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64章 願將日月相輝解(1)
在養心殿的日子裡我很放鬆,雖然只有一個月,可是我在這裡什麼都不去顧慮,什麼都不去防範,我似乎又恢復到了自己之前在坤寧宮的日子,清心寡欲。
不用每天接受眾妃虛無的請安,不用強顏歡笑,不用擺著一付高高在上威嚴的樣子,其實,心卻早已勞累不堪。
傷漸漸的好了起來,也是終於可以去外面走動走動,即使沈羲遙派了大批的侍從給我,可是只要是能出去,我就很開心了。
這天的天色很好,暑氣也漸漸地消散,初秋的天碧藍碧藍的,風是清涼的,雖然陽光還是刺眼,可是卻少了那份灼熱。
我穿了一件秋香色襇裙,想著御花園裡的菊花應該開了幾朵了,那紫碧山房的一側種的都是最名貴的菊花,我挑了個清晨,在沈羲遙下了朝去處理國事之後,帶著芷蘭和幾個侍從去了那裡。
眼前是一片嫩黃,那些花苞大多沒有綻開,只有幾朵開得絢爛,有淡淡的清香。
我深吸一口氣,整個人都沉浸在那清雅的氛圍中,經過一個月在養心殿的休養,我的心似乎又恢復了寧靜平和。
那夜的事惠菊依舊在查著,我知道,沈羲遙也在查著。我關心的,只是最終的答案而已。
我知道,不管是哪一方,總有一個能揭開謎底。
其實,我的心裡,有了一個朦朧的答案了。
我信步走在花叢中,偶爾停下來,看一朵剛剛舒展開花瓣的菊,一個轉彎,一個身影就在前方不遠,我眼睛在看到那身影的時候,濕潤了。
他沒有變,依舊是那樣蕭蕭肅肅。在一片清高淡雅的菊中,更顯得人爽朗清舉。
我就站在那裡,看著他側對著我,目光看向遠遠湖上那水氣氳氤,碧波蕩漾。
他的目光明凈清澈,正像他的心,乾淨沒有雜質。他不喜權謀,他也不愛權勢,我知道他只想做他自己,一個真正逍遙快樂的人,而不是什麼大將軍,什麼王爺。
我就這樣看著他,自己也彷彿成了這畫中的一處風景,身邊吹來柔和的風,朵朵菊花輕輕搖擺,配著碧藍的天,清澈寬廣的湖水。
除去這皇宮的高牆,沒有那身後大批的侍從,如果只有我們兩人,如果只是在一處同樣的菊花叢,那將是多麼美好也許那樣,下一刻我就可以輕喚他的名字,等待他回頭燦爛的一笑,如同陽光灑在身上,驅逐一切嚴寒。
可是,我的嘴角扯了扯,生生的卻擠不出笑來。我靜了靜神,我知道這裡是哪裡,也知道自己的身後,是沈羲遙身邊的人。
我輕輕用手理了理鬢間的碎發,裝做很偶然驚訝的樣子,回頭問芷蘭道:「那邊的,可是裕王爺?」
芷蘭快步走到我身邊,看了看微笑著說:「回娘娘,是王爺沒錯。」
我點了點頭,裝作不解地問:「王爺不是回了王府了么?怎麼出現在宮中?」
芷蘭一笑答道:「今日魏王進宮,據說稍後皇上和兩位王爺要在此賞菊呢。魏王是很喜歡菊花的。」
我點著頭,輕咬了咬下唇然後朝芷蘭一笑:「既然如此,我們回去吧。」
芷蘭點了點頭,我走了一步低下頭,一朵菊花開得正艷,彎身摘在手上。
芷蘭的腳步停了,我聽見她恭敬地說道:「奴婢參見王爺。」
我抬頭,他的目光如同秋日裡最明澈的天空,我保持著恰到好處的笑。
他向我行禮說道:「小王參見皇後娘娘。」
我用平和的語氣說道:「王爺不必多禮。」
他走到我的身邊,卻保留著一定的距離。畢竟在名義上,我們雖算是一家人,我是他的皇嫂,可是,國法中,我卻是皇后,他是臣子。
我舉目看了看著連綿的菊花叢,笑著回頭對他道:「王爺的身體可還好?」
他低頭說道:「謝皇後娘娘關心,臣弟一切都好。」
我們都不敢看對方,就這樣一個看著前方,一個看著腳下,隨口說著毫無意義的話。
「裕王府里的侍從可還夠用,聽皇上說,王爺您那裡沒有什麼人的。」我手指輕輕揉著一瓣狹長的花瓣問道。
他也是很平靜的口氣回答道:「皇兄待臣弟很好,賜了許多的丫鬟奴僕。其實按臣弟的意思,我長年在外,府上不用那麼多的奴僕的。」
我笑了笑:「王爺畢竟是王爺,該有的架勢還是要有的。不然別人會說皇上怠慢了兄弟。」
他臉色白了下回道:「多謝皇後娘娘提醒。」口氣已輕了下去。
我抿了抿自己的唇,看了看這漫山的菊,笑著說道:「聽聞王爺詩詞的造詣很高,此時正值菊花盛放之時,對著這漫山的秋菊,王爺可有什麼佳句?」
實在是不知說什麼,問什麼。
他一句「回皇後娘娘話」,一句「臣弟」的,我聽了難受。
我相信他也是,他的口氣雖然平和,可是我能感覺到那聲音中的剋制。
「一夜新霜著瓦輕,芭蕉新折敗荷傾。耐寒唯有東籬菊,金粟初開曉更清。」他脫口而出。
我有些怔怔,抬頭看了看他,他的目光也看著我,就仿若那個夏天的清晨,在那漫身的荷花中,他看我的眼神,那麼溫和,那麼憐愛。
我一低頭,輕摘下一朵新開的小菊,看著那柔和的色彩,輕輕地說道:「不是花中偏愛菊,此花開盡更無花。」
輕嗅了下,清香中淡淡的苦,像極了養心殿里那焚著的香,我的心略一沉,手一松,那菊掉落在地上,他正要彎腰去揀,我淡聲道:「不必了。」
他僵了僵,站直了身,我們不再看對方。
後面的芷蘭和侍從站著,我感到有目光緊緊的在身上形成了枷鎖,風吹在身上已不再柔和清涼,我只覺得好累,這樣與他講話,這樣的舉止,雖然我開心見到他,可是如果是這樣,那麼不見也罷啊。
他也很是不自在。我又邁開了步子,很慢,與他只能循著家禮說幾句話。
不知不覺走著說著,眼前就是紫碧山房的出入口了,我看著那嫩黃的盡,頭回頭跟落了我半步的他淺笑著說道:「王爺與皇上還有聚,不用送了。」
聲音差點哽咽起來,輕咳了下,手不由得捂在了腰上的傷口處,他的眼裡滿是擔憂,可是更多的是心疼和無奈。
我朝他笑笑讓他放心,自己看了一眼芷蘭,他躬身,「臣弟恭送皇後娘娘。」
我腳下快了幾步,可是還是忍不住略微回頭,他在那片嫩黃中彎了身子撿起什麼,我鼻子酸了起來,微低了頭。
芷蘭上前關切道:「娘娘,您沒事吧。」
我輕聲說著:「傷口又疼起來了。」
回到養心殿,用了午膳后躺在一張塌上休息,沈羲遙派人傳話來,晚膳不過來用了。
我聽后只是淡淡一笑,拉了薄薄的錦被蓋在身上,讓侍從都退到紗帳的後面,一個人看著外面明媚的天光,漸漸地睡了過去。
沒有後宮的爭鬥和打擾,我真的覺得很靜,很平和,很舒服。
朦朧中有人在榻前看我,我睜了眼,是惠菊和玲瓏的乳母,玲瓏在乳母的懷裡睡著。
我在芷蘭的攙扶下坐了起來,伸手就要抱玲瓏,乳母交給了我,我逗弄了她一會,突然抬頭看著惠菊:「你們怎麼來了?」
惠菊笑著說道:「是皇上讓我們帶小公主來見見娘娘的。」
我點了點頭,玲瓏醒了哭了起來,我看了看惠菊的表情,將她交給乳母。
「你抱玲瓏去外面看看。」之後又看著芷蘭說:「你去看著,有你我放心。」
芷蘭遲疑了下,我別過臉去,芷蘭就帶著乳母下去了。看著那門被關上,我示意惠菊到我身邊。
我悄聲問道:「怎麼樣,我交給你的事?」
惠菊看了看周圍,我滿懷希望地看著她。
惠菊帶著笑說道:「果然和娘娘想的一樣。」
我深吸了一口氣,輕輕地搖了搖頭,惠菊要說下去,我擺了擺手,「玲瓏如今是誰在照料?」
惠菊停了片刻看著我,久久不回答,我目光逼視著她,惠菊終於開了口。
「皇上如今是將小公主交給麗妃娘娘了。」
「什麼?」我一下坐直了身子,傷口一陣疼痛,不由又靠了回去。惠菊擔憂地看著我伸手要扶,我搖搖手,心裡如同針扎了般難受。
我掙扎著坐起來,將玲瓏給麗妃撫養可不是好事,麗妃人雖說性子直爽,可是卻不是寬懷之人,玲瓏畢竟是柳妃之女,實在是不妥。
更讓我想不通的是,沈羲遙為何會做這樣的決定,麗妃和柳妃不和是人盡皆知的,我相信他也一定是知道的。
惠菊忙上前扶起我,我看了她一眼,目光看向外面,在那光影斑駁的窗上尋找乳母的身影,一絲不祥的預感浮上心頭。
惠菊不解地看著我,我起身就往外走,惠菊在身後驚呼道:「娘娘,您的傷,您不能下床啊這個時候。」