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3章 空懸明月侍君王(2)
我看了看時辰差不多了,彷彿無意地對蕙菊說道:「我記得我有隻雙面綉內外兩用的杜若荷包,你去取來,給皓月戴上。」說著向蕙菊使了個眼色。
蕙菊應了聲:「娘娘今日還戴著,我去看看。」
說著作勢在我換下的衣物中找了找,「哎呀」了一聲,「娘娘,您的那隻荷包呢?」
我低頭看了看自己的身上,「是不見了。」
「怎麼了小姐?」皓月看著我問。
「沒什麼,想必是今日出去掉了。」我換上一副黯然的神色,「你知道的,那是三哥上次回家時,從江南給我帶來的。」
「我去找吧,小姐。」皓月說道。
我抬頭看著皓月,「也好,你最清楚那荷包的樣式,若是被別人撿了去也不好,畢竟不是宮裡的東西,怕到時說不清。」
皓月點點頭,「我先去換了衣服。」
「不用了,就穿著它吧。衣服嘛,不就是為了穿的?快去吧,不早了。」
「小姐今日去了哪裡?」皓月問我。
我裝做想了想,「應該是在曲徑通幽那兒掉的,當時好像被樹枝掛了一下。」
「我知道了,小姐。我很快就回來。」說完,急匆匆跑出門去。
看著蕙菊也出去了,我慢慢坐到床邊,從枕頭下拿出那隻三哥送的荷包。我笑了笑,眼淚卻掉下來。我知道,皓月這一去,恐怕是不會回來了。
皓月果然如我所想,沒有回來。
當晚她走後,我就派了小喜子悄悄跟去。後來稍晚小喜子就告訴我,皓月被一個男子帶走了。
我知道自己的目的達到了,可是心裡卻並沒有感到絲毫的開心。
第二天一早,皇帝身邊的太監就過來宣旨,依舊是如了我所料——他寵幸了她,還賜了一個正六品美人,封號「月」,住在掖廷。
我自然是允了,派人送去賀禮,擢升蕙菊為坤寧宮大侍女。同時我也讓蕙菊去告訴皓月,既然有了寵,就不要違了規矩惹皇帝不高興,更不要她來向我請安。蕙菊回來說皓月哭了很久,終是點頭應了。
日子就這樣很平靜地又過去了四個月,坤寧宮裡好似沒有變化,丫頭太監們也沒有過多議論皓月的得寵,只說她的運氣好剛巧遇到了皇帝,再說她畢竟貌美溫順,得寵也是自然。
在這四個月里,皓月的恩寵雖不極盛但也是不差的,一個月里總有兩三夜他會召她到杏花春館去,那裡雖和均露殿一樣是皇帝寵幸妃子的地方,但是杏花春館卻是四品以下嬪妃的去處,不若能到均露殿的妃子品階高貴。
畢竟他不是好女色之人,一個低等的嬪妃一個月能得到兩三次的寵幸,已是不錯了。
天氣漸漸悶熱起來,雖然內務府每日會按例送來解暑的冰雕,但是畢竟我不能放置一天之久,我便命他們每日午後送來。午膳前,我常常就坐到小池塘邊的樹下看書,借著樹陰倒也不感炎熱。
一日,我正坐在樹下讀著《史記》,蟬鳴耳邊反顯清凈。陽光透過樹葉灑下斑駁的光,我讀著讀著,翻頁間心裡不知為何突然湧上一絲緊張,毫無來由的。
起身拍拍裙子走回西暖閣,小福子他們正抬進剛剛送來的冰雕,刻著花草的圖案。
我站著欣賞了許久,以為可以順便靜靜心神,可是心裡那種感覺卻一直沒有消失。
我喚來蕙菊問道:「最近可有什麼事么?」
「沒有啊,娘娘。」
「皓月那邊呢?」我又問。
「皓月姑娘那邊也沒有什麼事的。這段時間她侍寢的次數不少,其他的嬪妃也還沒有為難她。」蕙菊答道。
我點點頭,那會是什麼呢?讓我如此心神不安。「你下去吧。我一個人坐坐。」
蕙菊應著走到門邊,突然想起什麼回身說跟我說:「哦,娘娘,想起來一件,可是對娘娘來說應該是沒有什麼干係的。」
我抬頭看她,心突然跳得厲害。
「昨個兒聽說裕王爺凱旋了,今天就能到京呢。皇上一早就出城迎接,算時辰應是該到了。聽說今夜還要大宴群臣呢。」
我的心「嗵」的一沉。
許是看著我的臉色不對,蕙菊寬我的心說道:「不過,這次的賜宴據說只是皇上和大臣的,不會讓嬪妃出席,娘娘就不要擔心了。」
我擠出一絲笑容,「是嗎,那就好。你下去吧。」
待蕙菊走出西暖閣,我跌坐在椅子上,心裡不知是悲是喜。
四個月,我搖搖頭,他真的是守了給我的諾言。
我心裡很是感動,兀自笑了笑,可是我不能接受他的感情,我已經決心放下了,也必須放下!
站起身,外面天空明媚,我取來之前看的書,翻了兩頁又站起身來。
我怎麼就把這個給忘了,只有我決心放下不行,他也要放下。那日自己出宮送他,卻還是沒有告訴他我是誰。本來要做的沒有做到,卻做了那麼多不該做的事。
回憶那日的情景,他的話就猛然閃在耳邊——「如果這次我能如願凱旋,想奏請皇上將你賜予我為正妃,你可願意?」
心揪疼起來,即使我願意又能如何呢?自己早已是身不由己了啊。他說回來向皇帝請旨,那麼今夜的慶功宴應該是他向皇帝提出的最好時機。他們兄弟之情常人難比,我雖不十分了解緣由,可是卻看得出,那個做皇帝的哥哥只要是自己辦得到的,都會應允他這個弟弟。
我不能讓他說,不能讓他出現在皇帝的面前。那麼阻止這件事,就只有今日的白天。
思前想後我決定一搏,就賭他會不會到那煙波亭我走到衣櫃前找了件淺綠裙衫,上面開滿了大朵大朵的白色木蘭,那輕柔的顏色正適合這樣明媚卻又炎熱的天氣,做工精緻卻又不顯張揚。
取出來正要換,手上卻緊了緊,為什麼要換衣服呢?自己是去做了斷啊!
我自嘲地笑笑,將衣服收回衣櫃中。看了看鏡中人,依舊是那身鵝黃的衣裙,沒有什麼不妥。理了理頭髮,走了出去。
天空湛藍,一絲雲都沒有,陽光直照下來刺得人都睜不開眼。好在進了御花園有了大樹的遮蔽,進了九曲長廊也有廊檐擋著陽光,再加上西子湖上吹來陣陣清風,倒也令人舒服許多。
我不急不慢地走著,心裡忐忑不安,一再祈求他在這裡,可是同時又有一個小小的聲音在說:皇帝去迎了他,怎會讓他離開呢?卻仍抱著小小的希望。
近了,再近了,西子湖上的風吹著那紗簾輕輕飄舞。
我登上最後一節迴廊,猛然看到他就坐在那裡,帶著我熟悉的笑容看著前方,在我出現的剎那,那笑容更加的燦爛。
他站起身向我走來。我心裡滿是歡喜,即使自己是為了了斷而來要狠著心,可是看到他,我還是忍不住歡喜。
「王爺。」我笑著看著他,卻沒有施禮。
他卻根本不在意,走到我身邊溫和地說道:「我已等了許久了。」又上下打量著我,讚歎地點頭。
我詫異地看向他,「王爺怎知我會來?」
他笑起來,眼神充滿了一種我不想面對的東西,「我知道你會來的。」
我笑了,可是心卻酸痛起來。
他突然鬆了口氣,說:「今天回來聽聞皇兄有了新的寵妃,那時真的很怕是你呢。可是後來聽說是皇後身邊的宮女,心就放了下來。」他爽朗地笑起來,我卻心痛得無法呼吸。
「王爺。」我上前一步想告訴他一切,可是話到嘴邊還是說不出來。
「怎麼?」他看著我,笑容和煦。
「王爺可還好?」我終於還是沒有說出口。
他沒有回答,只是依舊溫和地看著我,我抬起頭迎上他的目光陽光下,他的臉有些蒼白,也消瘦了許多。
「王爺真的還好么?」我擔憂地問道。
我們面對面坐著,我低著頭,不說話,他也靜靜坐在那裡,同樣的安靜。
終於,我忍不住抬起頭,他輕眯著眼睛看著我,笑了,「今夜皇兄要為我設宴,我想請他將你賜我為正妃,你可願意?」
我抿起嘴唇,不知該如何回答他。
他等了許久,許是我面上猶豫的表情,終於失望地笑笑,「也許,你更願意在這裡吧。我不強求你。」
他站起身,高大的身影擋住了我所有的視線,我抬頭仰望著他。他的目光遠遠落到飛龍池上,那裡煙波浩渺。我看不到他的眼神中到底是什麼,失望,氣憤,還是無奈?
我也站起身,「王爺,對不起。」
他回過身來,臉上的失落一眼就可以看出,可是他還是那樣溫和地笑著對我說:「是我太自作多情了,其實你根本就沒有答應我,不是嗎?是本王的錯。」
他說完,又轉過身,「其實真的跟了我,也是委屈你了。在皇兄身邊,遲早有一天,你會得到寵愛。皇帝的寵愛,自然應該是更好的,對你,也對你的家族。」
我一驚,可是轉念,這宮裡哪個嬪妃沒有「家族」的支持,只是我太敏感這兩個字了。
「王爺,您……」我上前想拉他,「我不是這樣想的。只是……」
「沒什麼。」他轉身看著我,看到我的手已觸到了他的袍角,臉上的悲傷一閃而過,他笑著,「知道么,這樣如果被別人發現,你可是難以自保的。」
我收回自己的手,低下頭,「我知道。」
他走到亭邊,聲音中有極力壓制的悲切:「我該回去了。被人看見對你不好。」他依舊是那樣溫和地說。
我心中一下不忍,「王爺……不是我不願,而是我不能。」
他猛地轉身看我,眼中滿是驚喜:「為何不能?我可以說服皇兄,你的家族也不會出現意外的。我可以保護你和你的家族。」
我搖搖頭,「不,你不能。」眼淚掉下來。
我慢慢將手伸進裙中,拿出那塊證明我身份的玉佩。
「因為我是凌雪薇,是凌相的女兒,是大羲的皇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