘局，或許幾年，十幾年以後突厥鐵騎南下，又是另外一場浩劫。
忠臣，或許成全了自己的名聲，卻對時政毫無作用。治世之能臣，亂世之梟雄。曆來亂世曹操式的人物，才能力挽狂瀾。
況且，梟雄與英雄一字之差，勝了便是英雄，敗了便是梟雄也無妨。
如今想來，當初一己私利改了楊麗華的命運，也改了楊蠍子的命運。或許，是個天大的錯誤。若是楊蠍子不能上位，又有誰來力挽狂瀾？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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