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70章 昨是今非望無盡(1)
我再一次抬頭,鎮定地望著他,「你死了,就更沒有人能為你的家人洗刷了。」
他長笑道:「洗刷不洗刷又有何用,他們都已經不在了。只要我殺了你,還有那個柳妃,我的仇就報了。」
我無力地搖了搖頭,:「今日你在這裡殺了我,就不可能再出去了,柳妃你又怎麼動得了。」
他的臉上是一番得意:「我既然做了,就沒有想著能活著出去。至於柳妃,只要我一口咬定是她主使……」
他沒有說完,因為他知道我明白他的意思。
我看到他從袖中拿出一把利刃,那寒光照亮了我的臉,而我已經沒有任何的力氣去勸他。
其實我想告訴他,我會幫他的家人洗刷冤屈,也會除去柳妃,可是身上的劇痛又一次傳來,這疼痛令我幾乎昏厥過去。
我就這樣看著他,看著他高舉起那利刃,眼睜睜地看著那寒光一閃落下,我閉上了眼。
「鐺」的一聲,接著是「哎呀」的一聲叫喊,我睜開緊閉的眼,看到了一個銀灰的身影,是我熟悉的面孔。
地上是一根斷成兩半的白玉簫,系著碧綠的絲絛帶。
空中銀光一閃,是那把利刃,卻打了個空,他一轉身躲了開,飛起一腳在小桂子的手腕上,小桂子「哎呀」的一聲叫喊,另一隻手就不由得捂在了那傷到的手上,連連後退了幾步。
小桂子是有幾分好功夫的,此時更是已經不顧了性命,迅速調整了下撲了上來,手上不知何時又變出一把小刀,直直的朝我而來。
另一個身影猛地出現在我的身前擋住了我,小桂子腳下遲疑了一分。
就是這一分,那個銀灰的身影從他身後擒住他,猛地一甩,小桂子就落在了幾米開外的地方。
那裡的花架被撞倒,上面名貴的瓷器摔了滿地,小桂子半天沒有動彈,大批的侍衛沖了進來圍住了他,明晃晃的長劍搭在了小桂子的頭上身上。
我在剛剛進來的惠菊的攙扶下起了身來,虛弱地說了一聲:「莫殺他,留住他的性命。」
躺回床上,小桂子被人架了出去,沈羲遙特意吩咐了防止他自盡,東暖閣里跪滿了坤寧宮裡的侍從,一個個低著頭,等待皇帝的處罰。
我看著坐在床邊的沈羲遙,還有站在一旁的羲赫,他們兩人的臉上全是焦急和關心。
羲赫幾乎就要上前一步到我面前,可是他剛邁出一隻腳,又生生收了回去,極力地剋制著。
我看到他緊握的雙拳,關節處隱隱的發白,那銀灰的衣服上有打鬥后的痕迹。之前他眼裡的令人膽戰的殺氣消失得無影無蹤,如今是深深的擔憂和關切。
沈羲遙也看著我,他的眼裡除了擔憂還有極度的憤怒,我看得出,他即將爆發。
「來人。」他惱怒地喊道,張德海小心地在他身邊跪下去,他沒有看他,目光也沒有落在我的臉上。
但我看到他眼中的殺氣,與羲赫之前不同的是,他眼裡的殺氣是那麼重,讓我從心底里恐懼起來。
「這坤寧宮裡的所有侍從,」他一字一頓地說著,每個字都是恨意:「一個不留。」
我心一沉,一個不留,我抓緊了他的手,他回頭看我,眼神立即變得溫柔起來。
「皇上,不可。」我的眼裡全是不忍。
他看著我,此時羲赫也跪了下來:「皇兄,不可。」
他的目光朝羲赫看去:「怎麼不可?朕昨日里下的令,一個晚上就出了差錯,這些奴才,全都該死。」他的聲音冰冷。
我搖著頭:「皇上,總要問清楚是為什麼,再定罪也不遲啊。」
「誰是昨晚的守夜侍女?」沈羲遙的目光冷冷地掃過地上跪著的侍從們。
惠菊跪著向前挪動了一步:「奴婢該死,是奴婢。」
沈羲遙一揮手:「拉出去斬了。」
惠菊嚇得渾身發抖,眼淚不住地滴在地上,卻一聲不敢吭。
我向著欲上前的侍衛們一伸手,「慢。」然後看著沈羲遙:「皇上,總是要問清楚,不能草菅人命的啊。」
沈羲遙冰冷地看著惠菊,「說!」
惠菊抖抖索索地說道:「回皇上,今晨天剛亮不知何處傳來一陣香氣,奴婢就睡過去了,醒來這裡就……」
惠菊沒有說完,沈羲遙目光落在了她身後的幾個侍衛身上,那為首的一個忙說道:「稟皇上,是有一陣奇香傳來,我們就不覺間睡著了……」
沈羲遙低頭沒有說話,我拉著他的衣袖,目光迅速地看了一眼站在一旁的羲赫,他的臉上有了一層迷惑,可是他依舊看著我,看著沈羲遙拉著的我的手,有一分哀愁。
半晌,沈羲遙慢慢地說道:「將這些奴才都帶到大牢去,待事情查明再定罪。」
他的聲音是疲憊,我看了一眼他說道:「皇上,如此看來,柳妃也是被冤枉了。」
自己其實並不想說這樣的話,可是我知道,由我說出來,比他自己說要好。
他沒有點頭也沒有搖頭:「等查明了再議吧。」
我不再言語,羲赫上前一步說道:「皇兄,既然抓住了兇犯,皇兄就不要再勞心了,現在皇后的傷要緊,那人定是知道解藥是什麼。」
沈羲遙一抬頭,臉上大夢方醒的樣子,他點了點頭吩咐一旁的張德海:「去,先審出那解藥。」
我靜靜地躺著,外面的日頭已經升了上來,太醫們圍在周圍。
沈羲遙坐在我的身邊,羲赫遠遠地坐在一張椅子上,一直看著沈羲遙和我。他的目光我讀不懂。
張德海在一旁小心的提醒著沈羲遙,早朝的時辰到了。
「今日就免了。」沈羲遙看都不看他。
我眨著眼睛:「皇上,早朝一日不可費,更何況臣妾擔不起這樣的罪責。」
他看著我:「你這樣,朕怎能放心?」
我努力地笑了笑:「皇上自登基,以來一直沒有免過早朝,甚至是您生病的情況下,今日怎能就因臣妾這點小事不去了呢?皇上三思啊。」
羲赫也站起了身:「是啊,皇兄,您不能不去的。」
沈羲遙的眉頭皺在了一起,他喃喃地說道:「可是這裡沒有人讓朕放心。」
他看了看正在一旁商量的太醫們,又看了看門外,那去大牢審問小桂子解藥的太監還沒有回來,我看得出,沈羲遙的內心在深深的矛盾中。
突然,他的目光落在了羲赫的身上,我看到他有一絲的遲疑和猶豫,但是他身邊的張德海再一次的小聲提醒著,早朝的時間馬上就到了。
他拳頭緊握了下,走到羲赫的身邊:「朕如今在這裡只放心你一個人了,雖然是不合禮制的,但是沒有別的人選了。你在此守到朕下朝回來。」
他的目光堅定,羲赫考慮了許久,我看著他的臉,心「嗵嗵」跳得厲害。
終於,羲赫點了點頭。
東暖閣里,那些太醫們站在外間一角的桌前小聲地商議著。
我半靠在枕上,隔著一道厚重的帘子,只能看到這裡面的擺設。可是我知道,他就坐在離我不遠的地方,這個小小的屋子裡只有我們兩個人。
雖然看不見彼此,可是心卻是溫暖的。這是僅有的,我們可以正大光明的共處一室的時光。
「羲赫,」我很輕的喚了一聲,自己卻被自己嚇了一跳。
我聽到他的腳步走近,「怎麼了?哪裡不適么?」那聲音中是關切,還有點點的激動。
我閉上眼:「羲赫,我真怕我會死去。」
「別亂說,不會的,太醫們正在商議呢。」他很快地說著,似乎不願碰觸這個話題。
我淺淺而無奈地笑道:「既然那人要殺我,既然是下了毒,那麼,他怎麼會說出解藥。」
我的聲音是那麼的平靜:「如果太醫真的可以找出解藥,我不是早就可以好了嗎?
他沉默了,但是眼神中分明有不舍與悲傷。
我有些哀嘆的說道:「其實如今,我真的想很快離開,這樣我就不用再忍受痛苦了,為什麼剛才他沒有殺了我,還要讓我再忍受三天。」
我的淚無聲地掉了下來,突然眼前一道光照進眼睛,他竟掀開了那道帘子,我看到他緊張害怕的神色。
「你說什麼,什麼折磨?什麼三天?」
我別過臉去,不願他看到我的淚,我很輕很輕的說道:「沒有什麼,只是,這傷口的疼痛日漸加劇,我已經要支持不住了。」
「那什麼是三天?」他的語氣平和的奇怪,就如同風雨前的寧靜。
我不以為然地說道:「小桂子說,從毒發到死亡,只有三天。」
他的身影晃了晃,我迅速地用被子抹去了淚,轉過頭來笑著看著他,我的笑那麼的純凈,可是心卻是悲涼的。
他看了我好久好久:「不,你不會死,我不會讓你死的。」他的目光決絕。
我微笑起來:「如果我死了,那麼,我希望你能幸福。」
我的目光越過他,看向了這簇新的坤寧宮裡的擺設,大紅的顏色是多麼的喜慶。
除了這坤寧宮裡,別的地方只有在喜慶的日子才可以擁有這麼多紅色。
我緩緩道:「我要你有一個賢淑的王妃,幾個溫柔的側妃,生很多世子郡主,和和美美……」
說著說著,我的聲音哽咽起來,心中的絞痛如海浪般一陣陣湧上。
他定定地看著我:「這真的是你所期望的么?」
我看著他,淚光迷離。
他突然笑起來:「不,如果你死了,那我也決不獨活……」
我心裡一陣溫暖和心痛:「不,不要,我要你答應我,你要幸福地活下去,不管是為了你自己,還是為了你皇兄,為了這江山,你都要活下去。」
我轉了個身不再看他:「我要你答應我。就算是為了我。」
他沒有回答,可是我聽見他的腳步聲遠去,門被關了上,外面傳來了他和太醫對話的聲音。
我蒙住頭,哭了起來。
一個時辰左右,沈羲遙回來了,我已經止住了哭泣,雖然疼痛一直侵蝕著我,可是我還是裝著睡了去。
我聽見他與羲赫小聲交談的聲音,偶有幾個詞傳進我的耳朵,我沒有仔細地聽,也不想聽。
門被輕輕地關了上,我望著窗外那明亮的天空,何時我可以再翩然於那百花之中,何時我可以再吹響那根紫玉菱花簫,何時,我可以再與他品簫論詩,何時,我可以……
可是,好像不會有這樣的時刻了。